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幽篁岭
幽篁岭地形独特，从金河东岸陡然拔地而起，此间层崖峭壁，虎牙桀立，山路之陡峭，外族人进则难出。岭中一座孤峰名黯影，是夜氏本宗一脉盘踞之地。此峰毅然耸立，四周悬崖围绕，只一座铁索桥通向外界，千名暗卫把守，从无松懈。
五万年前苍崖一役，飞夜两族大败，飞氏全族覆灭，夜氏留得残部，退回此处，夜氏宗主夜晚枫自杀谢罪，换得夜氏一族再有机会苟延残喘多年。
夜晚枫无后，宗主一位落于他亲叔叔夜独冥之手。夜九星是他最小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不受宠爱的雪夫人。
九星出生后，雪夫人和她再未受过召见，长到两万岁，她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这一日是大姐姐八万六千岁的生辰。
这日早早穿戴整齐的小九星端坐凳子上，眼巴巴等着大姐姐来接她。长到两万岁，九星还从未出过这院子和竹林。
“小妹妹！”
大姐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九星飞奔出去，拉住了她的手。
“小妹妹，这是你二姐姐。”
“二姐姐好。”九星拙劣地行了个礼，却没听到人答应。她不敢抬头看，只由大姐姐拉着，三姐妹并肩行在一起。
她才两万岁，凡人间不过七八岁的孩童，个子瘦小，像只小猴子，夹在两人中间，只能费力抬头偷瞄早已初长成的姐姐们，大姐姐穿的似乎又是新衣裳，是九星最喜的石榴红，袖口精巧地绣着金凤纹，手上的白玉镯发着莹莹的白光，好看！九星的小指头从大姐姐的手心偷溜出来，蹭了蹭她的镯子。大姐姐似乎有所感应，又将她的小手指轻轻握住。大姐姐是大夫人所出，名泠月，长相嘛，九星再偏头仔细看看，实在不能说好看，不过她为人豪爽爱好习武，自有几分女侠之姿。
“小妹妹，你在看什么，”二姐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大姐姐，你看，小妹妹转着她的小眼珠子乱看，真真是没见过世面！“
“小孩子就爱四处看热闹，有什么稀奇的！”
二姐姐是最受宠的二夫人所生，名玉瑶，长得一双和二夫人一模一样的狐狸眼，轻勾双眼便魅惑之极，深受同族青年爱慕。这位姐姐平日里最爱出风头，九星深居竹院也有所耳闻。她今日穿了一身品红的锦衣，身上金饰满满，整个人看着金光闪闪。她这一身格外出挑，整个幽篁岭找不出第二个。
九星被二姐姐的金光晃得眼睛疼，赶紧看看自己缝缝补补的暗红粗布衣缓缓神，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大姐，你看小妹妹还傻笑了，多吓人啊。“
“笑就笑呗，三妹妹笑起来这么好看，哪里吓人了？“
“哼，真是膈应得慌，晦气。“
听到这话，泠月狠狠瞪了她一眼，玉瑶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也不敢再多说。
九星母女所居小院名竹院，因为院子后有一片不算葱郁的竹林，很是偏僻，平日里千百年不见一人路过，幸而大姐姐惦记着自己，偶尔特意来看看她。九星与大姐姐一向亲厚，对宗室里其他人的了解，都是听她的碎嘴。
沧仇殿中一派祥和，喜气洋洋，想来平日里两位姐姐的生辰都是如此隆重吧，刚跨进门的九星不自觉地笑了笑，殿内之人似乎都听到这声细小的笑，忽然一片鸦雀无声，拿着酒杯的忘了放下，品着美食的忘了动嘴，殿上家臣宗室互相使着眼神，似乎是见了什么奇观似的。九星此时本又想咯咯笑，感受到大姐姐温暖的手突然紧握住自己的手，她一愣，打了个嗝便忍住了。
玉瑶感受到殿上众人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向九星离远了些，挂上魅惑众生的笑往殿内环视一周，风姿卓越地朝自己母亲身旁坐去了。大姐姐白了她一眼，拉着九星直径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月儿，你带她来做什么呢？”大夫人端坐宝座之上，似是轻声询问自己女儿，却是整个大殿都听见了。
众人受了什么鼓励似的，四周不善的眼神开始大张旗鼓的往到九星身上抛，如果有一门法术能以眼神作刀剑，九星此刻应该已是万箭穿心了。
“父亲，母亲，小妹妹素来与我交好。今日是我生辰，想着小妹妹也有两万岁，是可以到处走走的年纪了，便邀请小妹妹来吃点好吃的，这点小事，我还是做的了主的，想必二尊不会在意吧。”泠月低着眼，她刚定下和楚家的婚约，对联姻一事颇为不满，殿上两位相视无言，这点小事，由她去吧。
