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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前路归途

    最后还是太皇太后开了恩,让我起来,从殿外的石山经过之时,我却看见了陛下身边侍奉的一位大监。

    有一回,我去姐姐那里同她糊灯笼玩儿,说着话外面就有人传话道,陛下来了,我愣一下,姐姐却让我进内间,好似我不能见天一样,就是那次,我百无聊赖地在内间等了整整两个时辰,陛下来姐姐这里从来都是傍晚时分,那时正是午间,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来,而且还在姐姐的遣舟殿枯坐良久。

    透过内室的雕花兰窗,我把陛下身边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也看见了陛下逗弄姐姐养的那只韶光鸟。

    经过那大监身边,我顿时明白,原来还是挟芳姑姑去找了陛下,不然,我至少得跪到夜间,昨日还下了雨,地上潮气未消。

    花云不知我为何叹气,只顾着把她这几日做的蝈蝈笼子递给我,我接过来端看,“果真精美,你的手真是巧。”

    “那可不是。”她得意洋洋。

    我不知为何,特别喜欢她得意时的模样,很有少女的娇嗔之感,细细想来,我居然从来不记得自己有那副模样,她的神情,我也从未在我房中的铜镜内见过。

    我为什么,没有过去呢?

    迄今为止,我所知道的那些不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做过什么事,每一件,都是别人塞到了我的脑子里。

    我很遗憾摔了脑袋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不断地想要回忆起我的幼年,包括我生命中出现的其他重要之人,我想要知道,除了姐姐和有苏家的人以外,我还有没有其他珍惜的人。

    偶尔,我会做梦,但都是噩梦,梦里尽是血,还有剑,好多看不见脸的人都在拿剑指着我,还有一个人不停地告诉我,你输了。

    我到底输了什么,那个人又赢了什么?

    我不能想这些事,一想就会脑袋疼,花云入宫之时从她的家乡带来几颗花种,名为渡经年,那浅紫色的花摘下花苞熬水喝下,我便没有那样难受了。与此同时,在我脑海中纠缠的那些记忆也更加缥缈了,就好像是记忆和疼痛萦绕我身后,让我从中选择一个。

    毫不犹豫,我选择忘记。

    我虽然很想知道我的过往,但是我恐惧我的噩梦,即使我千百万次告诉自己,那些不过是看不清楚的梦,但是我就是害怕,我害怕那些血,害怕那些剑,害怕我独自面对那些驱散不完的黑暗。

    比起过去,我更加喜欢现在,被骤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的现在。

    皓月初圆,默奴在庭内摘嫩柳芽,我给她触了一下,让她明白我要的是嫩芽,不是粗叶。

    花云不肯过去和她一起摘,倒是和其他几个小宫女在一边打绦子,她们玩得开心,我很想过去和她们一起玩,可奈何坐得太久,已经不想起身了。

    暮云消散,明月又从云间行出,夜色当真清明,这样的春夜,身边又是这样的热闹,可半晌,我一低头竟发现有眼泪从我脸颊边流过,再一摸,我果然已经泪流满面。

    是很热闹。

    可是我,很空虚,这种空虚渗入我内心,如何也牵引不出身躯。

    只是因孤独才哭泣吗?我不明白,为何我会这般难过。

    好像海上一条被渔民抛弃的船,我没有归途,也没有前路,也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主无我。

    我想,我自己如今也不能看透我自己了。

    花云从她们之中露头问我,“姐姐,小哑巴还要摘多久?”

    我早已擦干眼泪,不见情绪,“我去看看。”

    默奴手中已经装满了小半篮,听见我的脚步,她把头扭过来对着我。

    我把那嫩芽底下都拢到上面,“够了,这些已经足够。”

    默奴把篮子丢过去,像是算准了花云一定会接住,果然,柳芽半片也没有落在地上。

    花云嘟囔,“真讨厌,非让我拿回去。”

    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默奴比她聪明,即使她看不见,也不能开口,她依旧可以让别人按照她的话去做。

    “别抱怨了,半日都在那处欺负小宫女,你还敢发牢骚。”我道。

    花云身后的小宫女清律点起了灯笼照路,“苏姑娘,当心脚下。”

    我答话道,“哎。”

    晚间宫中寒气重,直往我袖中钻,花云走在我身前,笑呵呵说,“我给姐姐挡风。”

    我推开她的脑袋笑道,“哪里用得着你这个小顽童。”

    经过宫妃们的宫殿,我们便屏了声,大多都知道娘娘们喜静,也不甚敢喧哗。

    又走了一段路,草丛中不时还有小虫子鸣叫。

    “何人!”

    忽有男子开口问我们一行人,脚步声渐渐接近。

    昏暗中花云伸脖子觑了一眼,“是康公公。”

    清律听罢,和花云一同给他行了礼,他是陛下身边的管事大监,是宏易殿的主事。

    手上没有掌灯。

    他身后,似还有一人。

    我没猜错,是陛下。

    夜色沉了,在宫道上竟然也没有掌灯,陛下也不怕摔,难不成是夜间比白日看得还清楚,我心想。

    狭路相逢,这也算是稀奇,这条路很少有人走,是通往太皇太后内宫的捷道,不是太皇太后殿中的人,大多也不走这路,怕冲撞了尚位。

    “篮内是何物?”陛下的声音在夜间尤为深邃。

    花云也知晓了是陛下,正要行礼,公公拦住了我们。

    花云恭敬答道,“回禀陛下,宁姐姐说要沾着晚霜的柳芽,我们就趁着今夜月色好,来这里摘了一些。”

    他笑了一声,“柳芽发苦,也不能入菜,摘这个有什么用途?”

    花云学着我的话道,“回陛下,《神农本草经》中说柳芽有清热解暑,除痰明目之效。”

    “所以你们是要泡茶?”

    花云呆滞片刻,侧头问我,“姐姐,你是要泡茶?”

    我这才开口,“回陛下,采了很多,一半用于调茶,微风风干,炒透后贮于黑陶罐中留存,柳芽茶可去火生津。”

    他道了声,“还有一半入菜?”

    “是,还有一半用作凉拌,就像拌香椿那般。”我答话,忘了加上回禀陛下的敬词。

    他也没有反应,身边的大监更是没有训斥我失礼。

    “那你倒是找错了食材,这东西入口便苦,太皇太后不喜苦食。”

    我告诉他,“用冷水浸泡洗净后,随后放入滚水中,加入少量盐,焯水片刻,再捞起放入冷水,浸泡后再入温水,如此这般便能去苦。”

    我说完后,他也不再添话,让了路让我们先走。

    花云和清律自然不敢,我也吓了一跳。

    “不碍事,走罢。”他只这样道。

    我们便蹭着他们过去,打他身边路过,我嗅到他身上有一种沉香木被伐后,空气中弥漫的一种苦香和药香味,很是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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