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柳湘
陷入泥海前，其实都是有预兆的，譬如踩到烂泥巴。而一个人即将陷入一场是非的时候，同样的也是有预兆的。
陈十乘着驴车，颠簸了许久才回到城里。陈十望了一眼城墙上苍劲的额匾，赫然是：“囚城“两个大字。陈十知道，他终于回到了“文明”的都市，远离了那个压的他喘不过气的是非的家。但他却是不知道，囚城，也许会囚禁他许久许久。
相传，这座囚城是古时候的皇帝设置来，将三州四县的犯人全部流放的地方。犯人要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地狱”里被鞭策、被约束、被剥夺一切甚至是生命。后来清朝灭亡，囚犯被放的放，杀的杀。囚城这才被改造成一座被人们居住的城市。
陈十到了地方，下了车，付过钱，拿着包袱就往店里走。
陈十隔着两条街就觉得自己嗅到了他师娘做得饭菜的香味，这已经是正午了。听着街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连成一贯儿的话，就是一首专属囚城的歌。陈十摸摸肚子，他很饿了，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他估计这会儿店里该开饭了，指不定到店里还能正好赶上吃饭。
陈十沿路遇到了很多孙记的熟客，也就一个个的问候，陈十他是个淳朴的人，保留了这种农村带出来的最原始的美好品质。他现在也是一个“城里人”，也汲取了不少城里人的优点。
陈十很快就穿过了两条长街，走到孙记的这条街上，卖油条的李七已经在收拾摊子了。李七正往墙边码那几张油腻腻的桌子板凳儿。见陈十回来就笑着问：
“老十！回来啦！听说你回去省亲了咧！”
“是啊，这不刚回来么。”
“家里都好？孙大掌柜的对你还真不赖，还给放假！嘿嘿。”
“都好，都好。我师傅对人是挺好的，哈哈。”
“哈哈，对了，你们店里好像今儿个来了大人物，你师傅师娘还亲自在店门口儿接咧！人家开着两辆绿色的汽车！啧啧，可气派了！”
“哦？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儿早，我亲眼看见的！”
“这样啊，那好我先回去瞧瞧，先走了。”
“诶！好嘞！”李七转过头继续抹他的桌子，又一个一个码好。
陈十快步走到店门口。陈十看见了两个墨绿色的大家伙，还有四个滚圆的轱辘。这就是陈十第一次对汽车的印象，他只是听人说过汽车这东西，在囚城里，实际上是没有的，这还是陈十第一次见。陈十想上去摸摸，又觉得被车主人看了去，这样是不好的，于是也就作罢了。
孙记的门板已经合了一半了，经常来孙记的人是知道的，合一半：表示有人但今天不做生意。陈十也就纳闷儿了：什么人来头这般的大，他师傅今天都不接顾客了。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孙扬都要求开门的；除了店里货空了补货，孙扬几乎没有半关门过一次。
陈十走到铺子前，“噔噔”的扣了两下门板喊道：
“师傅、师娘，我回来了。”
“陈十啊？快进来吧。”孙扬扯着个大嗓门儿在店里吼道。
“诶。”
陈十走了进去，几步就到了后堂。陈十抬了几次眼皮，大致的扫了扫在场的人。今天后堂添了十来把椅子，有几把空出来的没人坐。连上陈十他师傅师娘一共十个人，另外八个陈十没怎么看清楚，陈十不敢明目张胆的看着别人，他只是埋着头走到孙扬面前。陈十褪了包袱，往地上那么一跪，身子也就直接伏在了地上，给他师傅师娘请了安。
“起来吧，起来吧！家里出了什么事？没什么大事吧？”
“劳师傅挂念，只是……”
“喔！没事。”孙扬在这商场上混迹了多少年了？他哪里看不出来陈十多半是有难言之处？孙大掌柜的忙是岔开话：“诶哟！我这脑子。”孙扬一拍脑门儿：“给大家介绍介绍，这是我徒弟，陈十。”
陈十向着在座的作了一揖。
