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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刘谦和的前路

    好吧,他并没有苦苦哀求过,幼微根本就没给过他机会考口。

    “惠娘。”孙大郎清清淡淡的声音,就好像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幼微启唇一笑:“近来可好?”她可以装得比他更无动于衷。

    孙大郎眼睛微闪,含笑点头:“还好,只是有些忙,我的药铺正在准备中。”他指了指前面。

    幼微恍然记起前两日路过前面的时候确实有一家新开的铺子,还没有开张呢,当时她并没有在意,原来是他开的啊。

    “那以后可就有得忙了。”她唇边染上一丝笑意,她其实有点想象不出孙大郎为生意这样粗俗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情形。

    此时他们就站在粮肆门口,周围全是来往的行人,十月的阳光很热烈,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很暖和,隐隐的似乎还有桂花的飘香,幼微知道恰年拐过两条巷子就种着几棵桂树。

    她深吸一口气,笑容淡淡:“那就先不打扰你了,你忙。”却是先下了逐客令。

    孙大郎那句等药铺开张等她来捧场的话便没有说出来,他滞了滞,继而温润点头:“好。”

    幼微便先转身进了铺子。

    孙大郎站在那里。

    与鱼幼微,这辈子似乎也就这样了。

    是哪里出错了看着她远去的窈窕的背影,呆了一呆,才发现粮肆的两个小伙计正满面好奇地望着自己,他自失一笑,回身走了呢?是他没有按捺住自己迫切向同昌公主讨好的原因吗?

    算了,反正他孙大郎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也不是非她不可,何必要再来热脸贴冷屁股!

    幼微正坐在账房内翻看这几日的账本,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叫:“惠娘?”

    她唇边便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颜:“进来吧。”

    刘谦和手大阔步推门进来,手持马鞭,脸上隐隐有着汗渍,可见是纵马过来的。

    幼微朝边上颔首:“坐。”又问:“你从哪儿过来?满头大汗的。”

    刘家也就是九月初才全体搬到长安来的,住在布政坊,那一带大多都是朝廷官员所住的地方,官职不是很高,因而还有一部分的富商住在那里,房价算是中等偏上。

    “从瑜宁候府。”谦和大口大口喝着茶,缓出一口气才回答。

    幼微“哦”了一声,现在她已经对瑜宁候彻底不感冒也不敢兴趣了。

    刘谦和却是双目炯炯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幼微瞥他一眼,没好气:“怎么了?”

    刘谦和沉吟一下,有些犹豫地问:“你知道孙大郎在外面开了一个药铺吗?”

    幼微心里一沉,便知谦和这是听说了一些内幕,也不隐瞒,点点头:“知道,就在这边上。”

    “就在附近?”谦和好看的眉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轻哼一声,才闷闷道:“那离你挺近的啊!”

    幼微无所谓的点头:“还好。”

    见她很随意的态度,刘谦和心里的酸气一下子冒了出来:“是啊,反正你们两个也要定亲了,离得近更方便!”

    幼微蹙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什么定亲不定亲的?我们两个早就没戏唱了,你不知道?”

    刘谦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怎么我听到的不是这样?再说了,”他从眼角瞅了幼微一下,道:“孙大郎有什么好的,脾气温吞,又是庶子,最是让人欺负的,也不知你看上他什么了!”

    幼微翻看账册的速度慢了下来,听刘谦和这语气似乎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干脆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他,一本正经地说:“好吧,你还有什么意见要谈的,全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刘谦和的脸慢慢红了,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着隐隐的胸闷:“这是你的自由,我能有什么意见。”有着赌气的意味。

    幼微就算听出来了,也当做不知道,淡淡地点头:“那就好。”

    刘谦和看她低头继续翻账册,手心一下子捏紧,几乎差点把那根马鞭给捏断。

    “我要出京一趟。”半晌,他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慢慢说道。

    幼微诧异:“你要去哪儿?”

    “郢王的吩咐。”刘谦和态度平静,如画的眉眼没有一丝波澜。

    郢王?

    难道这是对谦和的一种磨练吗?他毕竟年龄太小了。

    幼微心里思忖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很高兴地鼓励他:“那敢情好,这说明郢王对你很重视!”

