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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愿者上钩

    ……

    那边久久没有话传过来。

    苏进自找了个没趣,也不管这女鬼,自顾自的将书箧提到书案子上,将里边的杂物书经都翻出来,整整齐齐的垒在书案上,其实这些书店铺里边也都有,不是什么奇书野志,倒也犯不着这么远背来,只不过看当时陈苓的眼神,要是自己就这么光棍模样的背个空书箧过来,非得幽怨死自己不可……嗯?苏进翻了一阵后,发现少了一本,又是不信邪的翻了一遍……

    “怎么不见了?”他皱起了眉头。

    “什么东西。”这声音是从槛窗那边传来,他抬头望去,只见那女鬼安静的站在那儿望着汴京的夜市风貌。夜风从窗口送进来,她的衣袖微微律动着……

    “也没什么。”苏进收拾着案子上的经书,“…就是当初在废寺写的那本闲书。”

    窗户那边却是不置可否的一声嗤笑…

    “就那东西……不要也罢。”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女人、嘴里蹦不出什么人话来,不过算了……丢了就丢了,他倒也是想得开,很快就把这事儿丢脑后去了,本来想着出去夜市摊子上蹭一顿馄饨面的,不过、看了看手头这一囊袋的盐水鸡蛋,本来还可以放久的,可刚才被陈午那小子弄的稀巴烂,现在不赶快吃是不行了,苏进有些无可奈何的抱着这袋鸡蛋下楼……

    “你去哪儿。”他前脚刚下楼梯,这身后就传来。

    “我得看店啊大小姐……”,“你可以每天喝西北风,但我要吃大鱼大肉,所以我要赚钱,明白不?”

    “很久不吃东西了……忘了。”

    ……

    ……

    春明坊里的汴河一带风光旖旎,两岸新柳沂水而娇、迎风而媚。围护的明石栏杆也在今天结上了灯笼,串联过去,像是戴在汴河水上的一条项链,明光溢彩的模样。不过在这坊子里,最热闹的还是河流中段上的观音院桥,在通往院桥的街道上,车马交驰如流,两边瓦子人声鼎沸,他们围观诸如走绳弄虫的游戏,也有市井者流连歌馆的惬意声。而在桥头垂柳下,则是垂髫小儿的聚集地,他们在贾四郎的乔影戏前围观,或是在姚遇仙的水傀儡后捣蛋,看见了稀奇变化,就会使劲儿的张大嘴巴,蹦啊跳的,把自个儿整饿了,就摸两个铜钱在旁边吃碗乳糖丸子。而在桥上,则是摩肩擦踵的百姓,他们在遇到熟识后就会停下来,问候两句节日的喜庆,此刻悠闲的心态,与桥下泊着的舟舸平船差不多,那些犹如风中花瓣的船只躺在水上面悠闲,有几只干脆伫在河中央不动,也有几只忽前忽后的疾行。

    “菁儿勿急,等我养足力气,便追上子忡那船……”,“啊呀,你真没用,快点啦……”有这样打闹声传出来,是在与人竞渡。

    这些的琐碎,最终将节日的图景拼凑出来,可就是如此完整的画面,却偏偏被一只半吊在空中的纸鸢风筝破坏,那只鹦鹉状的风筝在空中飞的奇丑,并且随着底下控线的乌篷船向观音桥而去,由于船上控线极难,收敛不及下,风筝还是撞在了院桥上,“啪”的一声、直挺挺的掉进了河里,船尾立马就有丫鬟的尖叫。

    “不好了小娘子,鹦鹉掉河里了!”,“知道了、知道了,大惊小怪什么。”

    “什么!!”

    这声音却是船头传来,“老夫那鹦鹉前儿刚从州西瓦子淘来,你们这两丫头可不能这么糟践东西!!”

    丫鬟赶紧解释,“不是啦晁学士,不是您的鹦鹉,是小娘子的鹦鹉风筝,您听,鹦鹉还好着呢!”船尾传来两声清脆的鹦鹉学舌,“您听,鹦鹉还好着呢!”