“来，陈十，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柳城，我铁哥们儿，以前我在外边儿做买卖，全仗着这位帮衬着你师傅我，不然你师傅哪有今天？说不定我都还给人家当徒弟哩！哈哈！”
“诶！老孙啊！你这话我可听不惯啊，没我你就没今天啦？就你那脑瓜子的灵光劲儿，谁能让你当他徒弟啊？哈哈。”
说话的正是柳城，陈十仔细看了看这个说话的男人，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眉星剑宇，英气逼人，如果孙扬不介绍谁知道他三十还是四十的年龄？他穿的并不是一贯的长衫，是时下城市里最为流行的西服，颈间系着黑底白点的领结，白色衬衫搭了一件黑色修身的西式马褂，方方正正的脸，刀削的两颊，凹凸分明的样子。陈十这一刻觉得：似乎男人就该这般的打扮才能体现出男人的真实气质。再看看他自己的青布长衫和他师傅的长衫，突然在陈十的心里掉价了许多。
“师叔。”陈十低了低头，行了礼。
“诶！好，嘿嘿嘿，这师侄我可就认了啊！来，师叔给你个见面礼。”柳城被陈十的那股拘谨劲儿逗乐了，顺手从他马褂子里掏出一只鎏金的怀表来，金晃晃的，闪花了在场的人的双眼。陈十忙摇了摇头连带着摆摆手：
“不不不，师叔，这使不得。这般贵重的东西，我配不得，配不得。”
“拿着！刚才还一口一个师叔呢，转眼就不听我的了？”
“这，实在是太贵重了，并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
“让你拿着就拿着呗，你师叔他会差这点钱吗？”孙大掌柜的狡黠一笑。
“是，多谢师叔。”陈十听了孙大掌柜的说话，才敢接了怀表。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把怀表紧紧的攥在手里。
“这就对了嘛！”
“这个是你师叔的夫人，林夫人，就是你的师婶。”
“见过师婶。”陈十问候了林氏，林氏回以一笑。
“这是你师叔的老管家刘伯，你也叫刘伯吧，我们大伙儿都这么叫，叫了这么多年了，改不了，哈哈。”
“刘伯。”
“诶，好孩子。”刘伯慈祥的笑了笑。
“来，这个是......”
挨个挨个问过好之后，陈十大致上是清楚了，这其实是他师傅的旧识的一家，是从南京来的，准备迁去上海暂时住一段日子，等内地形势好些再搬回来，这个月就暂时先留在囚城玩玩。看全家上下的行头、说话、腔调和行事，约摸在南京是有些钱势的。男的一色的黑西服；女的都是刺了花儿的旗袍，边儿开到大腿根的新式旗袍，这几个女人翘着小腿，斜坐在椅子上，她们的大腿小腿，陈十是一览无遗的，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只有白花花的一片，有些部分又是隐隐约约的。陈十不敢多看，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旗袍是很让他害臊的。这些无疑在陈十的心里，又留下了一种不一样的有钱人的派头形象。
陈十伺候在孙扬边儿上，几个人吃茶、谈笑，陈十是插不进去一句话的，这样的场面也是不允许他插话的。他能插上甚么话？陈十只能在听到有趣的地方，陪笑两句。陈十还是惦记着他的肚子，正闹着别扭。
“嗒、嗒嗒、嗒嗒。”二楼的木楼梯传来了踢踏的声儿。“师傅师娘不都在楼下吗？楼上是什么人呢？”陈十这样想道。
踢踏声越来越近，陈十眼巴巴的看着一楼露出来的那一截楼梯，随着声音愈繁，一对美玉似的小腿踩在这段梯子上，穿着一双小牛皮唐绣金饰皮鞋，剔透的脚踝和玉沁一样的肤色。这双腿的主人一步一步的显露出了身形。她走下楼梯，从小厅里款款地走过来，一步一顿却又的确是连贯的步子；她紧含着一双朱砂红的唇，尖下巴，头发应当是很长的，髻在了一起，插上一把翡翠玉兰簪子。似乎是平常的打扮，但却决不同平常人的容颜。她着了一身陈十说不太出名字的时髦衣裳，披着一只白貂裘的坎肩，米色的蚕丝衬衣，一条紫灰蓝红相间的格子包臀长裙，勒出了双腿修长与温润的曲线，直到腿弯。陈十是个粗人，此情此景他也只是想到这样几句话来形容这个女人：
若水清似绢花
如青萍胜红霞
众人欲窥又低颔
原是天仙今下凡
