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的信仰

    （一）

    我一路跟着她们到了昨天的大殿。看来亲王喜欢从简，不会专门给托蕾妮建一个祭坛了。托蕾妮被带到殿内正中央，而我则被拦在一边。托蕾妮双膝缓缓着地，双手交叉相握放在身前，身后张开着一双艺术品似的精致血翼，我心中一动。行刑者立于她左后方，手中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托蕾妮回头看了我最后一眼，暗红色的血瞳折射着她头顶蜡烛昏暗的光，折射到我心里。我很清楚她在等待什么，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对她而言都是一个结局。内心的魔鬼叫嚣着，昏黄的光芒辉映着。我不知道答案。

    但是她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脸上挂上了一丝恬静的微笑，缓缓转过头闭上双眼，一颗泪珠闪烁着滑下……

    我脑中的风暴已经到达了极致，我的耳中充斥嗡鸣声。我现在必须选择了。

    漆黑的长剑无情落下，裹挟着毁灭的气息，伴随着一道好似裂帛的声音，一只血翼已然凋落于地。托蕾妮向前软到下去……

    与托蕾妮相处的朝夕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想与她分享我的每一段故事，我想听她倾诉她的一切，我想与她在夕阳之下携手并肩，我想与她共赏温柔清冷的月色。我不在乎朝暮与年岁共往，只想与她一同行至天光。她是我世界的唯一，也是我唯一的世界。

    呵，既然这样，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她是否背叛，对我来说重要么？我可以原谅她，因为我爱她。

    原来爱情，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一样东西。

    我和托蕾娅几乎同时撞倒了拦住我们的守卫，托蕾娅扑到托蕾妮身上急忙施展治疗魔法。而我则挡在托蕾妮身前，挡住了信步向前的亲王：“亲王大人，已经结束了，请允许我把托蕾妮带回去。”

    亲王脸上嘲弄之色愈浓：“小仆从，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吾早就知道了人族的计划，既然人族攻来，那么举族撤退便是，把所有血族都带上，送给人族这一片没有多大战略价值的森林也无妨……不过，既然托蕾妮这小丫头带着这么贵重的礼物来孝敬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是不是？”

    我紧咬牙关，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东西，那么亲王大人可否把我们放走呢？”“有意思的问题，不过没有价值。这里本就是托蕾妮的家，何来放走一说？要我说啊，就让托蕾妮在家里好好过日子吧。不过，我不喜欢你，所以打算把你赶出去……”亲王的脸上带着寒冰一样的笑容。

    看来想要走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双手并起剑指，遥遥指向前方傲立的亲王。“要和我决斗？”亲王挑起眉头。“亲王大人很聪明。”“一对一？”“没错。”“那么……契约成立。”亲王向后退了两步，“你可以开始了。”

    我生疏地运用体内的血脉之力，将那柄漆黑的长剑摄了过来。魔能是我的一张底牌，不能轻易示人。我用血脉之力在剑上激起一道剑芒，蒸干托蕾妮留下的鲜血，旋即喊道：“托蕾娅！把托蕾妮带回到木屋里，让村民帮忙！”“回来，托蕾娅，就在这里待着。这场决斗，没有一个血族可以缺席。”亲王淡淡开口。我用力攥住剑柄，朝亲王奋力挥去。

    血红色的剑芒带起一道尘埃，对手却不见了踪影，忽然我感到后背一阵剧痛，勉强回身重劈一剑，却依然落空。

    回头，亲王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她甩去手上的鲜血：“感情，真是容易让人忘记明显的敌我差距……为了让决斗稍微公平一些，吾告诉你，吾的弱点，是这具躯体。换句话说，只要攻击到吾，你就赢了。”她站了少顷，道：“情报公布结束，我们继续。”

    我的面前瞬间掀起一阵迅猛的狂风，我知道硬拼不是对手，心生一计。我故意装作被狂风吹得站立不稳的样子，向后仰倒卖了一个破绽。她果然闪至我的身前，指甲暴长，刺向我的腹部。我双手倒举长剑猛地朝下顿落，直指亲王的手臂。她见状不妙，身形一晃又闪了回去。可惜，我还是低估了她的速度，在她站定之后，长剑扎入地板的声音才传来。“不错，是一个聪明的斗士……”亲王微笑夸赞。

    我长出一口气，紧盯亲王，不敢怠慢。亲王保持微笑，但是身影一晃变作两个人形，一左一右夹击掩杀而至。我判断出来这是速度过快而产生的残影，因此两边都是实体。万不得已，我提前暴露了底牌。右手长剑横档，同时我往左腿注入少量魔能，飞起左脚踢向左侧。