    事实上,短短几次及接触中,她也感觉到那个狂傲自大又腹黑的男人对刘家还是很在意的,要不然也不会明令禁止她不要动谦和,那意思还不是暗示她刘谦和日后的地位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怕她身份地位,阻碍了他的前程!

    但不管怎样,她还是很高兴刘谦和能步步高升的。做个纯粹的商人是她长久以来的目标,可是不靠着一方势力,是不可能称为真正的大商人的,刘谦和只要不走官道,不去战场,其余的只要是往上爬的她都很赞成。

    “可能到明年春才回来。”刘谦和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但语气中已带了隐隐的不舍与压抑。

    幼微吃了一惊:“要去哪儿,得那么久。”

    这次刘谦和没有回答。

    幼微的眉头便拧成了一个疙瘩:“谦和,他给你安排的事很危险吗?”她有些担心了,现在外面并不太平,也不知刘谦和到底是出去做什么的。

    后者倒是不担心,无所谓一笑:“我还能干什么,不就是做生意吗?只是要跑的地方多一些,远一些罢了。”神态很轻松。

    幼微心里蔓延着淡淡的担忧,又不好太过表现出来,想了想,问:“你爹娘知道吗?”

    刘谦和点头:“都知道了,爹还嘱咐我好好干呢,不要辜负了郢王的一片心意。”

    呸,什么心意,他分明没安好心!

    幼微在心底恨恨骂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发?谁跟你一起去?路上有没有护卫保护?带的银钱多不多?是要去做什么生意?太平不太平?”

    她一下子问出这么多的问题,刘谦和简直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才好,但这说明惠娘非常关心他,他心里一暖,双目直直地盯着幼微:“惠娘,不管你要嫁人还是定亲,都等我明年回来好不好?”

    哀求的软软的语气,好像小时候的他在向自己撒娇。

    幼微愣怔一下,她抬头望向谦和,看到了他那双目中含着的隐隐的深深情愫,还有那种不舍的哀伤。

    她心里惊了下,原来谦和他还没有放下。

    这两年谦和在她面前表现得很正常,再也没有越礼的事发生,她真以为他想通了,可是没想到他竟是将一切都埋在了心里……

    她的心底忽然就疼痛起来。谦和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样青春爽朗的少年,他不该受这种折磨,不该的……

    都是因为自己!

    她对自己充满了厌恶,自见到李亿后那种隐压的情绪也慢慢涌了上来。

    大概看到幼微脸色不好,刘谦和垂眸思索一下,就轻轻道:“惠娘,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亲眼看看你挑的那个人,看看他配不配上你!孙大郎不好,我不喜欢他!”说到这里,就带了些撒娇的语气。

    幼微失笑,只好细细解释一遍:“田老夫人是跟我一过一次,但我没答应,你放心,我也看不上他!”开着玩笑。

    刘谦和却仿佛听到了天籁一般双目亮晶晶地抬头望她:“惠娘你说真的?。没骗我?”他只在瑜宁候府听到几个下人谈到鱼孙两家好像要结亲了,其余的却是没听见。

    幼微皱皱小鼻子,高傲地抬起小下巴:“哼,我什么骗过你!”

    刘谦和心里的那股子讶异一下子就放开了,好似一大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便也有心情开玩笑:“从小到大你骗我的次数多着呢,别欺负我没你聪明就记不住事,小时候很多是我都记着呢!”而且记得牢牢的。

    幼微笑:“好了,说正经的,你什么时候走?我到时候去送你!”

    “大概也就这几天吧。晚上我去你家一趟,亲自跟先生师娘说一声,以后两天可能会很忙,得准备行囊了。”

    虽然这两年刘谦和就一直在下邽长安来回跑,有时候还会去别的地方打理生意,但那毕竟是在近处,这还是头一回要离开这么长时间,又不知道目的地。

    幼微不甚放心,不厌其烦地嘱咐道:“家里的老成人多带几个,贴身伺候的也多带几个,到外面不比家里,事事都不方便,吃住上一定不要委屈自己,那些小厮你要常支使他们,不然他们懒得一个个都不肯动,最后吃苦的还是你。盘缠一定要多带些,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出门在外,钱多了好办事!还有,护卫也要多带几个,遇到土匪叛贼什么的,性命要紧,钱财了尊严了都是身外之物,你只要平安回来就好,哪怕王爷的差事没做也没关系,知道吗?”她一声声地念叨着,却听不到对面人的一句回答,她眉头一皱,抬头望去,却见刘谦和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由啐了一声,没好气:“这里都担心死了,你还笑!”

