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灾难之后

    七百年前。

    “末法已降，弟子修梵原为世尊弘法西土。”

    “善！”一尊枯瘦人形端坐于金色莲台之上，结跏趺坐，持拈花指，笑道：“此去西行不易，我有三宝，你可择一护法。”

    “谢世尊。”修梵双手合十，虔诚一礼。

    “这第一宝名曰慧剑，持之可得大智慧，斩断红尘牵连，不受纷扰，无忧无怖。”

    “第二宝唤作慈悲，又作大慈悲渡世舟，是不贪不嗔，不痴不杀，胜过金刚怒目，直抵菩萨眉下。”

    “三宝琉璃……”

    不待世尊说完，修梵再次叩首，以额触地，双手前伸，“吾取慈悲，肯请世尊赐下。”

    “阿弥陀佛。”佛陀微笑，也不言其他，只是抬手一招，便有一道流光自莲台中飞入修梵掌中。

    流光褪去，化作实质性的重量落在掌心，然后，祥云天花瞬间散尽，禅音断绝，佛光淡去，哪里有什么无边的禅境乐土，哪有什么佛陀莲台，只有跪在殿下的人久不见起身，余者尽皆是假。

    佛龛上的佛陀身形饱满，一脸慈悲笑意，有三十二相，再一看，只是泥塑的佛罢了，虽有金粉着身，却不见庄重，直透着一股世俗味，俗不可耐。

    昔时，信徒向僧众施舍金银作为供奉，为佛铸金身，饰华服。受了黄金白银的佛高居宝殿之上，金粉著身，眉眼带笑，好似极满意诸信众的供奉。

    殿下跪着的僧人衣衫褴褛，灰色僧袍下隐隐露出满身的鞭痕，但僧人面色安详，竟透出一股宝相庄严姿态。只见他双手齐举过头顶，托着一柄牙白色佛剑，再一叩首跪拜，“谢过世尊。”

    不杀之剑，其名非台。

    “身是菩提树，心作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易水生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面上罩着摊开的色色杂志，翘着二郎腿不停晃着，同时嘴里不住地哼道。

    来往的行人间或看他几眼，目光里往往带有一点异样，来往带着小孩的家长还会捂住孩子的眼睛，瞪他几眼，好像在怪他不知羞，但他又哪里在乎凡人的眼光。

    ……

    灾难已经过去三天了，城市重建工作已经步入正轨，预计两个月内就能完成，据说，承建的工程队是去过东方那个国家取过经的。

    只是这两个月内居民的生活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城市公共系统基本瘫痪，好在应急的资源都是够的，还有附近几座城市支援，东境联邦首府拨款支持，甚至联邦首都那边也传来慰问，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渡过难关不算难。

    ——灾难发生之后是有救援的，但是附近的虚空由于生命之树的降临竟产生了湍流，所以迟迟未能到来。

    三天前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依靠孤岛幸存下来的人类还躲在城市的废墟中舔舐着伤口，三天后，人们脸上已经开始浮现出笑容了。或许人类的确是健忘的，这么快便忘记了伤痛，但叶枫觉得，这比一直沉湎在过去的伤痛中要好得多。

    这次灾难被定性为异界邪神降临引起的祸级灾难，阿拉法特夫人作为邪神信徒在事后被十七局抓获，至于降临的邪神……就是曾在天空中短暂浮现出的狼头虚影。只是异界邪神实在太多，虽然依靠对方身上浓重的归宁之意，可以确定狼头邪神来自地狱，但地狱中类似的强大邪神也不在少数。

    目前还没有人往三头的死神身上想，因为它向来是眠着的，连地狱的事都很少搭理，更不会随意踏足人间。

    在灾难中死去的人有十余万，还有几十万的轻重伤患者，但比起珞珈城数百万的人口总数可以说并不多了。事实上，若不是最后的金色佛光出现，阻止了孽的蜕变，恐怕整个城市都会沦陷——某座城市被血祭的新闻也不是一次两次听到了，虽然这种情况众星联邦很少发生，多是那些落后国度。

    珞珈的人们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不幸是因为这场恐怖的灾难降临在他们头顶，无数人因此丧生，幸运是因为有人在灾难面前站了出来。

    珞珈城卫军、审判会、城市协防管理部队，还有城市警察系统，以及各种在灾难中站出来的个人。

    是的，很多人选择了袖手旁观，譬如易水生，譬如夭月，因为这场灾难并非因他们而来，因为他们知道这场灾难终究会偃旗息鼓，会有人死，但会有更多人活下来，哪怕他们都不出手。

    而他们如果出手，其中赤裸裸的阴谋可能被激发造成更大的后果，所以两人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在他们的庇护下活了下来。孤岛上有很多人，也有很多孤岛，只不过他们是最大的两个。

