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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回家

    沙守所说的正事,是把余学文送回大衍剑派。

    那日他们将何有极埋葬之后,便等人将余学文遗体送来。

    早在沙守离开常山郡之时,便拜托宋璧处理了余学文的尸身。当年漆玖靠着秘法和山中严寒的环境,将茉莉的尸身保存下来,十年过去仍然不腐,江湖之大,会类似秘法的当然不会只有漆玖一人。宋璧找人把余学文的尸身保存下来,虽然这时正处夏日,但是靠着秘法将尸体保存个把月却是不难办到。

    沙守三人在邯郸城等了两日,接到余学文的遗体后,便动身南下,大衍剑派在江南扬州,这一路用马车拉着余学文的遗体,几日路程,终于走到金陵。这几日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两辆马车,一辆拉着他们三人,一辆拉着余学文,每天晚上,还要防备着,不让人注意到那辆马车里的情况。不过现在到了徐州境内,总算轻松一些,自有宋家人安排好住处,也是今晚趁此机会,三人才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就碰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不管怎样,明天还是要继续赶路。

    “子御说的没错,当务之急,是去大衍剑派。等咱们靠了岸,我就吩咐人去查一下,把这位姑娘的尸身送回去,让人处理好后事。不过子御,咱们去那船上之前,我记得他们好像提到了大江帮的名字,我们也要小心提防,这大江帮势力不小。”宋璧同意沙守的说法,徐家那少年自己有心事,这时候去拦住他可能让他心生逆反。有些心结必须自己面对,希望那少年能够走出阴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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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宜春游上岸后,跌跌撞撞地走在人群中,钻心的疼痛让他止不住眼泪直流,他没有停下脚步,一路向前,直到远离了喧嚣的人群,才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他不是没想过与沙守同行,先把伤养好,但是少年的自尊心发作,让他不愿意以一副废人的模样被人可怜。对方是江湖中曾经赫赫有名的金牌杀手,也是朝廷钦封的承恩侯,自己又算什么?徐家家主之孙的身份也许还能有用,但是现在自己在江湖闯荡,就只是个江湖人,不过已经是废了的江湖人。

    沙守等人可能不会把他当废人,但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废人。原本做一个大侠、仗剑闯天涯的理想落空了,徐宜春悔恨、绝望,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少年这十几年的日子都顺顺当当,即便是这次出来,也是一路荡平了不少奸邪,谁知道却在这金陵地界突遭如此大的变故,一下子顿觉人生无望。

    回去吗?不行,那岂不是让人笑话死自己?虽然徐宜春此时特别想回到家中,但是他又不敢让家人看到自己的模样,爷爷一定会很失望吧,母亲可能要伤心透了,父亲虽然不爱说话,可他向来心气高,立志打造出完美的宝剑,看到自己这样的残缺,会怎么想?

    为什么当年爷爷能够闯荡江湖,回去后又执掌家族,而自己却落得如此下场?只是因为自己想做大侠吗?徐宜春想起出门前,祖父曾叮嘱自己,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但是莫要强出头,莫要为了一时痛快而悔恨终身。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天天为别人的事出头,不该总想着做什么当世大侠。

    可是,行侠仗义不对吗?除暴安良有错吗?做个大侠就这么难?当年何大侠替天行道,却失去了左臂,而今自己也有了同样遭遇,这难道是侠之大者的宿命?

    简直是糊涂了,哪有这样的宿命?可是为什么好人得不到好报?大侠们的故事难道只存在于故事之中?老天既然让那么多恶人存在,为什么不多一些侠客呢?

    如果这个世界容不下侠客,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与其做一个废人,庸庸碌碌死去,还不如此时便撒手而去,再也没有烦恼。

    少年心中胡思乱想,时而愤恨,时而绝望,时而又抱怨老天不公。天下开始下起雨,少年的伤口因为刚才游水,再次破裂,这会儿已经流了不少血,他脑袋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将要睡去。这时候如果睡去,可能少年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这时,少年余光看到一个人影,他侧过头,使劲睁大了眼睛,只见一人撑着油纸伞,身段婀娜,似真似幻,正往这边走着。那是一个女人,远处就能看出是个极美的女人,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少年有些自惭形秽,赶紧转过头。

    但那个女人还是走了过来,等那女人走近,徐宜春已经坚持不住,眼睛渐渐闭上,但是那一张极美的脸庞却刻在了他的心里。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这是徐宜春最后的念头。

    而那女人一脸惊讶看着徐宜春,不知道为何这里竟有一个人,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她走过去,想要为徐宜春撑伞,却突然看到了徐宜春的右臂,以及他身下的血迹。这时是夜里,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到。

    女人盯着徐宜春的断臂,不知道在想什么。终于她叹了口气,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瓶子,蹲下身,将徐宜春断臂的布条解开,又将瓶中的药粉洒在了他的伤口。

    女人从自己身上撕下了几根布条,帮徐宜春重新包扎。她站起身,转身离开。

    但是没走几步,女人又回来,盯着徐宜春的断臂,幽幽道:“我带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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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安朝十三州中,扬州算不上大,但也绝不小。不过这十三州的称号,是大安朝立国之初传下来的,后来又有了辽东、南诏两大州,早已成为十五州,只不过古时曾有十三州,是故很多人对这十三州叫顺了嘴。早在太宗皇帝时期,就有人提出,在辽东和南诏分设辽州和云州,但是太宗皇帝却说:“这天下是太祖皇帝打下来的,坐拥十三州时,太祖称帝,后来又打下两州,太祖也没说过要改名。既然太祖都没改,后辈子孙怎能违他心意?”此后便再无人提此事。