    刘谦和却笑得眉眼弯弯,神情中带着一丝戏谑与满足:“惠娘,你的唠叨程度都快赶上我娘了。”一听到他要去外地三月五载的不回来,赵氏也是念叨了好几天,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了。

    不理会他的嘲笑,幼微开始想要帮他准备什么好。

    这么多年了,她的聚宝盆空间里也聚集了许多好东西。

    这样一想,她也就没心情去看账册了,送走刘谦和后,径自回家,翻箱倒柜找了一通。

    晚上,谦和果然带了两瓶自家酿的好酒过来了,鱼宗青很高兴,忙吩咐郑氏整顿一桌好菜,来招待好久没上门的谦和。

    刘谦和这一段确实非常忙,有几次想来鱼家都有事岔过去了。

    坐在饭桌上,他将自己准备出京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郑氏与鱼宗青都很担心,拉着他不停地问是要去哪儿,安不安全,什么时候能回来……

    与他在家里感受到的气氛一模一样。

    有时候他想,自己喜欢在鱼家做客,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幼微的原因,另外一部分就是鱼家二老确实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待的,这让他心里很舒服,很温暖。尤其是郑氏对他越来越好,打心眼里喜欢他,仿佛另一个娘亲一样。

    这几年,他虽与赵氏表面上没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了隔阂,他已经极少在赵氏面前谈自己的心事了,一点也不像儿时,那时候幼微就一直很不满不管跟他说什么他扭头就告诉了赵氏,为此还发过几次脾气呢。

    他将思绪自回忆中拉回来,抬头看向两个长辈,郑重承诺道;“先生,师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语气坚定有自信,但也带着不容人忽视的一诺千金。

    吃过晚饭后,幼微便拉着他去了自己房间,后者不解,但也慢吞吞地跟着她进了屋子。

    元蓉与花蓉见状,忙忙避了出去。

    “你手边人多不多?不行我先让贵喜、常喜还有阿德他们跟你去,我这边不要紧的,这些日子也培养出来几个几个可用的人!”幼微却是先问到了用人上面。

    刘谦和笑:“那本就是给你的,我手边人多着你,你就不要麻烦了。”

    幼微还想说什么,毕竟阿德三人是刘谦和一手调教出来的,精明能干程度让她很是满意,她想有这几人跟着谦和出去她也放心些。

    刘谦和忙忙阻止道:“你放心,跟着我的人是郢王亲自安排的,还有一队武功高强的侍卫亲自护着呢,不要担心!”

    一道亮光在幼微脑海中一闪而过,幼微一下子就想起那日郢王对自己说得话,他想派人去走丝绸之路,顿时大吃一惊,忙问:“谦和,你是往北而上?”

    刘谦和眼睛闪了闪,张口便要否认:“不,是去南边……”

    “你就别骗我了。”幼微此刻很生气,当时她误以为自己要去过边境过游牧民族,担心得不得了,同样的她也不愿意谦和去冒这样的险。她越想越觉得郢王太可恶了,刘谦和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忍心让他去经历那种危险。

    “不行,你不能去,我要找郢王让他改变主意!”想都不想,她当即扔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便大跨步向外走去。

    刘谦和吓了一跳,忙拦住她:“惠娘你疯了,郢王那是什么人,你怎么能轻易见到他?再说了,他下的命令岂能随意更改?”

    幼微噎了一下,张口想把自己的关系同谦和说一遍,但又莫名想到那日他的轻薄,就不太好在谦和面前张口了,她悻悻坐了回去:“不管他是谁,总之这样任意支使你去危险的地方就是不对!”

    刘谦和也坐到她旁边,笑:“皇亲贵族就是与咱们不一样,何况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也想去外面闯一闯,看看外面的天地!”