陈十乘着驴车，颠簸了许久才回到城里。陈十望了一眼城墙上苍劲的额匾，赫然是：“囚城“两个大字。陈十知道，他终于回到了“文明”的都市，远离了那个压的他喘不过气的是非的家。但他却是不知道，囚城，也许会囚禁他许久许久。
相传，这座囚城是古时候的皇帝设置来，将三州四县的犯人全部流放的地方。犯人要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地狱”里被鞭策、被约束、被剥夺一切甚至是生命。后来清朝灭亡，囚犯被放的放，杀的杀。囚城这才被改造成一座被人们居住的城市。
陈十到了地方，下了车，付过钱，拿着包袱就往店里走。
陈十隔着两条街就觉得自己嗅到了他师娘做得饭菜的香味，这已经是正午了。听着街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连成一贯儿的话，就是一首专属囚城的歌。陈十摸摸肚子，他很饿了，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他估计这会儿店里该开饭了，指不定到店里还能正好赶上吃饭。
陈十沿路遇到了很多孙记的熟客，也就一个个的问候，陈十他是个淳朴的人，保留了这种农村带出来的最原始的美好品质。他现在也是一个“城里人”，也汲取了不少城里人的优点。
陈十很快就穿过了两条长街，走到孙记的这条街上，卖油条的李七已经在收拾摊子了。李七正往墙边码那几张油腻腻的桌子板凳儿。见陈十回来就笑着问：
“老十！回来啦！听说你回去省亲了咧！”
“是啊，这不刚回来么。”
“家里都好？孙大掌柜的对你还真不赖，还给放假！嘿嘿。”
“都好，都好。我师傅对人是挺好的，哈哈。”
“哈哈，对了，你们店里好像今儿个来了大人物，你师傅师娘还亲自在店门口儿接咧！人家开着两辆绿色的汽车！啧啧，可气派了！”
“哦？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儿早，我亲眼看见的！”
“这样啊，那好我先回去瞧瞧，先走了。”
“诶！好嘞！”李七转过头继续抹他的桌子，又一个一个码好。
陈十快步走到店门口。陈十看见了两个墨绿色的大家伙，还有四个滚圆的轱辘。这就是陈十第一次对汽车的印象，他只是听人说过汽车这东西，在囚城里，实际上是没有的，这还是陈十第一次见。陈十想上去摸摸，又觉得被车主人看了去，这样是不好的，于是也就作罢了。
孙记的门板已经合了一半了，经常来孙记的人是知道的，合一半：表示有人但今天不做生意。陈十也就纳闷儿了：什么人来头这般的大，他师傅今天都不接顾客了。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孙扬都要求开门的；除了店里货空了补货，孙扬几乎没有半关门过一次。
陈十走到铺子前，“噔噔”的扣了两下门板喊道：
“师傅、师娘，我回来了。”
“陈十啊？快进来吧。”孙扬扯着个大嗓门儿在店里吼道。
“诶。”
陈十走了进去，几步就到了后堂。陈十抬了几次眼皮，大致的扫了扫在场的人。今天后堂添了十来把椅子，有几把空出来的没人坐。连上陈十他师傅师娘一共十个人，另外八个陈十没怎么看清楚，陈十不敢明目张胆的看着别人，他只是埋着头走到孙扬面前。陈十褪了包袱，往地上那么一跪，身子也就直接伏在了地上，给他师傅师娘请了安。
“起来吧，起来吧！家里出了什么事？没什么大事吧？”
“劳师傅挂念，只是……”
“喔！没事。”孙扬在这商场上混迹了多少年了？他哪里看不出来陈十多半是有难言之处？孙大掌柜的忙是岔开话：“诶哟！我这脑子。”孙扬一拍脑门儿：“给大家介绍介绍，这是我徒弟，陈十。”
陈十向着在座的作了一揖。
“来，陈十，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柳城，我铁哥们儿，以前我在外边儿做买卖，全仗着这位帮衬着你师傅我，不然你师傅哪有今天？说不定我都还给人家当徒弟哩！哈哈！”
“诶！老孙啊！你这话我可听不惯啊，没我你就没今天啦？就你那脑瓜子的灵光劲儿，谁能让你当他徒弟啊？哈哈。”
