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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伏线

    萧德京眼睛只有一条缝,像是一只肥狐狸。

    那枚代表不良人的乌木腰牌坠在他腰间,不时翻转过来,背面上纹着狼纹,表示这是一枚“暗牌”。

    朝廷下令组建不良人之时,明面上是组建一支帮助各方官府捉拿要犯、处理棘手案件的精英队伍,但这只是冰上浮在海面上的一部分——它更重要的任务是寻找、训练、安插一些“谍子”,编织成一张巨大隐秘的信息网,以求在某些关键的时刻起到作用。

    暗牌,就是这些谍子的身份标识。

    如果说朱雀监是悬在江湖人脖子上的刀,那么不良人的暗谍就是藏在所有人枕头底下的匕首——一旦晚上做起一些不利于朝廷的美梦,匕首就会取了那颗不忠的人头。

    ——它最大的威慑就是神秘。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在传递的过程中是不是有哪一只看起来普通的耳朵来自不良人。

    几个下属官员得了命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看见那块牌子还是乖乖地低下头翻查文献。

    领头的中年人朝萧德京点头。

    萧德京缓缓说:“这几个人这段时间就安排在案卷库的隔间里,不能出去,也不能和别人接触。”

    他说话气度沉稳、考虑周密,完全不像是在深巷子里差点尿裤子的无能胖子。

    “安排好了,”中年人点点头,“那边就多劳烦你了。注意安全。”

    萧德京脸色不喜不悲,微微点头。

    相比起来不见天日,还是奋战在光明和黑暗的边界更加危险。

    他说:“‘金翁’呢?”

    “就在案卷库的房间里,你的贴身物件已经放在那里,只要得到命令,我们就可以追踪那个人。”

    “那天晚上白大人砍下的那只手,后来线索怎么样?”

    中年人面色凝重,缓缓摇头:“‘金翁’带我们走了很远,那人即便身受重伤,依旧警惕得很,有意不回窝点。最后线索在西城南安道消失了。”

    “消失了?”萧德京一愣。

    “对,”中年人轻声说,“那人很明显有同伙。有人在路上杀了几匹马,掩饰住了血腥味。我们怀疑那里应该离他们的藏身之处不远了。”

    洛阳西城,最是庄严整齐,长街如练。

    整个洛阳城的宫城外的地形谍子心里都一清二楚,萧德京脑海里顿时展开一幅庞大的地图,标注了盘根错节的各个势力,一条笔直的南安道被勾画出来,它通向的地方是……

    “钱家、吴家、石家、林家。”萧德京喃喃道,“都是不好惹的主儿啊……”

    他忽然皱起眉头,在面前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摸索着一块儿地方:“石家……石家,石家?怎么又是石家?石家有什么异动吗?”

    中年人道:“我们也注意到了石家这段时间的异常……但是石家自从闹鬼结束以来,十分平静,石老爷子第二天一早儿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儿媳妇回家了,怪事再无反复,现在是一片欣欣向荣。”

    “没有异常?”萧德京觉得事情越发棘手,“闹鬼……血气……案件……第二天……嗯?”

    他似乎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儿,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玉佩,但是那块玉佩已经不在身上了。

    “怎么了?”

    萧德京踱起步子:“石知满第二天就回去了?”

    中年人点头道:“探子来报说石知满倒是处事不惊,出了事二话不说就把烂摊子丢给三个儿子,死了一个也不在乎;听说事儿好了也是若无其事,立马带着人回去过舒服日子……不愧是久经世事。”

    石老爷子是刀头滚过来的,心狠手辣但是也有底线,来了洛阳以后手腕强硬,很快就站稳跟脚,即便是他们这些情报人员也挑不出来什么大毛病。

    中年人又想了想说:“至于石家闹鬼的事究竟如何,我们还不清楚……‘洛阳五盗’里面的罗山和是我们的人,但是一晚上就折在里面了,后来为了配合神机府的计划,我们就没有再往里面派人……听说,是石家三少夫人婉娘还魂闹的鬼。”

    “鬼?”萧德京瞥他一眼,冷笑,“世间只有一种鬼……那就是内鬼!”