    真的假的?幼微狐疑地看着他。

    刘谦和唇边便漾起一丝自信的微笑:“我才不要做井底之蛙!”是刘谦和用惯的调皮任性语气。

    幼微笑了笑,却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略一沉吟,便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下,随手自桌子上拿起一个包袱递给谦和:“喏,给你的,路上带好!”

    刘谦和用手掂了掂,还挺沉的,不由问:“这里面是什么?”

    幼微没好气地说道:“自然是你路上能用的东西!”

    里面不仅有各种治伤病丹药,一小袋的金珠子,还有两件娘给爹做的两件粗布麻衣,以备不时之需穿。

    她又自己袖袋里拿出两串珍珠项链,与那时她给明珠的一模一样,递给他:“拿着,这是南洋珍珠,个个有鹌鹑蛋大小,一个就值几百贯钱,你把他们贴身放好,比带那些沉重的铜钱金子强多了。”

    刘谦和讶异地拿起来细细观赏一遍:“惠娘,你哪里得来的这么好的珍珠项链?”

    不是他孤陋寡闻,而是这些珍珠几乎一模一样,光泽亮透,质地细腻,一颗就非常难得了,也不知幼微是如何收集的,竟然有两串!

    幼微只笑不语,在下邽的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收集首饰,像这项链是她一颗珍珠一颗珍珠生成的,用了好长的时间呢,后来就一下子六生六,空间里有好多串呢。

    “快收起来吧,如果遇到意外的话再拿出来。”她细细嘱咐道。

    刘谦和看着她,微微感动:“谢谢你,惠娘,你对我真好。”他此时因为幼微的一系列表现知道,不敢她喜欢不喜欢自己,但她是非常关心自己的。

    幼微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那可不是,你在我心里就跟木郎一样,能对你不好吗?”她故意不去看刘谦和闻到此言那变了几变的略带痛苦的神色。

    “那我就先走了。”刘谦和将项链收起来,又拿起包裹对幼微点头。

    后者点头:“具体出发的时间赶明儿记得告诉我,我去送行。”现在谦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上面并没有通知下来。

    他笑着应了,又悄声道:“你给我这么多钱,我也就不客气了,但是如果到的时候没有花完,就算你入股了,那边利可是十倍二十倍的翻着!”既然幼微已经知道他要去哪儿了,也就没必要特意瞒着。

    幼微笑眯眯点头:“好啊,那你一回来我可就发大财了!”

    刘谦和同样带着笑离开了。

    幼微送到门口,看着他骑马而去的背影微微愣神。

    *******

    她没有耽搁,第二天一大早就与两个丫头打了招呼,直接坐车去了郢王府。

    即使已经开始帮着郢王管理长安周边的几十间粮肆,幼微仍没有拿到可以自由进出王府的令牌,只得爬下马车,谄媚地让守门侍卫为她通报一声。

    那侍卫却不是以前幼微看见的那个,有些脸生,淡淡瞅了她一眼,便道:“等着。”态度倒是还好。

    幼微等了一会儿,那侍卫便又大跨步走了过来,向幼微一施礼:“鱼娘子,王爷现正在招待贵客,还请你改日再来吧。”

    贵客?幼微眉头皱了皱,马车刚自正门过来时没看见有马车停留的样子啊,她不再多想,屈膝道了谢便告辞了。

    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粮肆,却也没心思管着生意上的事,她心里有些烦躁,感觉做什么都不对心,不由发了几次火,店里的小伙计顿时吓得噤声不已,不敢在她出现的范围内发出任何一种声音。好容易挨到下午,幼微立即整整衣衫,再次坐上马车去了郢王府。

    这次很顺利地就进了府。

    郢王却不是在书房接见她的,而是在后院一处很普通的院落里,院落里种了半院子的柳树,在这十月气节,倒是绿意盎然,很有几分生机勃勃。

    但幼微却心里打了个寒战。自古以来这柳树都是种在坟地里的,哪有人家会种在家里!

    这不摆明是要遭来不幸的吗?

    幼微瞅了瞅那一片柳树林,恍惚间好像看到树林后面有一隐隐的突起,顿时一个激灵,心里又慌又乱,不由加快了脚步。

    天哪,那里该不会埋有人吧?

    真是变态!往家里埋人!