九星这里坐下，便想起阿娘曾给自己说过“双眼不看周围人，双耳不闻身边事”，刻意对身周觥筹交错仿若未见，一直埋头吃饭。嗯，这个绿豆糕、赤豆糕，还有各种各样不知道什么糕的，都好好吃啊。
不知何时九星面前多了一道红色身影，一抬头，是二夫人身边的姑姑。她一张脸笑得挤在了一起，声音尖锐，“九姑娘，这是二夫人家族部落送来的明珠葡萄，清甜爽口，还请姑娘赏脸一品。”
二夫人与竹院并无交集，突如其来的好意让九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寻找大姐姐，才想起她去换衣裳去了。九星慌张地低着头，瞥见那葡萄晶莹剔透如一颗颗宝石，不禁想起大姐姐上次偷偷送来的赫连葡萄，很甜，她一直念念不忘，想来这个也不差吧，孩童嘴馋，九星终是没忍住，伸出手塞了一颗，还未咬下去……
“九儿。“
她紧张地背脊一挺，嘴里的葡萄不知滋味地吞了下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这声音陌生又冰冷，让人害怕，小小年纪的她突然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她缓缓抬起头，夜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经意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父亲。”九星规规矩矩地跪下。
那人一身暗红，斜倚于宝座之上，多年修炼将他的苍老掩盖，看着不过壮年，一双眼却浑浊不堪，眼中布满了血丝。这是两万多年来，九星第一次如此近的观察他，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叫他。
“九儿，你二娘娘这葡萄，好不好吃？”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兴奋，却让人不寒而栗。
“好……好吃。”九星吓得打起了嗝，刚才生吞下，哪里尝到什么味道。
“你母亲的礼仪教的不错。”他点点头，说罢眼皮微微一动，身边讪笑的大管家从高处走下，端着一个盘子在九星面前放下，
只比桌子高出一个脑袋的九星看向那盘里，空无一物。
“九儿，你二娘娘这葡萄，可是稀罕物。你既然吃了，可得回报与她。为父教你，这叫知恩图报，你说对不对。”
“父亲……教训……嗝……得是。”
“菁菁近日身体抱恙，需要不少珍贵药材，这再珍贵的，都已经凑齐了，只是差了一味最重要的药引，最是可遇不可求。”
“宗主，妾没事的。”二夫人一声娇嗔，拿起她的帕子，在脸颊上擦了擦，好似落了泪。
“九儿，你二娘娘的命就靠你了。”宝座上的人笑意蔓延至眼角，眼中却是可怖的冰冷，他侧身躺于高堂之上，姿势越发慵懒，抬起手，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扳指，不停地转动着它，
“父亲，二娘娘生病，九星当然愿意帮她，只是不知道我……九星能做什么。”她小小一颗心脏跳的飞快，声音稚气，微微颤抖。
“很简单，二两童子肉而已。”
夜夫人明显一惊，看向夜独冥，见他不像是说玩笑话的样子，再看九星小小身板跪在冰冷的地上发着抖，顿起恻隐之心，轻轻劝道。“宗上，九儿还小，怕是经不起割肉之痛。”
没曾想夜独冥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睛变得火红，像是发了狂似的，夜夫人也吓得不轻，脸色铁青，立即闭口不言。
九星吓得双腿发抖，说不出话来，只得摇头看着为自己求情的大夫人，想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大夫人却捂着嘴，不敢再多言。
她再环视四周，周围的宗室弟子，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大姐姐也还未回来。她眼神渐渐空洞，小小年纪不知所措，腿已经吓得站不起来，就这样呆呆跪着，大管家恶鬼似地握着刀向她走来。九星只感到他把自己按倒在地，腿上突地钻心的疼，额头猛地大汗淋漓，便疼地失去了所有知觉……割肉之痛难以言喻，可不知为何此刻她好想咯咯地笑，却痛地动不了嘴……她想努力看看看着自己红布衣下缺少的那块肉，却抬不起来头，只能感到泪水像雨下似地冲刷着脸颊。
恍惚中她看到大管家端着一盘鲜血走上了夜宗主的宝座……大姐姐的脸，焦急地喊着自己，大姐姐，你刚才去哪儿了，大姐姐，恍惚中她看到竹姑姑，看到阿娘，他们都在叫自己，阿娘……阿娘……阿娘……大姐姐，你们要是早点到就好了……
