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蓝色眼泪

    或许是因为生存环境艰难，人均寿命低，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孩子们慢慢成长，这个时代的孩子普遍早熟。大皇子五岁便和个小大人一样，居然也无人惊异，只得了些“天纵奇才”“少有宿慧”的美名。但王妃总觉有些酸楚，看着儿子熟睡中红喷喷的小圆脸，无来由有些心疼。

    家国天下，这担子太沉重了。孩子虽然若无其事，大人却心疼不已。过来四年了，大皇子早已彻底融入，王妃却仍在努力适应中。

    天命本极缥缈，然而亲身经历过了，令人不得不信。可我不甘心，我不愿被这命运摆布。因为星坛上的几番作法，老天与人类的几次交易，我与儿子便被拘到了这里。责任何其重大，生命中原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王妃一夜不得安眠，今天破天荒地早早醒了。躺在床上满心颓唐，深觉自己生如蝼蚁，再有不屈之心，仍被随意摆布。

    窗外鸟鸣了，慢慢天光亮了起来。窗帘其实并不厚实，薄薄两层，外头的明暗清清澈澈。大皇子慢慢睁开眼睛，发现母亲凝视着自己：“妈妈早安。你是没睡还是醒了？”说罢重新闭上眼睛，调息片刻。

    等到内外平衡，精气神都到了，大皇子一跃而起，几下套上衣服，揉了揉妈妈的脑袋，出门练功去了。王妃的声音追在后面：“刷牙刷牙！”

    看着儿子答应着窜了出去，王妃的心忽然就松了。有子万事足，只要我宝开心，我的心就足够大。她一埋头睡了过去，这次睡得深沉。

    睡了好久，慈姑进来轻轻唤醒。王妃依旧笑吟吟的，看了看今天要穿的衣服，吩咐换件亮粉色的，提提心情。

    洗漱完毕到了餐厅，大皇子已经到了，练完武饿得很，捧着根油条猛啃，小腮帮子上奶膘一阵乱甩，好几个人围着，爱不释手的模样。

    王妃轻咳一声，把人都轰走，自己坐下来吃小馄饨。母子俩交换了一下各自的行程，决定今天各干各的。大皇子一天的课，下午还要去打马球，王妃一天的政务宫务，玩不到一块儿去。

    吃完饭，王妃拉着大皇子的手往前边儿走，大皇子却甩开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大了，被母亲牵着难以为情。王妃却不管这些，厚着脸皮又凑上去拉住。等儿子大了，就可以抱着宝贝的胳膊，现在还小，手是一定要牵的。小筷子背着书包，小盖子捧着东西，跟在后头，只当没看到。

    别别扭扭走到前宫，大皇子迅速窜进大书房。王妃也只好恋恋不舍往议事处去。

    外交部的云尚书昨晚就跃跃欲试，今早更是意气风发地在议事厅内狼行虎跑。邹探花一身长衫，坐在椅中，微笑看着头发花白却十分躁动的云尚书。

    听到通报，两位官员赶紧起身迎接。刚行完礼，云尚书便急不可耐提议将兵部尚书也请来。王妃扶额，需要这么猴急么。

    云尚书慷慨陈词：“那林国仗着自己有点小矿，多次出言不逊，早就该教训了。更何况这么个弹丸之地，竟还搞出十三皇子争位的笑话，弄得民不聊生，正好我王师东征，解民于倒悬！他林檎不是求我们去打他吗，今日便让他得偿所愿！”

    原是前夜接到林国发来的急报，内容却甚荒唐，乃是林国皇帝林檎来质问玉国，为何扣押自己的皇后，勒令玉国立即将皇后送回林国，否则便停止泪矿的供应。如果三天后玉国还不配合，便会将玉朝的泪矿配额给无极国。并且再次重申，泪矿的提炼秘方是林家皇族不传之密，普天下只有他林檎一人知道。

    泪矿是一种非常神奇的矿物，只在林国的沼泽中有，需要从淤泥中经过复杂手续方能采集、提炼、运输。炼出后的泪矿呈现出半透明的幽蓝色，在固态与液态之间，非金非水，且状态极不稳定，温度湿度变化或稍加震荡，都能改变它的性状。