    他突然抓住一点灵光:“我知道了!太快了!石家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尤其是石知满这老东西反应实在是太快了,所以说……解决石家问题的两人还在吗?——这两人有问题!”

    中年人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来结果的:“还在石家,两个年纪都不大,都是菱花月的常客!”他简单描述了两人的长相。

    “菱花月!”萧德京一拍手,“是了!这下说得通了!白彦之发威那天晚上他们也在,我们之前就认为那里很可能是他们接线的地方!这两人准有问题!”

    他陈述着:“石知满第二天回府迅速,简直就像知道自己这天早上必然能回家一样——毫无疑虑,说明他很可能已经知道这个‘鬼’这一天一定会被铲除——这说明他对这两人有十足的信心,他们很可能就是石知满请来的高手!”

    条理清晰,没有什么大漏洞。

    他判断着,继续说:“这两个人因此得了名头和歇身的地方——我们可以大胆猜测,两个来历神秘的高手——又时常光顾菱花月,是不是要在这里接头、是不是和白彦之的小尾巴有关系?——所以最后小尾巴跑到石家所在的南安道上,被两人救走。”

    他的手在空中最后画了一个圆,完成了一系列推理的闭环。

    中年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下来,从这部分消息来看,萧德京这番推断还真的是很值得玩味的!

    很多时候,即便有着完整的信息,但是囿于线索的零碎散乱,一般人也根本没有办法把它们串成一条线,更何况这个过程更需要一些大胆而合理的猜想;要想解读一个完整的事件,即便是不良人处理信息的人员也需要很长时间、很多次尝试,而萧德京这一手猜想,确实称得上绝佳。

    不过,说完他愣了一下,喃喃道:

    “妈的,这两人我是不是见过?……高手?”

    ……

    神机府。

    梁弦迈进朱红色庄严的大门,两边穿着凛凛黑甲,手握长枪的卫士目不斜视。

    少年一回头,只见被拦在外面的南鼎邑正站在门前,“含泪”挥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但是那两个检验身份的甲士不为所动,明眸少年顿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走到一边的胡同里乘凉。

    梁弦一笑。

    一进门,一种繁忙严肃的氛围登时传来。身穿黑色劲装的人员在宽广的房间里低声交谈、走来走去,把文档、卷宗递交给各个窗口,大门正对的墙上血红色的大字写着“肃”。

    他听见最近的那个案员低声说哪出河里刚打捞上来四具面目模糊的赤裸尸体,都是喉间一刀毙命。

    这时,一个黑脸儿浓眉拧起,突然拦住他,端详了一眼:“新的神机令?”

    梁弦看他面目不善,老老实实说:“是。”

    黑脸轻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指指一边:“那边候着!”

    梁弦才看见那个角落里还有一支队伍,稀稀拉拉十几个人排着队。

    他转身的时候听见黑脸嘟囔了一句:“什么臭瓜破菜都往里面塞……废物。”

    “唉,”梁弦前面那个瘦个儿瞥那黑脸一眼,低声说,“哥们儿,别往心里去!”

    少年见他满腹牢骚、面色安慰,知道他也是好心。

    瘦个儿说:“这次神机令为了筹备得快一点,主要是从城里各个家族势力里面征出来的——大家族名额多,小鱼小虾一两个。”他一指自己和前面的排队的衰仔:“这都是小鱼小虾——大家族的人都已经优先处理完了。”

    姓梁的小鱼小虾忍不住一笑,道:“可是大家都进了神机府,以后一起做事,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一起?”瘦个儿嗤笑道,“兄弟没了解过神机府吧?——内府外府,神机令属于外府,就是跑腿拼命、干脏活累活的。神机府有自己的严格选拔培养的人员,这些人,最瞧不起外府神机令的‘土鸡瓦狗’。”

    这个叫葛松的瘦个儿肚子里话多,说起来话来又有趣,逮着个梁弦这样乐意听的就说个没完。

    两人很快熟了起来,葛松指着旁边的几个清闲冷落的窗口:“看见没有,这几个窗口也是可以帮我们处理这些入职的事情的——但是人家就是让你在这一个窗口,你就得老老实实呆着。”

    梁弦不由得问:“那要是我过去让他们给我办呢?”