    两边同时传来震感，亲王“咦”了一声，但攻势却丝毫不停。我只得苦苦支撑，身体各处不时出现伤痕，直到后来痛感渐趋麻木。亲王的攻击逐渐急躁：“切，难缠的乌龟……”

    坚持了少许时间，我眼前突然一花，亲王朝我正面扑来，我挥动长剑朝她腰间削去，忽然感到身后衣领被人用力一扯，我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一瞬间的平衡，我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一旁冷笑着收回手的一名血族公爵。容不得我愤怒，那只夺命的利爪已然接近了我的脖颈。

    这时，我眼前的亲王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精致的血翼。我的后背靠在了一片柔软之上。托蕾妮轻轻环住我的腰间，轻声、坚定地说：“枫，我爱你……”

    一秒钟的时间被无限延长，心中的魔鬼被灼热的光灼烧殆尽。她爱我……她爱我！！一股无法形容的感动从内心和眼角同时涌了出来。记忆开始浮现，托蕾妮昨晚说的话。

    “在……在你走的那一天，我反复告诉自己……你只是一个仆从，只是一个人类，我……我没有必要对你有任何感情……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但是……但是眼泪就是不听话……我怎么也止不住……

    “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你回来……那一天我真的很高兴，很安心……我恨不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抱你……但是我又很生气，气你竟然把我抛下不管……那个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现实最后告诉我，我已经……已经爱上你了……

    “很荒唐，对不对？原来爱情，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一样东西……对不起，枫……我明明知道这样没有结果……”

    不，是有结果的。今天，我就是把这条贱命拼上，也要把你带出去。

    托蕾妮的血翼在利爪之下比纸张还要脆弱，被无情地撕成两半。随着一声痛苦的轻哼，环住我的双手也无力地松了开来。但亲王的攻势还是被略微阻碍了一下，我趁机调转大剑，朝她的手掌剁去。

    手腕猛地一震，像是劈在了牢不可摧的城墙之上，亲王的手掌没有留下一丝伤痕。中计了！她告诉我的是假情报！我用力挥动大剑，将亲王朝后推了一段距离，回头看向托蕾妮，她的另外一只血翼同样从中间断开，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托蕾娅急得哭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施展治疗魔法，但却连止血都只能勉强做到。

    时间不能耽搁，我举起大剑朝亲王冲去。她的脸色稍显苍白，但是力量没有削减，横扫一脚就把我踢到了墙角，随后开始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我只能堪堪抵抗。

    不能这么受制于人，得打开局面反抗。我劈出大剑反击，被她牢牢挡住。我将魔能和血脉之力一齐注入剑中，她的右手顿时血流如注。哪想到她根本不打算松手，左手迅捷朝我刺来，我双手急忙从大剑上拿开，却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爪子裹挟着死亡之风迫近。

    我的脑中出现了走马灯般的闪烁。

    呵，我真是愚蠢，还妄图在最后时刻能击败生命形态远凌驾于我之上的存在，还妄图用我的命换她的命，上帝怎么会答应这样贪婪的要求？

    后悔？不，我不后悔，我只是遗憾，即使拼上了命还是没有能把她救出去。

    对不起啊，我亲爱的托蕾妮，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都没能把我的心意告诉你。

    我的生命，本应该在盆地就停转了。是你赐予了我额外的光明，所以，无论你是黑暗还是光明，都是我的救赎，我爱你，我当穷尽一生为你而战。

    可惜……我太没用了……

    我缓缓闭上双眼。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空中掠过，随后是亲王凄厉的哀嚎。我茫然睁开双眼，只见一支细长的银箭将她的手钉在了墙壁上。我鼓起最后的力气，怒吼一声，并起手指激起三寸剑芒，一击贯穿了亲王的头颅，大喊一声：“爆！！”我的整只左臂和亲王的头颅一起，化作一朵惊艳的鲜血烟花消散在了大殿中。

    我捂着左臂的口子，感觉到生命在飞速流逝，对托蕾娅声嘶力竭地喊道：“带托蕾妮走！！”然后便是一阵失血过多的眩晕，失去了意识。

    （三公里外，血族森林）

    萨丘隆特目中神光渐消，缓缓放下平举在手中的巨弓。贝克特盯着手上的占卜球，问：“多少把握？”“虽然有大哥帮忙占卜，但是只有三成。”贝克特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家伙就是爱逞强……”奥忒抱着伊芙琳坐在树下，尼瓦扣着自己的大盾，托尔对着天空发呆，怀特无意识地对着树干随手乱刻，伊文斯正在满头大汗地画着传送法阵，莱茵竭力协助着自己的丈夫。“愿无上主神保佑枫安然无恙……”所有人低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