五万年前苍崖一役，飞夜两族大败，飞氏全族覆灭，夜氏留得残部，退回此处，夜氏宗主夜晚枫自杀谢罪，换得夜氏一族再有机会苟延残喘多年。
夜晚枫无后，宗主一位落于他亲叔叔夜独冥之手。夜九星是他最小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不受宠爱的雪夫人。
九星出生后，雪夫人和她再未受过召见，长到两万岁，她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这一日是大姐姐八万六千岁的生辰。
这日早早穿戴整齐的小九星端坐凳子上，眼巴巴等着大姐姐来接她。长到两万岁，九星还从未出过这院子和竹林。
“小妹妹！”
大姐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九星飞奔出去，拉住了她的手。
“小妹妹，这是你二姐姐。”
“二姐姐好。”九星拙劣地行了个礼，却没听到人答应。她不敢抬头看，只由大姐姐拉着，三姐妹并肩行在一起。
她才两万岁，凡人间不过七八岁的孩童，个子瘦小，像只小猴子，夹在两人中间，只能费力抬头偷瞄早已初长成的姐姐们，大姐姐穿的似乎又是新衣裳，是九星最喜的石榴红，袖口精巧地绣着金凤纹，手上的白玉镯发着莹莹的白光，好看！九星的小指头从大姐姐的手心偷溜出来，蹭了蹭她的镯子。大姐姐似乎有所感应，又将她的小手指轻轻握住。大姐姐是大夫人所出，名泠月，长相嘛，九星再偏头仔细看看，实在不能说好看，不过她为人豪爽爱好习武，自有几分女侠之姿。
“小妹妹，你在看什么，”二姐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大姐姐，你看，小妹妹转着她的小眼珠子乱看，真真是没见过世面！“
“小孩子就爱四处看热闹，有什么稀奇的！”
二姐姐是最受宠的二夫人所生，名玉瑶，长得一双和二夫人一模一样的狐狸眼，轻勾双眼便魅惑之极，深受同族青年爱慕。这位姐姐平日里最爱出风头，九星深居竹院也有所耳闻。她今日穿了一身品红的锦衣，身上金饰满满，整个人看着金光闪闪。她这一身格外出挑，整个幽篁岭找不出第二个。
九星被二姐姐的金光晃得眼睛疼，赶紧看看自己缝缝补补的暗红粗布衣缓缓神，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大姐，你看小妹妹还傻笑了，多吓人啊。“
“笑就笑呗，三妹妹笑起来这么好看，哪里吓人了？“
“哼，真是膈应得慌，晦气。“
听到这话，泠月狠狠瞪了她一眼，玉瑶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也不敢再多说。
九星母女所居小院名竹院，因为院子后有一片不算葱郁的竹林，很是偏僻，平日里千百年不见一人路过，幸而大姐姐惦记着自己，偶尔特意来看看她。九星与大姐姐一向亲厚，对宗室里其他人的了解，都是听她的碎嘴。
沧仇殿中一派祥和，喜气洋洋，想来平日里两位姐姐的生辰都是如此隆重吧，刚跨进门的九星不自觉地笑了笑，殿内之人似乎都听到这声细小的笑，忽然一片鸦雀无声，拿着酒杯的忘了放下，品着美食的忘了动嘴，殿上家臣宗室互相使着眼神，似乎是见了什么奇观似的。九星此时本又想咯咯笑，感受到大姐姐温暖的手突然紧握住自己的手，她一愣，打了个嗝便忍住了。
玉瑶感受到殿上众人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向九星离远了些，挂上魅惑众生的笑往殿内环视一周，风姿卓越地朝自己母亲身旁坐去了。大姐姐白了她一眼，拉着九星直径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月儿，你带她来做什么呢？”大夫人端坐宝座之上，似是轻声询问自己女儿，却是整个大殿都听见了。
众人受了什么鼓励似的，四周不善的眼神开始大张旗鼓的往到九星身上抛，如果有一门法术能以眼神作刀剑，九星此刻应该已是万箭穿心了。
“父亲，母亲，小妹妹素来与我交好。今日是我生辰，想着小妹妹也有两万岁，是可以到处走走的年纪了，便邀请小妹妹来吃点好吃的，这点小事，我还是做的了主的，想必二尊不会在意吧。”泠月低着眼，她刚定下和楚家的婚约，对联姻一事颇为不满，殿上两位相视无言，这点小事，由她去吧。
九星这里坐下，便想起阿娘曾给自己说过“双眼不看周围人，双耳不闻身边事”，刻意对身周觥筹交错仿若未见，一直埋头吃饭。嗯，这个绿豆糕、赤豆糕，还有各种各样不知道什么糕的，都好好吃啊。