    在这十五个大州再加几个属国中,扬州管辖的范围并不算大,但是这里地处东南,紧邻大海,与海外常有生意往来,每年的赋税在这些州国里绝对排的靠前。特别是扬州北部,东临大海,北靠长江,经济甚是繁荣。俗话说穷文富武,江南武林世家层出不穷,也是得益于当地的繁华。

    江湖之大,武人众多,但却不是平均分布在各州,而是集中在雍州、豫州、冀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等地。前四州得益于地处中原、传承众多等因素;而后三州则因其富庶,许多富家子都会选择习武,久而久之,便造就了江南武林的繁荣。

    天下闻名的大衍剑派,便是在扬州中部偏北的地方。

    沙守三人离开金陵后,又用了两天,终于到达大衍剑派附近。其实在他们进入扬州地界后不久,已经有大衍剑派之人找到他们,不过出于道义,沙守三人并未立即离开,依然是一路南下,亲自将余学文遗体送来。

    说来也怪,沙守三人都很惊讶,他们以为这一路上会有何有极原本的手下来报复,没想到一直没遇到,沙守都怀疑是不是何有极死前下了命令,让那些人重新隐匿起来。不过谁也不会嫌自己麻烦少,既然他们不来,沙守三人也乐得清静,专心将余学文送回。

    到了大衍剑派附近,休整一夜,沙守等人送余学文到大衍剑派驻地。

    大衍剑派虽是传承道门武学,却不是正宗的道教门派,因此并没有供百姓参拜上香的道观,也没有将门派建在深山中,而是在远离城市的一座福地。周围虽有一些起伏的小山,也有蜿蜒的河流,但比起一些山上的门派,看起来更像是郊外的一座园林。

    沙守等人来到大衍剑派时,大衍剑派大门敞开,门外站了两排门派弟子,执剑肃立,一直排到门内大殿外。门口有一众长辈站在那里,等着众人过去。

    沙守带头在前走着,载着余学文尸体的马车跟在后面,缓缓走到了大门前。只见门口为首那人上前一步,拱手道:“沙少侠、宋少侠、董姑娘,一路辛苦!”

    沙守三人知道这人是大衍剑派掌门楚守一,也是上代掌门楚三羊之子。三人纷纷回礼,沙守道:“我已将学文的遗体带回,这就交给贵派。此事我脱不了干系,贵派如有责罚,沙守定无怨言。”

    楚守一正色道:“我大衍剑派是懂道理的,学文这孩子出门历练,是门派的意思。既然闯荡江湖,生死有命,又岂能怨他人?沙少侠已经帮他报了仇,不必自责。”而后,他又郑重施了一礼:“大衍剑派上下,谢过三位为我派弟子报仇,谢过三位一路护送之义。”

    只听两边弟子齐声道:“谢过沙少侠、宋少侠、董姑娘!”

    大衍剑派如此隆重接待沙守等人,与这三人特殊的身份分不开,但更多的,是因为余学文在门派中的地位。余学文的师父黄道元,是楚三羊之徒,与掌门楚守一是师兄弟。楚守一醉心武学,平日里倒是让黄道元管了不少门派事务,而且楚守一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徒弟,可以说如果没有意外,余学文很可能会继任掌门之位。不是说死了一个余学文,大衍剑派就后继无人了,而是派中长辈本来对他抱有很大期望,却没想他竟然陨落,实在是可惜。有这么一层身份,再加上余学文从小在门派里长大,平日里与派中上上下下关系都不错,他这一死,门派中众人难免伤心,于是便有了今日在此地的人几乎倾巢而出,迎他回家。

    余学文的遗体被人从马车中抬了出来,当即有一人从楚守一身边一步跨出,走到遗体旁。那人一副道装打扮,头发尽白,他伸手揭开了盖在余学文身上的白布,哭喊道:“徒儿啊!”想来此人正是余学文的师父,黄道元。

    紧接着楚守一身边众人都围了上去,有的静静站着,有的含泪安慰着黄道元。楚守一走到沙守身旁,轻声道:“黄师弟今年不过半百,虽然他平日里忙于派内事务,但是武功也不差,已是半步宗师,平日里注重养生,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那天学文死讯传来,他肝肠寸断,竟然一夜白头。唉,黄师弟本有可能踏入宗师境,现在看来,武道之路已然断绝。他平时哪里会如此宣泄感情,可是学文是他从小养大,虽不是父子,却胜似亲生父子,这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

    沙守闻言,也不由感慨。他也是由易连山养大,设身处地,他完全能够理解黄道元与徒弟的感情。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心酸之事,莫过于此。

    楚守一也走上前去,一只手按在黄道元肩头,他没有说话,这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而且,对于楚守一来说,又何尝不难过?余学文本是他非常看好的后辈,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甚至想过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余学文,但生死之事,没有人能够改变。

    “人死不能复生,师弟节哀。”楚守一见自己的师弟一直不起身,才缓缓说道。

    黄道元老泪纵横,死死盯着余学文,仿佛从未见过。过了许久,他突然伸手将余学文的遗体抬了起来,放在自己背上,喃喃道:“徒儿,师父带你回家。”

    没有人阻拦,黄道元每走一步,都有人让开道路,只见这位满头白发的半百老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就像怕惊扰了余学文安眠。他就这么背着余学文,进了大衍剑派,就好像十多年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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