    她腹诽着,脚下不停,跟着领路的侍女来到房间前,侍女轻巧了两声,然后道:“王爷,鱼娘子来了。”

    里面传来淡漠的如冰与玉相击的声音,十分动听,恍若天籁:“让她进来。”

    幼微定定心神,推门进去,而那侍女却早就转身回去。

    她扭头瞥了一眼左边的那片柳树林,心里的寒气便咕咕地往外冒,她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走进了屋内。

    等关上门往里走的时候,她这才察觉到屋内很冷,很凉,如置身于冰窖之中,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非带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多,到最后她整个人都慢慢颤抖起来。

    真的好冷!

    她甚至都能看到自己的呼出的哈气。

    她环顾四周,屋里的光线有些暗,那些窗户的糊纸厚厚一层,根本不透明,而房间的装潢也非常朴素,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清的感觉,几处幔帐慢悠悠地晃着,几乎没有家具摆设,空荡荡的一片,她一时摸不清郢王人在哪里!

    幼微的脚步顿在那里,有了些许迟疑。

    “进来。”一个声音自前方传来,隔着层层的幔帐,她看不清楚,但根据经验,那应该是里间,她缓缓走了过去,并暗暗思忖着这里面这么冷,是在哪里置了冰块的原因吗?

    掀开素白的幔帐,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便在前面的矮几旁安坐着,模糊看过去,他似乎是在喝酒。空中传来一阵淡淡的酒香。

    而灰暗的视线中,那人笔直挺拔地跪坐在那里,却仿佛是一座亘古的矗立在历史长河中的雕像,整个人的都透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悲伤与孤寂。

    幼微微微颤抖的身体便静了静,她也就刚刚想起,眼前这个男子才不过二十岁,比谦和只大四岁,很年轻,甚至后者仍带着丝丝的稚嫩,但不知为什么,每次与他相处都能让人很轻易地就忽视他的年龄,而记住他那刻在骨子里的威严与精明!

    她稍一呆愣,对面那人的眼神已经如破风的箭一般刺来,幼微吃了一惊,忙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民女见过王爷!”

    “起来吧。”郢王仰头喝了一杯酒才淡淡道。大概是喝酒的缘故,声音没有以前那样清冷,相反却透露出一丝沙哑。

    幼微自然不会跟自己的膝盖过不去,忙忙站起身来。

    她在心里酝酿着待会儿要说的话,而他已经指了指面前:“坐。”不容置疑的明令语气。

    幼微暗暗撇嘴,小步走上前去,跪坐下来。

    时下人虽然没有改变自汉代传来的风俗,可是因着各民族文化交融,普通老百姓基本已经改跪坐在榻上为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但在百年世家与皇亲贵族间仍普遍流行着跪坐,大型的宴会上也遵循古礼的坐姿。

    可以说,幼微其实是有些不太习惯这样跪坐着。毕竟没有习惯,时间长了,腿很不舒服。

    “陪我喝一杯。”郢王淡漠地说道,语气中的要求大于商量。他径自给幼微面前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

    幼微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这是什么境况,再然后,通过窗外透过来的隐隐光线,她似乎看见对面人的左脸颊似乎红肿一片。

    她有些呆愣,那是被人打的吗?

    普天之下,会有谁敢对皇子动手?

    不过也说不定,这个皇子在外人眼里是没有实权没有地位的皇子,那些百年世家的贵族子弟也大可以不必放在眼里。

    可能是她的视线太过专注,眼神太过惊讶,郢王冷厉的眼睛就直直地注视着她,一片杀机迎面而来,前者吓了一跳,忙不迭低下了头,同时暗暗叫苦,埋怨自己喝酒就喝酒罢了,干嘛要没事找事抬头看他的脸,看看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要看到那一片红肿,还要傻愣在那里!

    如郢王这样高傲自尊心极强的男子,被自己看见他的弱处岂不是更恼羞成怒!

    越想越忐忑不安,幼微低低地垂下头,大大的眼睛转动着,急速在大脑中想着对策。

    可是转来转去,她脑海中竟然在排除着会打郢王的人选,三皇子?皇上?还是哪位受宠的姬妾?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郢王满脸柔情地凑上自己的半边脸让美人任意打骂,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哎呀,真是疯了!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幼微使劲摇摇头,将那少儿不宜的画面自自己脑海中删除。

    郢王一直静静地盯着她,如深潭般幽静的双眸中波涛汹涌,含着浓浓的杀机与愤怒,忽而一声嗤笑:“鱼氏,几日不见,你胆子似乎大了些吗?”