    到达四阶就基本具备了形成一座孤岛的能力，而这样的强者在珞珈城不多，但是也不在少数。还有许多四阶以下的能力者、进化者之类的个人在孤岛外在搜寻幸存者，然后带入孤岛。

    这次的伪灵魂降维仪式强度并不太高，毕竟复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魔法师，所形成魂质海洋不算太过浓郁，没有唤醒十分强大的死灵，这同样也是人们的幸运之处。

    事实上，当夸托起太阳熔炉的时候，死灵种和黑暗种带给人类的危险就已经解除了，只剩下出逃的异形实验体，以及最后现身的孽。

    为了缅怀在灾难中死去的英雄和平民，恢复运转的珞珈政府决定在七天后举行一场授勋仪式和葬礼。既是授勋仪式，也是葬礼，勋章给活着的和死去的英雄，而葬礼给所有逝去的人，届时居民可以通过终端收看。

    提到葬礼，就不得不说起一个人，苏威尔。

    为了驱动试做型巨神·夸，他冒险将自身的灵魂化作薪柴供奉给无想无识的巨人，按理来说，他是活不了了，最好的下场也是变成植物人，至于最坏……那连骨灰都别想要。

    当时，金色佛光出现后，孽迅速溶解消散，而夸也放下了头顶的人造太阳。由于机体过载以及被孽侵蚀的原因，确认战斗结束后，夸体内加载的自我休眠程序启动，苏威尔从胸口被排斥出来，险些没摔成肉酱，好在佛光凝成的大手接住了他。

    其实他当时离死也不远了，机体过载后他的灵魂也同样陷入过载状态，灵魂内部一片紊乱，充满各种冗余信息，但是，金色佛光抚过他的身躯，弥补了他灵魂上的亏损，苏威尔醒过来后只是脑子有点混沌，好歹没坏。

    只不过下半辈子别想参加战斗了，做个废人吧。

    当时库尔塔抱着他的身体一阵痛哭，没想到原本的“死人”悠悠醒转，别提当时的情形多精彩了。

    苏威尔缺席了这场葬礼，但以受勋者的身份出席了授勋仪式。

    金色佛光是这场灾难中绕不开的存在，官方和珞珈城的数百万居民都不知道是谁最后力挽狂澜，但看得出，那是一位很低调的强者，如果最后不是因为孽，他甚至不会出手。

    尽管有十余万人死去，还有很多人受伤，身体和精神都被负面灵气力场感染留下后遗症，但是人们依然感激他，哪怕是死者的家属也同样如此，因为他拯救了更多人。

    以往发生过许多异界生物降临主物质位面的灾难，这些异界生物中一些比较强大的被称作邪神。

    邪神降临后，整座城市都会笼罩在它的阴影中，由于穿过主物质位面严密的空间壁障所带来的巨量能量损失，大部分邪神都会在第一时间吞噬附近的生灵弥补消耗——事实上，邪神并不缺乏灵智，并非意识不到此举会给本体招致什么样的毁灭性后果，但邪神之所以称之为邪神，就是因其极端混乱的阵营倾向。

    面临邪神带来的恐怖阴影，有的城市躲过去了，有的城市没有。躲过去的城市或许是依靠幸运，但更多的还是依靠城市镇压一方的最终兵器，比如珞珈的【巨神·夸】。也有一部分极少的例外是某位隐居在城市中的强者出手了。

    现在看来，珞珈就是这种情况。

    不过，纵然想感谢对方，官方也没想过寻找那位强者，毕竟对方没主动现身，就意味着并不想被打扰——与这种强者的相处模式早就写入了各种规章制度。

    随着逝者入土，生者受勋，一切都结束了，这场灾难从头到尾都跟叶枫没什么关系，他的生活很快又回到了平静中。唯一有点缺憾的是，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未来两个月内叶枫是见不到心心念念的她了。事后打了个电话，得知她现在安好，叶枫也彻底放下心来，虽然从面上看不出他有担心什么的样子。

    学校目前提供网络教学，可以通过个人终端进行线上学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如无必要，叶枫不会随便出门，石中界暂时也不会去，据夭月所说，那边也不太平，但具体情况她没说。

    从昨天傍晚开始，夭月就不见了，也没留个口信，但叶枫不是很担心。他知道他的夭月姐姐很强，珞珈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谁能轻易战胜她，只是在梧桐树下冥想和修行归元诀的时候，偶尔也会望着那空荡荡、被风吹起摆动的秋千愣神。

    事情的发展没能像传奇故事里那样，青涩的少年没有成为拯救城市的英雄，这座城市不需要他来拯救，少年不够高大，少年的肩膀还很稚嫩，承担不起这样的重量。但是，在灾难中，他并不吝惜多余的善良，选择对在困境中挣扎的人伸出援手。

    他不热爱这个世界，但他有自己珍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