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短暂休息之后，我们踏上了艰难的返程之路。靠着阿姆斯留下的那头骆驼，和交战前就被雷撒尔留在远处的水袋，整个路途辛苦但没太大困难。体力最差的我连倔强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跟不上男性们的脚步，被丢上骆驼就再没下来。
雷撒尔总是很淡然很平静。如果不是他额头、鼻翼和颈项隐约可见的汗水，我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感觉到炎热。
达克塔却仿佛越来越不安。他时不时地用充满揣测的目光看看我，又看看圣骑士。
我想，他可能突然意识到，我也是个法师，而圣骑士不应该来救助一个法师。
我不知道达克塔最终想到了什么。在我们踏入鲁特这座城镇后不久，这个健壮的战士突然蹿向侧面的一条小巷，熟练地消失在了错落有致的灰白色房舍之间。
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法力瞬间凝聚，但在形成魔法之前就停下了。
释放一道闪电魔法很容易。
要打中他也不是特别难。
只是……然后呢？
他不是阿姆斯。他只是个倒霉的可怜虫。
我心虚地看向雷撒尔，发现后者也正好看向我，顿时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然而，圣骑士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看了一眼那条小巷，抬手抓着骆驼的辔头，带着我继续往前走。
当时，我甚至不敢问要去哪儿，后来发现自己也是蠢透了：鲁特就只有一个供来往商队和冒险者落脚的旅店，我们当然是去那里。
因为太阳已经逐渐西落，旅店一楼已经有两个人坐在桌边，用我听不懂的东方语悠闲缓慢地聊着天。跟店里的人一打听，乌鸦和尼亚果然在这里住宿，于是我们两个也进去了。骆驼交给店里的小仆从照料。雷撒尔看了看天色，索性直接要了四人份的餐点和薄荷水，请仆役去叫尼亚和乌鸦，他和我在下面等。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乌鸦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儿似的冲了下来。尼亚紧追着跑下来，在小姑娘一口气扑到我身上之间一把将她抓住。后者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笑着任凭尼亚把她摁到旁边的凳子上。
薄荷水端上来后，我立刻拿起来咕嘟咕嘟地喝掉了一大半。舒舒服服地长出了一口气，被酷热和干渴折磨得几近死寂的脑子终于渐渐活拉过来。偷偷瞄了眼雷撒尔，沮丧地发现圣骑士即使大口大口喝水也还是那么优雅。
乌鸦好奇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就把我知道的简略陈述了一遍。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怎么追到你的？”乌鸦惊讶地瞪大眼睛，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打了个哆嗦，抓着凳子往尼亚那边靠了靠。
我其实也很好奇这一点。可是，从救下我开始，雷撒尔似乎就有意在回避这个话题。而现在，他也像是在走神一样，一言不发。乌鸦仿佛明白我不会提问，轻轻地拽了拽尼亚的袍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后者。然而，死灵巫师却绷着脸轻轻摇头，迟疑了一下，甚至难得地主动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以示安抚。
沉默地吃完饭，雷撒尔问过尼亚房间门牌，就径直上楼去了。
圣骑士他……有点、奇怪啊！
是因为太疲惫了吗？
我下意识地想握紧法杖，结果抓了个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法杖大概是之前昏迷过去时被那个老家伙拿走了。
我不记得他身上带着两柄法杖，他那头骆驼上也没有法杖。
难道……被他丢了？
可恶！
那是师父给我的！
师父给我的……我只有那个了。
我不得不闭上眼睛，竭力控制住突然涌上来的激烈情绪。
耳边传来乌鸦撒娇的声音，有点烦躁，又有点羡慕。睁开眼看见尼亚紧绷绷的脸，瞬间忍不住笑了。尼亚顿时皱起眉头，暗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描述的东西。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指着楼上说道：
“不去睡一觉吗？”
“哪个房间？”
“就一间。四人间。”尼亚说着，勾着嘴角笑了。
我脱口“啊”了一声，愣了一会儿，迟钝地明白过来：
四个人住四个单间太奢侈，然而，尼亚和雷撒尔住一起可以，乌鸦却不能单独和我住一起。至于乌鸦和尼亚住一间，我和雷撒尔住一间……光是想一想我就要烧起来了。
