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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你(17年元旦特辑)

    一

    今年的元旦格外的冷。

    勺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跟别人半夜三更冒着寒风整个城市里浪来浪去,等他打了三遍我才接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

    兜了一耳朵的风声,手心捂在手机边上听了两句,我才听清是他。看了看前面已经把我拉下好远的狐朋狗友,我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我问他:“你刚才说啥?”

    他在那头说:“我想汤圆了......”

    我有点无语,看了看头顶的路灯,在我眼里清清楚楚的还是一个,然后确定自己并没有喝醉也并没有听错,旋即有些无语。

    我说:“元旦......吃什么汤圆?不是还得俩月呢吗?”

    勺子哭了:“可是我想啊!”

    二

    勺子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蔫吧啦叽老被欺负的孩子,被人打被人骂除了痛哭流涕等人来安慰之外连个屁都不会放的孬种。

    勺子以前并不叫勺子。

    他的大名叫郝快。

    所以我们以前一直叫他“好快!好快!”。

    等到长大了之后,慢慢的我们都懂了些什么,又看了些什么,或者试了些什么,勺子开始抗议了。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许叫我好快!”

    另一个人朋友一脸无辜:“那我们叫你什么?”

    他说:“我不管,反正,你们不许再叫我好快。”

    我无语了:“可是,你就是好快啊......”

    然后勺子就哭了,哭着哭着我们就散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苞米地里。

    等我们中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勺子妈来挨家挨户找我们几个,问我们勺子去哪了。

    我们摸回上午散开的那个地方,看见勺子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过,哭到脱水。

    从那天开始,我们就没有再叫过他“好快”,商量了一下之后,我们叫他筷子。

    后来这货不知道吃了什么饲料,居然从一根瘦竹竿长成一头猪,我们觉得筷子这个名字确实不是很适合他了,开始叫他勺子,一直叫到现在。

    三

    勺子有个几很奇怪的习惯。

    第一个习惯,大概因为是以前老家的方言关系,他说想吃什么,想做什么,想看什么,都不喜欢说第二个动词,一直都是“我想汤圆”、“我想踢球”、“我想《老炮儿》”这样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有点不适应,但是时间长了之后感觉还好,只要反应两秒就好。

    第二个习惯,勺子睡觉的时候,喜欢把手机放在枕头底下,而且不关提示音和振动,睡一觉被震起来好几次掏出手机来看看,然后接着睡,导致他明明是睡得最多的人,早上起来还是一脸整夜操劳的萎靡。

    第三个习惯,勺子遇见女生的时候,从来都不喜欢说话,如果他不讨女生喜欢倒还好,偏生他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加上性子比较软,颇受广大女性同志的欢迎,一个个都过来找他套近乎。

    他低着头、皱着眉,从来都不说一句话。

    矫情!

    最后一个习惯就更诡异了。

    不管是开心的时候、伤心的时候,他都能突然想吃汤圆。

    就好像今天,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坚持不懈地给我连打了三个电话,就为了跟我哭诉。

    我想汤圆......

    四

    之所以说他很诡异,并不是说吃汤圆这件事情。

    毕竟21世纪又不是建国初,想吃什么到处都能买得到,而且谁又没有几个奇怪的癖好?

    就好像我写东西的时候不喜欢加引号,那么不要加就好了,何况我还要担心是不是有人不喜欢看不加引号的对话,将来也要考虑一下有些编辑是不是不加引号就不给发。

    他这种习惯,想吃汤圆的话,去吃就好了,又不用前思后想什么的。

    有一次早上起来他的脸色就很不好看,我们就知道这厮心情并不好,便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然,他抬头来跟我们说:“我想汤圆。”

    一个上上午的时间,他在我们耳根边上念叨了二十几句“我想汤圆”之后,我们实在是受不了了,带他去小饭馆叫了一锅汤圆。

    过了十几分钟,汤圆连汤带水端上来,他只吃了三个,抬起头来看我们,脸色比早上还要难看。

    他说:“我吃饱了......”

    我擦!