    但这泪矿却是唯一能够使得脆糙的铁器成为绕指柔吹毛立断利器的添加剂——在精钢矿发现之前。加入一滴蓝色眼泪，便能够使得一柄一敲就断的铁器有了韧性和弹性，能够磨出锋刃，还有更好的强度。

    这些年各国对于兵器的研制也在不断进步，对于刚性与韧性间配比的精密度也在不断提高，但无论哪种方式，最后都离不了这一滴蓝色眼泪。没有它，再好的炼制法最后都无法生效。

    泪矿只出产于林国，也许别处也有矿藏，但只有林国掌握了提炼之法，准备地说，是只有林国的国君知道秘方。林国靠着这比黄金还贵重的矿产立国几百年，小国寡民，内乱不断，却得到周围所有国家的庇护，一手制衡之术玩得出神入化。谁断了林国的国运，就是断了满天下的兵器供应，必会遭到群起而攻之，也会因此打破整个天下的格局，将会是天下大战的起始。

    因为泪矿，王妃一直懊恼自己是个文科生，对于矿物提纯等化学知识一无所知。在她看来，这应该是一种催化剂，能够帮助特种钢的生产。这种想法对于破解泪矿之谜毫无帮助，但却给玉朝匠人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如果不再只用铁矿，而是能够找到一种矿，不用泪矿也能打造出同等质量的武器，何必受制于人。

    玉朝已经找到了精钢矿，用了十六条甚至更多的生命。精钢矿不但存量巨大，还能回收再利用，且可以自由打造出各种元素配比的兵器，实现不同的指标要求，达到不同的效果。之所以还从林国购买泪矿，一方面是掩人耳目，另一方面是精钢矿的大规模投产还需要时间。

    云尚书作为朝议的二十三人之一，自然是知道这样的绝密消息。老大人一直将玉国视为当世第一强邦，恨不能横着走。只是邦交之事最是复杂，平时只好圆滑行事，常不免忍气吞声。知道消息后欢欣鼓舞，偷偷在家喝了三天酒。收到林国如此无礼的传书，这口忍了几十年的恶气喷薄而出，这还有什么说的，找兵部来商议，灭了就是！

    看着变了个人似的云尚书，王妃脑中忽然跳出一个词“男子更年期综合症”。正因为他风度翩翩，不卑不亢，能将忍辱负重也表现成占了便宜，先皇这才委以重任。这些年，越发老成持重，言行有度，从没出过外交事故。却原来，是委屈了一腔热血。

    邹探花见云尚书失态，缓缓问道：“云大人，灭了林国容易，若别国发兵支援又当如何。无极国多得了玉国的配额，必定积极维护林国。举世皆敌，我们做好准备了吗？”

    云尚书一捋袖子：“来来来，我已秘密沙盘推演多日，今日正好与探花纸上一战！我说要把兵部叫来吧，他们才懂行啊。”

    王妃实在忍不住，喝道：“云大人！我朝尚未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打仗不是您的专长。”

    云尚书专事嘴炮，精研各国八卦，他知道林国有多少个大小皇子，但我朝有多少军队粮草，可说一无所知。还沙盘推演，他哪里知道，北境为了将雪国压在长城之外，每日要死多少将士，西境为了平定巴地之乱，木老将军刚刚战死。

    玉朝立国不过四代，征战未定，内政未清，别说举世皆敌，光是对上无极国，恐怕便要分崩瓦解。

    只是这些国家大事，原不该云尚书知道。王妃吸一口气，轻声哄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林檎那妄人，肯定不会让他占了便宜去。我们便如此这般，可好？”

    云尚书虽一时热血沸腾，到底也是专业人士，听完即便不甘心，也只将袍袖一拂：“如此甚好。只是写国书一事，便辛苦邹探花了。老夫年纪大了，要回去午休。”

    王妃赶紧站起相送：“大锅子，把老大人妥妥送回家中休息，我这儿不需人侍候了。”

    大锅子心领神会，这是怕云尚书去兵部串门子吧，赶紧送回家睡一觉，等这上头的劲儿过去了，自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