    船头那边立马就没有声音了,那刚才气的红上脸的晁学士一脸糗样的坐回了原位。

    “哈哈~~”旁边有人笑,“无咎勿要与小女较真了,你那鹦鹉即便是掉进河里,不过看在你花这么大价钱份上,估摸着还是会爬上来的……”

    哈哈哈的笑声传开来,不提价钱还好,一提这价钱就好像踩了那晁学士的小尾巴一样,他忿忿的把手上的黑子丢进棋瓮里,“不下了不下了~~”原来这晁学士素来清贫无资,这新年朝廷特发了些赐钱,这晁学士便拿去到州西瓦子逛,结果一时心奇之下买了只鹦鹉,这本没什么,只是他不懂行情,被那小贩舌灿莲花的坑了足足十贯钱,这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回来后他洋洋得意的在一干老友面前显摆,结果……自然是自己打脸了。不过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虽然心里恨得直咬牙,但这鹦鹉却是出哪儿带哪儿,姑且把这种情绪定性为赌气吧……

    “你这臭棋篓子不下正好,来来来,荥阳先生我们来……”那人立马将那黑子棋瓮推到了旁边坐着的老人面前,这老者面容苍桑清隽,黑白相杂的头发梳成极为恭谨的文人髻、青花细簪贯住,身上是一件青灰淄袍深衣,此时笑呵呵的将手上的白釉茶盏搁在了方案上……“正有此意。”他捋起袍袖,免得袖摆带落了棋子,此时不紧不慢的将棋秤上的黑子一颗颗收回棋瓮里。

    “哎哎哎~~有没有眼力劲儿,不下了还占着座…”那人看来是想把那晁学士揶揄到墙角里。

    那晁学士吹眉毛瞪眼起来,一拂大袖便要让位,不想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按住了他,“无咎勿要心恼,文叔与你打趣之言岂可作真,吾等君子之交,就莫要矫作了……”

    这说话之人自然是那老者,其名吕希哲、字原明,号荥阳,六十八岁高龄,乃前朝元佑党元老吕公著后,又兼在文坛颇有影响力,已故小一辈的便多尊声荥阳先生了。

    而那晁学士说来便更为人所知些,其名补之,字无咎,近五旬的年纪,乃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元丰二年以开封府及礼部别院试第一入仕,可谓实打实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过为人清孤耿介、不事干谒,也就是比较孤傲,再难听点、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软硬不吃的那种,所以也可以想象他家财有多捉襟见肘了,这次鹦鹉的事儿自然是让他好生郁闷。

    船头上,三人席甲板围坐,一张方案居于中间,案上是摆着古旧的梨木棋秤以及杏糕梅饼之类的点心,案脚挨着一尊低矮的小炭炉,上面煎着上好的头骨建茶,此时晕白的茶汤蒸汽飘逸腾挪出来,随着船身轻轻摇曳捋动,棋秤上的落子声、船舷下的水花声、还有两岸传来的喧闹声,构成了这么一副岚幽雅静的景图……

    “话说……今年复职召回的元佑黜臣不在少数…”吕希哲闲敲着棋子,“…虽说基本都是帘中授意,但想来也未必没有官家点头的意思,文叔觉得如何?”他一子截断了白方的大龙。

    执白那老者名为李格非,字文叔,济南历下人,亦是苏轼门下,昔年以一赋《洛阳名园记》扬名文坛,但因陷党派之争罢黜,时值今年复起尚书礼部员外郎,不过为后人所知的却是因为她女儿。

    李格非捋起袖摆也是紧跟上一子,“这些事儿,我觉得荥阳先生该问无咎才是。”

    这战火烧到晁补之身上,不过他倒是言无所忌……“现下断言是必言早,官家即位不逾一年,又兼年轻少为,虽说前年七月帘中已公开还政,但眼下之事……怕多还是帘中毅志,去年九月陈瓘被谪扬州粮料院之事被已明白无误,官家根基不稳,必要依仗帘中威势,只怕、又是一场元佑更化……”

    “若是如此,吾等黜臣倒是该弹冠相庆了哈~~”李格非发着口不对心的笑……“守的云开见日月呢~~”随手将棋子落下,而执黑的吕希哲却是捏弄着棋子想事儿,紧皱着眉头、看来也是比较苦恼的。

    边上几只平船超过,耳边传来一些人群的惊呼和议论,原来是一艘两层高的大楼船杀进了汴河水道,旁边的舟舸立马成了虾米…“哇~~好大的楼船,是哪家衙内的?”