    葛松笑起来:“他们会给你麻溜地办好让你出门,然后……”他指指黑脸:“他就会通知外面的人,等你一出神机府,便装的内府人就会把你拎到胡同里揍一顿!”

    那个黑脸看见葛松指着自己,瞪过来一眼。

    瘦个儿刷地把手收回来,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说话间,门外走进来一个笔直的身影,眉目清秀,神态平淡,怀里抱着一柄长剑,正是和梁弦争位子的抱剑道士。

    黑脸一拦他:“滚到一边去排队!”

    排队的小鱼小虾突然来了精神,准备看新人吃瘪。

    小道士面无表情,径直绕开黑脸的手往前走。

    黑脸眼角一抽,抡起拳头,恶声道:“你他妈没听见吗?”

    道士微微一笑,侧身看他,黑脸身形比他大,他得小小仰头:“莫说你打不过我……府内无故出手,斩立决。”

    说完他自顾自走到一处空窗口前,眨眼间办好手续,就往外走。

    黑脸暴跳如雷,但是还是慢慢收回拳头,脸上青筋狰狞,他看着小道士往外走到身前,突然露出一抹狞笑。

    道士走到他的身前,突然又停下。

    “怎么?想开了?”黑脸挤着眼睛,“跪下来给爷爷磕头,让我饶了你?”

    道士抱着剑,冷冷的:“不,肥猪,你挡路了。”

    黑脸气得脸色竟然开始变幻,七窍生烟,他恶狠狠地剐了道士一眼,缓缓让开道路。

    道士不慌不忙往外走,看得周围小鱼小虾们一阵痛快、一阵悲悯。

    黑脸唤过来一个人,低声吩咐几句,那人便去了。

    葛松叹了口气:“这个道士真是骂人一时爽,出门三月下不了床……看着吧,黑猪准是让人下猛料去了。”

    “黑猪”就大马金刀地站在大堂中间,一动不动,面露狰狞,等待着令人愉悦的消息传来。

    没过一会儿,那个方才出去的小吏突然脸色慌张地跑进来,在黑脸耳边说了些什么。

    黑脸听了,脸色瞬间变得更黑了。

    还没缓过来,外面又跑进来一个小吏,连低声传递消息也做不到了,在门槛摔了一跤,冲着黑脸大叫道:“大人,第二三小队都上了也没能拦下来他……宁队长都要被打成猪头了!……”

    小鱼小虾们顿时忍不住发出一阵哄笑,堂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还有一个呢?”黑脸暴怒,扫视着小虾米们,一片噤声,“他干什么呢?”

    第二个小吏一愣:“我来的时候他正踩着宁队长的脸呢……”

    “谁他妈问你他干什么了?——我他妈问你四小队呢?”黑脸踹翻了桌子,桌子倒地,发出巨大的声音,“姓杜的干什么呢?怎么不上?”

    话音刚落,门外又冲进来一个小吏:“大人!大人!那道士削掉了杜队长的裤子,又踩了宁队长的脸,四小队不敢再上,放他走了!……”

    梁弦的眼睛突然亮了。

    黑脸呆住了,但是所有人都感到他平静的表面下孕育着狂风暴雨。

    这时,他面前突然站过来一个少年。

    他诡异地笑着看少年:“怎么?”

    少年绕开他:“你挡路了。”

    这句话正和之前道士的那几句话相呼应,汗水一下子从黑猪脸上流出来,目光凶恶。

    梁弦走到空闲的窗口,接过令牌和制服,签了字往外走。

    他听见目瞪口呆的葛松说了句“卧槽”。

    他朝他笑笑。

    黑脸压抑着,牙缝里往外蹦字儿:“你以为你能走?”

    所有人都看他,觉得他听说有人闯出去就敢这么做实在是太天真。

    少年突然笑了,咧着牙指指外面:

    “我和那个小道士争这个神机令的位子来着。”

    “他打不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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