但是！四个人睡一起……尼亚绝对是故意的！
虽说野外的时候也算是大家睡一起……
心里尽管这么想，依然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上楼去。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推开那间房门，结果发现雷撒尔居然还没睡：他站在窗边，交抱双手大概正在看外面街道。我探头往里面看时，他就转过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一阵寒意顺着脊梁骨直窜到头顶，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沉默的压力持续了大约两三个呼吸那么久，圣骑士叹息似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克雷丝……”
我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然而，接下来却又是沉默。
好在，没持续太久。圣骑士又看了一眼楼下，伸手拉上窗帘，在靠窗的空床上背对我和衣躺下。
我悄悄地吐了口气，关上门，然后爬上离门口最近的床。
本以为会很长时间睡不着，然而，精神和身体的困顿以及吃饱喝足之后的慵懒很快战胜了一切纷乱思绪，将我拖入沉沉的梦乡。
虽然我们又耽搁了一天才出发，不过对于不赶时间的我们来说倒也无所谓。之后，我们有时独自行进，有时和商队同行，有时则和其他冒险者一路。可能因为那天尼亚证明了他能够“管好”乌鸦，所以雷撒尔也渐渐放松了对乌鸦的“管制”。就这样，在沙漠严酷的自然环境和怪物的多重威胁下，我们逐渐接近谣传中被恶魔围困的东方之国王都。途中我们也经过了两三个以大绿洲为基础形成的小城，在那里补充食物和水，同时听到了更多的传闻——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一天又一天，空气中的湿润越来越明显。商队的向导欢快地告诉我们，我们离目的地很近了。第三天，沙地上出现稀稀落落的耐干旱植物，再往后，又滑又松软的沙子被越来越多的灌木草类植物固定。随着植物越来越多，脚下的黄沙变成坚实的泥土，虽不肥沃，起码不会随风乱舞、扬起呛人的沙尘。
第七天清晨，我们爬上一座高耸的土丘，以往看惯了的地平线突然被海平面所替代。在天和海之间，是王都鲁·高因的巍峨城墙。那一瞬间，我想起一个商人诵读过的诗篇断章：
“……我是真主安拉的使者，我奉主之旨意统一他的子民，我是整个东方的王，我建立万城之城奉献给主……”
雷撒尔总是很淡然很平静。如果不是他额头、鼻翼和颈项隐约可见的汗水，我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感觉到炎热。
达克塔却仿佛越来越不安。他时不时地用充满揣测的目光看看我，又看看圣骑士。
我想，他可能突然意识到，我也是个法师，而圣骑士不应该来救助一个法师。
我不知道达克塔最终想到了什么。在我们踏入鲁特这座城镇后不久，这个健壮的战士突然蹿向侧面的一条小巷，熟练地消失在了错落有致的灰白色房舍之间。
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法力瞬间凝聚，但在形成魔法之前就停下了。
释放一道闪电魔法很容易。
要打中他也不是特别难。
只是……然后呢？
他不是阿姆斯。他只是个倒霉的可怜虫。
我心虚地看向雷撒尔，发现后者也正好看向我，顿时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然而，圣骑士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看了一眼那条小巷，抬手抓着骆驼的辔头，带着我继续往前走。
当时，我甚至不敢问要去哪儿，后来发现自己也是蠢透了：鲁特就只有一个供来往商队和冒险者落脚的旅店，我们当然是去那里。
因为太阳已经逐渐西落，旅店一楼已经有两个人坐在桌边，用我听不懂的东方语悠闲缓慢地聊着天。跟店里的人一打听，乌鸦和尼亚果然在这里住宿，于是我们两个也进去了。骆驼交给店里的小仆从照料。雷撒尔看了看天色，索性直接要了四人份的餐点和薄荷水，请仆役去叫尼亚和乌鸦，他和我在下面等。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乌鸦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儿似的冲了下来。尼亚紧追着跑下来，在小姑娘一口气扑到我身上之间一把将她抓住。后者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笑着任凭尼亚把她摁到旁边的凳子上。
薄荷水端上来后，我立刻拿起来咕嘟咕嘟地喝掉了一大半。舒舒服服地长出了一口气，被酷热和干渴折磨得几近死寂的脑子终于渐渐活拉过来。偷偷瞄了眼雷撒尔，沮丧地发现圣骑士即使大口大口喝水也还是那么优雅。