    “怎么,不信?”

    晁补之将手上的兔毫盏搁案上,“那你可以叫你那宝贝才女说说,那丫头不是一直自诩当世蔡文姬么,去年一来就折了肥张,可是威风的很。”

    这肥张不是他人,正是同为苏门四学士的张耒,去年徽宗即位被复召为太常少卿,现已出知颍州,不过由于其人魁梧异常,所以人多雅称“肥仙”。晁补之与之私交颇厚、又不拘小节,所以也就肥张肥张的叫了。至于这和诗折张之事,其实多是戏言。去年李格非之女去瞻仰中兴颂碑时,发现张耒已赋诗纪念,便随在张耒之后,和了两组《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诗作不仅详明了安史之乱的始末,更是对其作出了纲略性的总结,算是比张耒更深了一层,结果,自然是震惊了整个汴京文坛,若是成名已久的大家也就罢了,但如此成熟老辣的文辞却是出自一深闺女眷之手,这就不得不让那群士大夫们侧目了。

    或许是对刚才鹦鹉落水的事耿耿于怀,晁补之这时便拿这由头去打趣船后,仰起脖子冲后边喊,“李家那娃娃!别放风筝了,过来过来,与我们分说一下这新政之事。”

    李格非和吕希哲互望了眼后摇头而笑,这老友栽在少女手上多次,倒是每回都想着找回场子,实在是有趣。而船尾那头,却是传来丫鬟的回应。

    “晁学士,小娘子说了,让您小声点,别惊跑了鱼。”

    晁补之不禁错愕,什么鱼不鱼的,“你家小娘子做的什么?”

    “嘘~~”那边又传来,“小娘子在钓鱼呢~~”

    “……”

    不只是晁大学士头上冒问号,就是李格非、吕希哲也诧异了,钓鱼?在船上放风筝就已是奇事,现在还在这行进中的乌篷船上钓鱼?钓的是什么哪门子奇鱼?

    晁补之自然要笑,“你这小丫头,问问你家小娘子,钓的是哪门子怪鱼,可是会追着鱼饵跑哈?”

    这晁补之也确实是有趣之人,明明就隔着一个乌篷舱,船头喊话船尾哪会听不到,可偏偏还要让个丫鬟传话,可见完全是要揶揄对方了,就连他自己说完都是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应该算是找回场子了,不过对面马上就回了过来。

    “小娘子说了,愿者上钩~~”

    这回话,把李格非和吕希哲笑了个前仰后翻,“好个愿者上钩!好个愿者上钩哈!”他们抚掌而笑,“你这姜太公可是把晁大学士这条大鱼钓到了。”

    晁学士老脸又下不来了,脸红脖子粗的朝船尾喊,“你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赶紧把本学士的黄金鹦鹉拿回来!”他想赶紧转移话题。

    不过那头却传来清灵的笑声,犹如山间新泉泠泠流淌,“花细,快将晁老的黄金鹦鹉送去,可莫要伤了分羽,不然便是把你我卖了也抵偿不了。”

    咯咯咯的,小丫鬟应声下去,从另一头的船仓出来,“晁学士……”她将那金丝笼递到晁补之面前,不想话没说完,里头的大绯胸鹦鹉就拍起了翅膀。

    “愿者上钩,愿者上钩!”它偏了偏脑袋,还是愿者上钩、愿者上钩。

    “……”晁补之忽然知道晚上该吃什么夜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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