    阴阳怪气的语气,态度却猛地平静下来,就连眼中所有的情绪也都变成了捉摸不透。

    幼微的小心肝扑通扑通颤了两下,忙以无比恭敬地态度在地上磕了个头:“民女不敬,还请王爷处罚!”声音中带着一丝轻颤,显然非常害怕,但有一半却是她可以装出来的,她希望可以借此让郢王摆脱惩罚她的念头。

    “你对上不敬,我该怎么处罚你呢?”郢王嘲弄的声音响起,从中似乎压抑着强烈的不满与恶劣的笑意。

    天,该不会来真的吧?

    她怎么这么倒霉!

    幼微的身子便更往地上低了低:“还请王爷恕罪!”

    郢王眼中情绪莫辨,微一沉默,便绽放出一个笑容:“今日本王惹怒了三皇子,鱼氏你美貌聪慧,擅用心计,不如你代我前去道歉,消了三皇子之怒,可好?”最后两个字柔柔的,还带着些许的笑意。表面上是商量的语气,但幼微知道他这却是下了决心,要让自己吃吃苦头了!

    顿时她在心里将这个自私狂妄的男人骂道狗血淋头。

    她知道蜀王对自己的兴趣,这大半年也一直在小心躲着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要打郢王这个弟弟,但若自己真的主动送上门去,那可就别想自他手里出来了!

    种种自救的法子在脑海中闪过,幼微采取咄咄逼人的那种,当即便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王爷,民女有话要讲!”

    “你只需说你同意不同意即可,其余废话少说!”郢王非常冷漠,带着丝不耐烦。

    幼微一咬牙,便大声道:“民女不愿意!”声音很高,在空荡的屋子里传了一圈又被回荡回来,如她此时的心,来来回回的荡着,一点也不踏实。

    郢王仿佛早就知道她有这样的回答似的,冷笑:“你忠心的程度不过如此!”

    这话幼微却是早就听惯的了,也不在意,只继续说道:“民女不愿意的因为就算民女上前去为您求情,三皇子也不见得怒气消退,依旧生着您的气,甚至还牵连到民女身上,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混帐!”幼微简单的两句话辛辣讽刺,当即把郢王气得胸口只喘,理智尽失,恨恨拍了一下桌子。

    幼微却仿佛没听到他怒气冲冲的呵斥声一般,低头镇静地回答:“民女另有一计可以让王爷出了这口气,还不会让蜀王怀疑到王爷身上!”

    郢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原本只是见自己的窘态对幼微看见了,便想着羞辱她一番,让她跪地求饶,可还是没想到竟被她暗暗讽刺了一番。

    死死盯着对面跪在地上的人一会儿,好半晌,他才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又变得云淡风轻了,他倒了一杯酒,淡淡道:“说说看。”

    前者此时早就汗流浃背,苦苦支撑着,生怕郢王再次不按理出牌。

    闻言一喜,忙道:“蜀王喜欢去平康里的妓馆,王爷您倒是可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她才停下来,头并不敢抬起,只竖起耳朵听着郢王的反应。

    她的计策很小人,甚至可以说是毒辣的,郢王的眼睛眯了眯,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几下,便道:“抬起头来。”声音冷淡。

    幼微控制着自己脸上的神情,缓缓抬头。灰暗的光线下,她白瓷一样的肌肤,白墨玉一般的眸子,如胭脂似的唇,明丽惊艳,有着他后院姬妾都不曾有着的美。

    郢王的唇边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声道:“人都说最毒妇人心,我今日才见!”

    幼微咬了下唇,眼帘下垂,没有吭声。

    二人之间本就只隔着一张矮几,郢王一抬手就能触到她的脸颊,冰凉的手指划在同样冰凉细腻的肌肤上,幼微微微打了个寒颤,却是动也不敢动,眼睛定定望着地面。仿佛郢王轻薄的那人不是自己!

