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家

    在养母患病的这段日子里,作为一个儿子,尚云能做的就是辞去一切职务,给养母做饭、洗衣服、喂药、喂饭、翻身、擦洗身体,接屎尿。

    辞去清水湾黑山羊养殖场厂长职务,是尚云心甘情愿的,至于昨天辞去尚家河村主任职务,虽然有慕乡长的原因,但归根结底,也是尚云心甘情愿的,没有任何人逼他这样做。

    人和人之间的相遇,皆是缘,尚云和养母的缘分还有多久,尚云不知道,尚云只知道,有妈妈的地方,就有家。虽然养母不是他的亲妈,但命运让他来到了养母的家,他就应该珍惜这个家,就应该珍惜属于他们之间的缘分。

    有家的地方,就有烟火,就有家人,就有动物,可爱的小猫咪和忠实的老白狗,因为这个家,和他相遇了,它们都是缘分中的遇见。

    那个全身雪白的大白狗,已经来到尚云家有十四个年头了,曾经大白狗能够在百米外听来家里人的脚步声,并做出各种欢迎的姿势迎接家里人的经过。随着岁月的流逝,大白狗的耳朵越来越聋了。

    白胡子爷爷说过,狗和人比起来,狗活两个月便是一岁,十四年有多少个两个月,那只大白狗就有多少岁。

    大白狗以前健步如飞,经常能够追到偷吃鸡的狐狸,曾经亲自咬死了来到鸡圈偷吃鸡的一个白狐狸和一个灰狐狸,也亲口咬死了十五个活蹦乱跳的野兔。

    岁月不饶人,同样不会饶过大白狗,如今的大白狗,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比较陡峭的山路,它已经不敢去了。

    前不久,两天两夜不见大白狗回家,养父找来找去,在一个只有一人高的土窝窝找到了它,并把它抱上了土窝窝。这样的事,要是在以前,大白狗只要一跃,便轻轻松松跳跃上来了。

    家里的两个小猫咪是一只流浪猫的孩子,是养母在没有患病的时候收留的。养母虽然有自私自利的一面,但心底最深处也有慈悲的一面。

    养母收留三个流浪猫的那一刻,和当初收留他也许是一个心思,养母心底最深处的慈悲心被激发,做出了伟大的收留行为。

    也许流浪猫没有养母收留不会死,也许会遇见更富裕的一个主人,也许会遇见更慈悲的主子,但一切都是也许,在不确定的也许中,收留变得难能可贵。

    有狗有猫的地方,就有家,有家的地方,就有妈妈。可尚云真的不知道,他很害怕,他已经没有了妈妈,他和养母的关系刚刚修复好,他真的不想失去养母。

    有人说,对于一个没有结婚的孩子,没有了妈妈,就等于没有了家。是呀,他的亲生妈妈不要他了,他没有了家。现在他的养母将要离开他而去,他的家在哪里?

    如果他没有了家,可怜的三个猫咪,还有摇摇晃晃的大白狗,他将怎么去安顿它们?还有不会做饭的养父,将怎么来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

    两个小猫咪,正在长大,它们还有妈妈,山里多老鼠,它们的生活应该不存在问题。只要它们勤劳,就不会饿死。至于风雨来了,它们要到那里去,这个问题,还真是一个问题。

    最让人牵肠挂肚的是那只忠实的大白狗,它已经老了,已经八十多岁了,腿疼走不动了,眼睛也昏花了,它需要人来喂。如果养母去了,谁来喂养它?

    大白狗会不会被人杀死,然后剥了皮吃了肉。村里的人以前不杀狗,把狗当成人类的朋友,可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把狗当一回事了,想杀就杀了。

    最残忍地不是用刀子杀狗,而是用绳子勒死狗。村里人想吃狗肉,便找来一条绳子,把狗用绳子吊在树上,让狗慢慢窒息而死,在缺氧中窒息而死。天地之间氧气那么多,可人要狗死,狗不得不死。

    特别是到了冬天,年轻的人从城里打工回来,带回来了钱,也带回来了好吃肉的习惯,杀羊太贵,杀牛更加杀不起,可怜的狗,就成了他们屠杀的对象。

    这个冬天,特别冷,虽然是初冬,可依然冷。尚云打开紧闭的灶房门,那是两扇杨木做的门。

    做门那一年,尚云才八岁,一晃十二年过去了,他长大了,门也在风中变得苍老,留下了许多风尘擦身而过的痕迹。

    自从带着养母回到家后,一日三餐和柴米油盐,那些以前尚云不曾考虑的事,突然间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

    发红的杏木案板,炭黑色的锅,孤零零的看着尚云,尚云看着它们,偶尔他的一两句喃喃自语,像星空飘过的柳絮花,轻飘飘的没有了重度。

    厨刀,白面,碗筷,冷冷地看着他。他笨拙地拿起刀,却不经意伤了手。鲜红的血流过他的手背,染红了冰冷的厨刀,他感觉到了一丝丝透心的冰凉。

    雪白的面如何变成面条,考验着他。以前这个地方,他虽然进来过,也就是端饭提水时出出进进过,可现在他得在这个灶房多停留一段时间,因为他要将粉末一样的面变成面条,还要将没有一点温度的水变成滚烫滚烫的水。

    如果他讨厌在这个灶房停留,那么生的永远变不成熟的,冷的也变不成热的。

    养父习惯了养母做饭,一辈子也就没有做过饭。如果养母走了,养父怎么生活,会不会饿死?

    养父和家里的大白狗,还有三个流浪猫一样,都成了他的牵挂?如果养母好好活着,他就没有如此多牵挂,可医生冰冷的话让他不得不在心里想起这些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冰冷的风吹进了他的衣衫,钻进了他的心。这个冬天,厨房没有了养母的身影,风吹走了温暖,盛水的瓷缸只见水不见冒气。

    曾经的日子,聚少离多,每次回家,他匆匆回,匆匆走,他像匆匆过客。多少次,他想方设法逃离这个家。多少次,他想方设法不去想起这个家。

    他不想做这个家的主人,就在一个月前,他原本计划建一个四合院,最后因为不想回家,放弃了在庄子右面修建三间砖瓦房,匆匆打发了泥瓦匠人。

    许多个日子,他宁愿住在学校冰冷冷的宿舍,也不愿意回来这个家,可现在他还是回来了,因为他无法逃离这里是他家这个事实,就像他无法逃离出地球一样。

    就这样,在逃离和回归中,养母变老了,瘫痪了,他长大了,下巴也有了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特有的稀稀的胡须。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他和养母的相遇,一定是上天赐予的缘,可二十年来,他们彼此都没有好好珍惜属于他们之间的缘分,淡漠了他们的缘分。

    养母突然瘫痪,被医院确诊为肺癌骨转移。当他听见这个消息时,不知道说什么干什么。他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就像轻轻飞扬的柳絮,没有了思维,也没有了方向,他的大脑空白一片。

    漫无目的走在热闹非凡的省城街道,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让他茫然,一辆辆匆匆而过的小汽车,带不走他的迷茫。

    对于天地而言,他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他寻寻觅觅走来走去,妈妈是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妈妈,养母也是一个被他刻意躲避的养母。

    当他想驻足拥抱妈妈时,妈妈不知在哪里,养母也要渐行渐远,也要慢慢消失在他的眼帘,留给他的,是无尽的惆怅。

    尚云一边往黑乎乎的铁锅底填着柴火,一边想着心事,一阵阵山风吹过,院外传来了小猫“咪咪咪”的叫声,大白狗笨重地趴在门口,望着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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