不知何时九星面前多了一道红色身影，一抬头，是二夫人身边的姑姑。她一张脸笑得挤在了一起，声音尖锐，“九姑娘，这是二夫人家族部落送来的明珠葡萄，清甜爽口，还请姑娘赏脸一品。”
二夫人与竹院并无交集，突如其来的好意让九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寻找大姐姐，才想起她去换衣裳去了。九星慌张地低着头，瞥见那葡萄晶莹剔透如一颗颗宝石，不禁想起大姐姐上次偷偷送来的赫连葡萄，很甜，她一直念念不忘，想来这个也不差吧，孩童嘴馋，九星终是没忍住，伸出手塞了一颗，还未咬下去……
“九儿。“
她紧张地背脊一挺，嘴里的葡萄不知滋味地吞了下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这声音陌生又冰冷，让人害怕，小小年纪的她突然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她缓缓抬起头，夜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经意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父亲。”九星规规矩矩地跪下。
那人一身暗红，斜倚于宝座之上，多年修炼将他的苍老掩盖，看着不过壮年，一双眼却浑浊不堪，眼中布满了血丝。这是两万多年来，九星第一次如此近的观察他，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叫他。
“九儿，你二娘娘这葡萄，好不好吃？”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兴奋，却让人不寒而栗。
“好……好吃。”九星吓得打起了嗝，刚才生吞下，哪里尝到什么味道。
“你母亲的礼仪教的不错。”他点点头，说罢眼皮微微一动，身边讪笑的大管家从高处走下，端着一个盘子在九星面前放下，
只比桌子高出一个脑袋的九星看向那盘里，空无一物。
“九儿，你二娘娘这葡萄，可是稀罕物。你既然吃了，可得回报与她。为父教你，这叫知恩图报，你说对不对。”
“父亲……教训……嗝……得是。”
“菁菁近日身体抱恙，需要不少珍贵药材，这再珍贵的，都已经凑齐了，只是差了一味最重要的药引，最是可遇不可求。”
“宗主，妾没事的。”二夫人一声娇嗔，拿起她的帕子，在脸颊上擦了擦，好似落了泪。
“九儿，你二娘娘的命就靠你了。”宝座上的人笑意蔓延至眼角，眼中却是可怖的冰冷，他侧身躺于高堂之上，姿势越发慵懒，抬起手，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扳指，不停地转动着它，
“父亲，二娘娘生病，九星当然愿意帮她，只是不知道我……九星能做什么。”她小小一颗心脏跳的飞快，声音稚气，微微颤抖。
“很简单，二两童子肉而已。”
夜夫人明显一惊，看向夜独冥，见他不像是说玩笑话的样子，再看九星小小身板跪在冰冷的地上发着抖，顿起恻隐之心，轻轻劝道。“宗上，九儿还小，怕是经不起割肉之痛。”
没曾想夜独冥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睛变得火红，像是发了狂似的，夜夫人也吓得不轻，脸色铁青，立即闭口不言。
九星吓得双腿发抖，说不出话来，只得摇头看着为自己求情的大夫人，想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大夫人却捂着嘴，不敢再多言。
她再环视四周，周围的宗室弟子，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大姐姐也还未回来。她眼神渐渐空洞，小小年纪不知所措，腿已经吓得站不起来，就这样呆呆跪着，大管家恶鬼似地握着刀向她走来。九星只感到他把自己按倒在地，腿上突地钻心的疼，额头猛地大汗淋漓，便疼地失去了所有知觉……割肉之痛难以言喻，可不知为何此刻她好想咯咯地笑，却痛地动不了嘴……她想努力看看看着自己红布衣下缺少的那块肉，却抬不起来头，只能感到泪水像雨下似地冲刷着脸颊。
恍惚中她看到大管家端着一盘鲜血走上了夜宗主的宝座……大姐姐的脸，焦急地喊着自己，大姐姐，你刚才去哪儿了，大姐姐，恍惚中她看到竹姑姑，看到阿娘，他们都在叫自己，阿娘……阿娘……阿娘……大姐姐，你们要是早点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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