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顾清池出生的几年前，人世间可不似现在这般太平。

    两国之间战火绵延，妖兽横行，涂炭了许多生灵。宣元十三年，北齐国王子杨番杀害本该继位的兄长，逼迫父王修改诏书，直接继承了大统。罔顾人伦，天理难容。唤醒了聚千古邪气的妖兽赤狰，其兽状如豺狼，通体赤红，有六条尾巴，嗜杀。一旦现世，会给人间带来可怕的灾祸。新晋的国君为了拯救苍生，亲自登上玄隐山，请来了仙人道长，将赤狰封印。然而封印需以肉身作容器，赤狰怨念深重，凡胎无法驾驭。杨番慷慨献出了自己刚出生的独子，也就是如今的北齐王子杨璟玉，终于完成了封印。之后，杨番励精图治，又与南赵国修好，人间回归太平，得到了百姓的赞誉和拥护。

    这些历史从顾清池生下来，师父和老道长们就总是讲给他听，还欣慰地感慨他出生在了一个好的时代。什么是好时代，什么是坏时代，顾清池也不很清楚。因为就算人间风云变幻，玄隐山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清净，安宁，丰饶，几百年都未曾改变。他从记事起就一直住在这座山上了，白天修行，夜晚睡觉，日子就像溪流一样缓缓过去，平静得有些寂寞。无聊时，他会给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条河取名字。也会躺在池塘边看仙鹤们相互洗澡，一看就是整个下午。就算后来当上了三掌门柳伯的徒弟，也没有很多特别。但他修行比很多人都刻苦，因为他时常期待着能下山除妖。虽然他对玄隐山有着很深的感情，可十六七岁的单纯少年，怎能不对人间产生好奇呢？

    这日，天气晴朗，春风徐徐。顾清池念完了经，就产生了偷溜的心思。他狡猾地绕开了集训中的同门子弟，抄小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轩武门前。仿佛在等待什么，他抱着头倚在墙边哼歌，时而左右徘徊踢着脚下的石子。半晌之后，一位衣着和身形与他相似的少年从后门走出来，拍了下他的肩膀。顾清池见了他，双眼霎时亮起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这次是什么？”

    少年从长长的乾坤袖中掏出一份信函，递到顾清池手里。顾清池忙不迭展开来读：“闽合村…西北…连环凶杀…妖狐？”说罢嘟囔了句：“怎么只有妖狐啦？”

    少年无奈道：“有就不错了，最近除妖的事少，你珍惜着吧。”又重新打量一遍顾清池，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一个人下山，凡事务必小心，有情况及时传信给我。”

    “放心啦！”顾清池怕他啰嗦，已走出了老远。出门时他早已换好了下山的干净白袍，梳着半高的发髻，全身上下就些许银两，和一把长剑，看起来意气风发，和五年前他初次下山时一样潇洒。他挥手告别时，留下一个细长的背影。“等我的好消息！”

    顾清池欢喜地踏上了征程，他自然不知道，正是这次下山，将给他未来的人生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妖狐，是上古神兽九尾狐的雏形。最早出现于青丘，擅长各种幻变的法术。常化作俊美的人形，引诱人接近，夺其精气。在百妖谱里算十分常见的一种，但顾清池还没有遇见过。毕竟他下山收妖的次数并不太多，虽说比同门的弟子经验丰富，也算不上一个专业的驱魔道士。顾清池对这点心知肚明，下山就比平时谨慎许多，况且他连妖狐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此时，他正在向着闽合村的方向赶路。据说这村中近期出现了一只妖狐，已有人接二连三地死于其手，凶手就隐没在村西的山林，却不知所踪。以顾清池的道行，收服个妖狐还是不很吃力，关键是如何识破他的幻象，以及找出他的藏身之处。此时顾清池出山已经一天一夜了，闵合村离仙山本就不很远，估计只剩下几十里地的距离，中间都是坡路和杉树林。说不定在这就能遇见妖狐了呢？

    顾清池如是想着，嚼着口中刚刚烤熟的鱼，一只手用木棍拨弄着燃烧的篝火，心中正计划着如何让妖狐显出原形。突然一抹金色的影子从脚下掠过，他以为是黄鼠狼。定睛一看，居然是只金色的小猫。它通体覆着淡黄色的细密的短毛，站姿优雅，正在不远处睁着黄绿色的双眼注视自己。顾清池有些震惊，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奇异的毛色，不太像自然衍生的，仿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好生稀奇。他忍不住向小猫靠近，用手里吃了一半的烤鱼吸引它。小猫轻盈地往丛林中跑，顾清池跟着追。谁知它跑到了一个人影身边，此人躺在草地里，似乎已经睡熟了。

    顾清池有些好奇，踮着脚上前打量。凑过来的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这是如此俊美的一名男子，他的眉宇清秀动人，双眼恬静地闭着，面色霜白。虽然身着简陋的短衫，这张脸却仿佛和世俗没有半点关系，顾清池一时竟看晃了神，如果他不是妖怪，只能是下凡的谪仙！

    男子缓慢睁开了眼，深邃的棕桐色双眸对上顾清池探视的目光，方知他之前一直没有睡着。顾清池急忙退后几步，右手谨慎地扶在剑柄上。男子赶紧起了身，见对方是道士打扮，带着亲切的笑容问道：“小道长，你是从玄隐山上下来的吗？”

    顾清池没有回答，只反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人还是妖？”

    男子有些茫然，举起双手示意他放松警惕。“小道长说笑了，我怎会是妖？”又把随身的佩剑放在他面前，缓缓说道：“在下一介草民，从北方远道而来，想上山拜见白鹤观的掌门人。”

    一个凡人，想要见掌门？顾清池端详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实在不解其意。这完美的容颜，令他联想到了迷惑众生的妖狐。但若是妖狐，又为何想要上山？

    “可惜在下在山里徘徊了数日，始终找不到上山的路，不管往哪走，最后还是会回到山下。于是准备去最近的村落打听，有没有办法可以上山。”

    顾清池听了，无奈地笑道：“玄隐山周围设了迷雾结界，你身为凡人，自然是上不来了！”

    “原来如此。”男子点了点头，转而用真诚的眼神看向顾清池。“那么只有小道长可以带我上山了。”

    啥！？顾清池听得一愣，立马将他回绝：“白鹤观有规矩，凡人不能上山。”且不说此人究竟有什么企图，就连他是人是妖都尚未可知。

    “小道长，在下有要事，暂时无法告知，但非上山不可。”男子朝他深深作揖，笑着恳求道：“小道长专程下来应该是为了收妖，在下可以先随行，献些绵薄之力，您回来的时候再捎我上去也不迟。”

    顾清池突然感觉自己被奇怪的人缠上了，暗中咬紧了嘴唇。

    “不行….若我送你上去，那是坏了规矩的。”白鹤一仙观，哪是你想去就去的！他不想私自下山还惹下麻烦。

    “小道长若是不情愿也无妨，在下想与您同行，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再想办法。”男子并不纠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嘴角露出了别有深意的微笑。那只金色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顾清池的肩上，胡须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他一时觉得有些无奈，只好悻悻地放软了姿态。

    这男子不去不休，顾清池也没有一点办法，便任其跟着。但该防的还是得防范，路上始终与他保持安全距离。虽然沉默不语，偶尔也忍不住瞟他几眼，琢磨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内心怀揣着可疑。这种状态维持了一整天，男子表现得彬彬有礼，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不知不觉中又跋涉了几日，闵合村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