    郢王的大拇指轻触了一下她刚咬得有些发白的唇,轻笑:“你一向很识时务!”

    语气淡淡,不知是褒还是贬。

    幼微忙恭敬地表忠心:“民女永远对王爷您忠心!”

    郢王眼睛寒光一闪,却忽然勾起她的下巴,用蛮力拉到自己跟前,幼微忍住痛,被迫向前倾着身子。郢王低头望向她有些发白的小脸,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包括一个妇人对男子的忠心?”声音很轻,仿佛是情人间的低喃。

    他说话的热气全都喷在幼微脸上,后者原还略显苍白的肌肤一下子就变得红通通的了,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待看到他那双侵略性十足又威严冷厉的眸子时,心中一颤,又慌忙移开视线,表情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镇定了,又慌又乱,还带着隐隐的心惊与不可思议。

    虽然知道他喜欢轻薄自己,时常做些暧昧的动作,但幼微从未往心里去,一则是太过忌惮与他,二则她从不认为似他这种雄才大略的男子会看上自己!

    他只是喜欢逗逗自己而已!她没有必要当真,也不会当真!

    但刚才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曾他还真相中了自己?

    那怎么可能!幼微还没有好好思索一番,心底就有一个坚定强烈的声音否定了。

    见她迟迟不回答,郢王那含笑的神情已经渐渐变得冷厉,继而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他一甩手,收回自己的手,而幼微却突然失去了支撑,差点直接趴到矮几上,她忙双手支撑住几面,才算没有跌倒,但姿势也颇为狼狈。

    郢王仿佛没看见她的窘状时,慢条斯理地那帕子擦擦自己的手,似乎刚碰触的是什么脏东西似的,冷淡说道:“出去!”

    幼微看着他与三皇子蜀王如出一辙的动作,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声,没一个是好东西!也不吭声,直接站起身就走。

    郢王沉沉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收回视线。

    幼微刚走出房间,还没来得及感慨外面好暖和就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还没说出口呢,转身又气鼓鼓地回去。

    推开门,屋内冰寒的气息传来,也让后者怒气冲冲的动作稍有所停顿,这个郢王可不是好对付的,既然是为刘谦和求情,还是姿态放低一点好!

    她去而复返,郢王却似是没有半点讶异,依旧自顾自地喝酒。

    幼微踌躇了一会儿,便来到离他几步的地方停下,跪在地上道:“民女见过王爷!”

    这礼不过一会儿就行了两次,她很无语。

    郢王似乎也很无语,淡漠地看了她的后脑勺一眼,没有吭声。

    等了等,没听到动静,幼微咬咬牙,心一横,道:“其实民女今日来是求王爷帮一个忙的!”

    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找他,郢王晃着手中的酒杯,依旧不吭一声。

    哑巴了!

    幼微暗骂一声,只得硬着头皮道;“民女昨日知道王爷您派遣刘家小狼去北面,便想跟您求个情,他才十六岁,不适宜走南闯北地做生意,还请您,不,还请王爷您收回成命,另派一个差事给他!”语气恭敬,声音中有着一丝轻颤。

    显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不合理!

    郢王嘴角便绽放出一个冷冷的笑意,似是感慨又似是嘲弄!

    “鱼幼微,你与刘谦和是什么关系?”他冷淡地问。

    “是……”幼微原本想说青梅竹马的关系,但又一想这样说似乎太暧昧了,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便改了说辞:“谦和他是我爹的学生,我们两家可以说是世交!”

    中规中矩的回答,没有出格的地方。

    郢王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矮几上,那随意的姿势却处处透露出一种张力与侵略,仿若一头伺机而动的豹子,骨子里的血腥与狠戾被压下来,此刻的神态只是假象。

    幼微的心里悄悄打鼓,慢慢垂下头去。

    “刘谦和不听命令,径自将私密泄露给你,该罚!”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却透露出只有幼微才能听懂的威压与勃勃的怒气。

    她一惊,忙解释道:“王爷您误会了,这是民女猜的,与谦和无关,他什么也没跟民女说!”话未说完,已是满头大汗。

    “是吗?”郢王冷笑,冰玉相击的声音中有着一丝冷漠,仿佛幼微的解释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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