    那天整整一锅汤圆,他只吃了三个,其他的只好我们几个人分掉,一直吃到吐。

    当然,账是勺子的。

    五

    从那之后,勺子开心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再说起汤圆,我们都是一脸便秘。

    所以我们也没有再没有管过他。

    高中毕业之后,勺子没能上大学,因为他向来是考试的时候发挥失常,所以连个三本都没能考上,家里觉得就算上个大专也没什么前途,就叫了他回家继承家业。

    勺子家里,有一间养鸡场,十里八乡有名的良心企业。

    从他父亲结婚之后做起,到现在二十年,已经发展成了有规模、有销路、有信誉的厂子,每年不说保证都有上百万,几十万起步,上不封顶还是有的,算是我们几个里边敦敦实实的富二代。

    家里从小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小时候我们一起玩,也曾经看见过那个女生,不过那个时候都是毛头小子黄毛丫头,加上当时的年代,人们都不是很会打扮,不像现在动不动就小公主小鲜肉的,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印象。

    每次勺子跟我们说起来的时候,都很骄傲地告诉我们,他未婚妻漂亮的不行,而且学习好,在北京上大学,学贸易,将来回家帮他把厂子办大。

    最重要的是,女生也很喜欢他。

    我们嗤之以鼻,只当他是吹牛逼,也没有细问。而且他这种人微言轻的,我们都并不是很在乎他来着。

    但是自从勺子回家养鸡之后,我们也就过年回家能看他一眼。每天听不到他“想汤圆”的口头禅。

    还真是他妈的有点不适应。

    六

    前年回家去勺子家拜年,进门便感觉一阵锦衣玉食的淫奢,我们放下礼盒笑话他:“你小子妈的现在可以啊?什么时候结婚记得叫我们喝喜酒。”

    勺子穿着一身国际名牌给我们剥橘子,一边笑一边说“当然”。

    然后我们问起他女朋友的事情。当然只是为了说着玩,毕竟我们从开始就没当真。

    还没等勺子说话,勺子妈进来了,告诉我们说姑娘学校安排她们在大企业实习,过年就不回家了。

    勺子妈坐在我们旁边,一边笑我们几个小畜生居然能长得一表人才,一边跟我们解释,说企业那边安排学生实习,最喜欢过年过节的时候,大概因为这个时候并不需要多丰富的经验一样能靠节日市场把单子签好,加上过年好多人都休了假,缺的人手正好让学生实习补上,将来还能留几个学生毕业在自己这边继续干。

    然后就是一顿抱怨,说老板们都太精明,八辈子也看不见勺子这么蔫吧老实的老板。

    然而我们并没有听太清楚她嘚吧了啥,我们几个看着勺子脸上憨厚的傻笑,脑子都有点当机。

    我曹,这小子真的有个未婚妻。

    七

    我小时候,性格跟勺子很像,所以虽然我后来变了,但是我们俩的关系一直是最好的。

    从高中开始,勺子被人欺负的时候,是我帮忙出的头;勺子考试没考好伤心了,是我看着他在放扫帚的角落里哭;勺子突然发烧的时候,是我驾着他去办公室开假条。

    勺子对我千恩万谢一直说将来发达了一定要报答我。

    那年他接手了养鸡场之后,一直说想给我买点东西。

    我说咱们这些年的感情,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等将来你丫真的身价几个亿了,还能陪老子喝七块钱一瓶的啤酒,老子就把你当我亲妹妹看待。

    他感动的一塌糊涂,拉着我的手当时就要给我跪下了,眼泪汪汪看着我:“大哥你能把我当你亲弟弟不?”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勺子每年过年的时候还是给我买过两套衣服,因为朋友那么多年,我的喜好他倒是都清楚,我也就穿在身上,他看见了也说一句挺合适的,两个人心照不宣,也没有过太多的话。

    他这些年对我最大的报答,我想也就是这次了。

    因为我们都知道他有未婚妻之后,我们的群里、几个兄弟的空间,再也没有人秀恩爱了。

    老子眼睛终于干净了不少。

    八

    所以勺子给我打电话说那句“我想汤圆”的时候,我真是觉得好像回到了好多年之前,我们几个人趁着月色逃课出来,在车棚里找几个电动车一坐,吃点零食、扯点咸蛋。

    我靠在自行车把上跟他们吹逼我当年的事迹,山乔他们在旁边一阵的不信,然后有个人讲了个黄色的笑话,我嘿嘿一笑说你这个不行,我给你来个更黄的,再然后几个人轰然大笑一阵。