说话的正是柳城，陈十仔细看了看这个说话的男人，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眉星剑宇，英气逼人，如果孙扬不介绍谁知道他三十还是四十的年龄？他穿的并不是一贯的长衫，是时下城市里最为流行的西服，颈间系着黑底白点的领结，白色衬衫搭了一件黑色修身的西式马褂，方方正正的脸，刀削的两颊，凹凸分明的样子。陈十这一刻觉得：似乎男人就该这般的打扮才能体现出男人的真实气质。再看看他自己的青布长衫和他师傅的长衫，突然在陈十的心里掉价了许多。
“师叔。”陈十低了低头，行了礼。
“诶！好，嘿嘿嘿，这师侄我可就认了啊！来，师叔给你个见面礼。”柳城被陈十的那股拘谨劲儿逗乐了，顺手从他马褂子里掏出一只鎏金的怀表来，金晃晃的，闪花了在场的人的双眼。陈十忙摇了摇头连带着摆摆手：
“不不不，师叔，这使不得。这般贵重的东西，我配不得，配不得。”
“拿着！刚才还一口一个师叔呢，转眼就不听我的了？”
“这，实在是太贵重了，并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
“让你拿着就拿着呗，你师叔他会差这点钱吗？”孙大掌柜的狡黠一笑。
“是，多谢师叔。”陈十听了孙大掌柜的说话，才敢接了怀表。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把怀表紧紧的攥在手里。
“这就对了嘛！”
“这个是你师叔的夫人，林夫人，就是你的师婶。”
“见过师婶。”陈十问候了林氏，林氏回以一笑。
“这是你师叔的老管家刘伯，你也叫刘伯吧，我们大伙儿都这么叫，叫了这么多年了，改不了，哈哈。”
“刘伯。”
“诶，好孩子。”刘伯慈祥的笑了笑。
“来，这个是......”
挨个挨个问过好之后，陈十大致上是清楚了，这其实是他师傅的旧识的一家，是从南京来的，准备迁去上海暂时住一段日子，等内地形势好些再搬回来，这个月就暂时先留在囚城玩玩。看全家上下的行头、说话、腔调和行事，约摸在南京是有些钱势的。男的一色的黑西服；女的都是刺了花儿的旗袍，边儿开到大腿根的新式旗袍，这几个女人翘着小腿，斜坐在椅子上，她们的大腿小腿，陈十是一览无遗的，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只有白花花的一片，有些部分又是隐隐约约的。陈十不敢多看，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旗袍是很让他害臊的。这些无疑在陈十的心里，又留下了一种不一样的有钱人的派头形象。
陈十伺候在孙扬边儿上，几个人吃茶、谈笑，陈十是插不进去一句话的，这样的场面也是不允许他插话的。他能插上甚么话？陈十只能在听到有趣的地方，陪笑两句。陈十还是惦记着他的肚子，正闹着别扭。
“嗒、嗒嗒、嗒嗒。”二楼的木楼梯传来了踢踏的声儿。“师傅师娘不都在楼下吗？楼上是什么人呢？”陈十这样想道。
踢踏声越来越近，陈十眼巴巴的看着一楼露出来的那一截楼梯，随着声音愈繁，一对美玉似的小腿踩在这段梯子上，穿着一双小牛皮唐绣金饰皮鞋，剔透的脚踝和玉沁一样的肤色。这双腿的主人一步一步的显露出了身形。她走下楼梯，从小厅里款款地走过来，一步一顿却又的确是连贯的步子；她紧含着一双朱砂红的唇，尖下巴，头发应当是很长的，髻在了一起，插上一把翡翠玉兰簪子。似乎是平常的打扮，但却决不同平常人的容颜。她着了一身陈十说不太出名字的时髦衣裳，披着一只白貂裘的坎肩，米色的蚕丝衬衣，一条紫灰蓝红相间的格子包臀长裙，勒出了双腿修长与温润的曲线，直到腿弯。陈十是个粗人，此情此景他也只是想到这样几句话来形容这个女人：
若水清似绢花
如青萍胜红霞
众人欲窥又低颔
原是天仙今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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