乌鸦好奇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就把我知道的简略陈述了一遍。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怎么追到你的？”乌鸦惊讶地瞪大眼睛，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打了个哆嗦，抓着凳子往尼亚那边靠了靠。
我其实也很好奇这一点。可是，从救下我开始，雷撒尔似乎就有意在回避这个话题。而现在，他也像是在走神一样，一言不发。乌鸦仿佛明白我不会提问，轻轻地拽了拽尼亚的袍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后者。然而，死灵巫师却绷着脸轻轻摇头，迟疑了一下，甚至难得地主动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以示安抚。
沉默地吃完饭，雷撒尔问过尼亚房间门牌，就径直上楼去了。
圣骑士他……有点、奇怪啊！
是因为太疲惫了吗？
我下意识地想握紧法杖，结果抓了个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法杖大概是之前昏迷过去时被那个老家伙拿走了。
我不记得他身上带着两柄法杖，他那头骆驼上也没有法杖。
难道……被他丢了？
可恶！
那是师父给我的！
师父给我的……我只有那个了。
我不得不闭上眼睛，竭力控制住突然涌上来的激烈情绪。
耳边传来乌鸦撒娇的声音，有点烦躁，又有点羡慕。睁开眼看见尼亚紧绷绷的脸，瞬间忍不住笑了。尼亚顿时皱起眉头，暗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描述的东西。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指着楼上说道：
“不去睡一觉吗？”
“哪个房间？”
“就一间。四人间。”尼亚说着，勾着嘴角笑了。
我脱口“啊”了一声，愣了一会儿，迟钝地明白过来：
四个人住四个单间太奢侈，然而，尼亚和雷撒尔住一起可以，乌鸦却不能单独和我住一起。至于乌鸦和尼亚住一间，我和雷撒尔住一间……光是想一想我就要烧起来了。
但是！四个人睡一起……尼亚绝对是故意的！
虽说野外的时候也算是大家睡一起……
心里尽管这么想，依然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上楼去。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推开那间房门，结果发现雷撒尔居然还没睡：他站在窗边，交抱双手大概正在看外面街道。我探头往里面看时，他就转过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一阵寒意顺着脊梁骨直窜到头顶，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沉默的压力持续了大约两三个呼吸那么久，圣骑士叹息似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克雷丝……”
我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然而，接下来却又是沉默。
好在，没持续太久。圣骑士又看了一眼楼下，伸手拉上窗帘，在靠窗的空床上背对我和衣躺下。
我悄悄地吐了口气，关上门，然后爬上离门口最近的床。
本以为会很长时间睡不着，然而，精神和身体的困顿以及吃饱喝足之后的慵懒很快战胜了一切纷乱思绪，将我拖入沉沉的梦乡。
虽然我们又耽搁了一天才出发，不过对于不赶时间的我们来说倒也无所谓。之后，我们有时独自行进，有时和商队同行，有时则和其他冒险者一路。可能因为那天尼亚证明了他能够“管好”乌鸦，所以雷撒尔也渐渐放松了对乌鸦的“管制”。就这样，在沙漠严酷的自然环境和怪物的多重威胁下，我们逐渐接近谣传中被恶魔围困的东方之国王都。途中我们也经过了两三个以大绿洲为基础形成的小城，在那里补充食物和水，同时听到了更多的传闻——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一天又一天，空气中的湿润越来越明显。商队的向导欢快地告诉我们，我们离目的地很近了。第三天，沙地上出现稀稀落落的耐干旱植物，再往后，又滑又松软的沙子被越来越多的灌木草类植物固定。随着植物越来越多，脚下的黄沙变成坚实的泥土，虽不肥沃，起码不会随风乱舞、扬起呛人的沙尘。
第七天清晨，我们爬上一座高耸的土丘，以往看惯了的地平线突然被海平面所替代。在天和海之间，是王都鲁·高因的巍峨城墙。那一瞬间，我想起一个商人诵读过的诗篇断章：
“……我是真主安拉的使者，我奉主之旨意统一他的子民，我是整个东方的王，我建立万城之城奉献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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