    等话都说完了,几个人看着天沉默了一会儿,有几个人叹气,接着几声呵欠。

    这个时候勺子抬起头来,一脸幽怨看着我们。

    “我想汤圆了。”

    几个人长身而起,拳脚相加,气氛马上火热了起来,直到政教处照例来巡查,我们几个悄悄从后边溜走。

    听着勺子的声音,我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来沈阳这些年,小事零零碎碎,大事没办成几个,虽然有些人也都知道我,很多人会奉承我两句,想要两句真心话,还是不容易的。

    遇人留三分冷暖,处事藏一半哀乐,自己开的玩笑以自己认输结束,做一件事到自己心安收尾,凡文三改,凡语三思,过得好,过得开,自己开心别人也满意。

    但是我并不幸福。

    然而也并没有抱怨,大概知道本就已经足够不幸福,于是便也没有什么抱怨的。

    平时就只剩下了回忆一下过去的兄弟们。

    回忆着,回忆着,突然有那么一个给你打个电话,说句老话。

    整个沈阳的冬天都不冷了。

    九

    我还是老个样子,语气里一阵的鄙夷:“元旦......吃什么汤圆啊?不是还得俩月呢吗?”

    勺子在那边都要哭了:“可是,我就是想啊。”

    说了两句没用的东西,我跟他说起最近的日子。

    他跟我说他父亲生过一次病,好在医院去得早并没有酿成大祸;家里边有谁家又生了个什么样的男孩女孩;谁家的学弟学妹今年高考考得比我还多,因为夏天我没回去要不然我还要过去看两眼;谁家的老头从地头骑着摩托出来被车撞得从车头飞到车屁股,爬起来发现自己毛事没有,顺势坐在地上讹了两万块。

    勺子喜欢说这些乱七八糟、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向来不喜欢听。

    每年过年的时候,我妈姐儿三个加上我姥姥,都要坐在一块儿说上几通,刚开始的时候听听还有些意思,但是每年都听了之后,发现过了多少年她们说的还都是那些破事儿,便兴致缺缺了。

    我说:“你们每年都说这些东西,不腻歪?”

    我妈她们倒没觉得我多没给面子,大概因为我在他们跟前向来无法无天惯了,跟我说:“要不然,我们还能说点啥?”

    当时我只当她们是活在过去的人。

    现在我才知道,一年都见不了几次的亲人,真的说什么,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十

    说着说着,勺子哭起来了。

    我说你哭个鸡毛?

    他跟我说,他家里知道了他跟他未婚妻的事。

    我纳闷了,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

    勺子这才跟我说实话。

    勺子跟女生两个人,从小学就知道两家定亲的事情。

    虽然这样的事在现在已经是无根之木想拔就拔,但是他们觉得,既然有这个缘分,不如发展发展?

    所以两个人从小就在一起玩儿,长大了之后虽然没有在一起上学,但是联系也不算少。

    高中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到了情侣的程度,顺势也就变成了男女朋友。

    但是两个人开始交往了之后,他们都发现他们两个,从价值观到个人喜好,从为人处世到逻辑方式,都并不契合。

    虽然勺子很喜欢她,也很想跟她走到最后,但我们这些人,虽然有时候会自私,办事也从来不计后果,然而耽误一个女生一辈子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没人能昧着良心办得出来。

    所以高中分手的时候,勺子跟她说:“你上大学去找你喜欢的男生,家里人我先糊弄着,等到你把人领回家,我再说咱俩没啥,他们也不会难为你的。”

    我听勺子一边哭一边说,就好像当年被我们扔在那片苞米地里,整个中午一动不动,几乎哭到脱水。

    我说:“勺子,你喝酒了?”

    勺子沉默了一下。

    “恩。”

    我叹了一口气跟他说:“去洗个澡睡觉吧,明天早上阳历年,你家肯定有客人不是吗?”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恩。”

    勺子挂了电话,我知道他听我的话去睡觉了。

    不是我多无情、多无耻,勺子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人,何况是喝醉了想起最伤心的事情,所以他打电话来,需要我给他点事情让他去做,这样他才不会显得手足无措。

    因为我是他兄弟,他信我。

    十一

    我曾经跟很多人讲过我和勺子的事。

    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很多人都曾以为,这是一个我和兄弟之间的基佬故事。

    后来我才知道,勺子的未婚妻。

    小名叫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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