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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群山之魔(四)·龙吟

    曾元默不作声。

    莽莽群山,没有植被当然就没有活物——那么这些古怪的动物当然就来自于魔窟。

    他想了想:“那个姓陈的小吏,要怎么处理?”

    姚师都道:“搜查他的结果怎么样?”

    “没有,”曾元摇摇头,“我们借着军机安全的缘由勒令非朱雀监人员更换衣物、检查身上物品……除非那东西被缝进了他自己的身体,否则应当不在他身上。”

    姚师都沉思着,点点头。

    虽然他们知道了陈老二的大体身份,但是对于他究竟是谁、他到底要做什么还是一无所知。这是一把双刃剑,他们在利用他的同时也必须冒着被陈老二利用的风险。

    “那就不必管他,”姚师都轻声说,“通知城里,让苏兰旌把梁弦送进来,然后继续寻找图纸,虽然姓陈的现在算是和我们合作,但是图纸在我们手中最保险,他远远不如小和尚可信。”

    曾元点点头,突然笑了起来:“早知道当日我在石家直接把他带来好了,省的中间兜兜转转,还被河南府追杀。”

    姚师都嘴角一勾,但是还是摇摇头:“人家可不知道你是好心,毕竟是我们搅乱了潮音寺,让他师父差点丧命呢。”

    曾元黑脸低了下去,苦笑:“我们也不好过啊。”

    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黑帽,扑打了几下,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那我就去忙这事了。”

    姚师都犹豫一下:“两件事,首先一定要记得,墨家和梁弦比陈小吏值得信任,然后是务必保证这件事不要经手神机府。”

    曾元一愣:“为什么?”

    姚师都没有立即回答,他往烛火边上一凑,火焰呼啦摇晃一下,又稳住明亮的身影,照在鹰目青年的半张脸上,但是他另外半张脸被因为光亮被阻而显得空白黑暗。他高挺的鼻梁好像成了某种隐秘的分界线,使得一只眼睛在阴暗中发亮。

    他轻声说:“你看我这张脸,像什么?”

    曾元盯着他阴阳分割的脸,想到了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寒风在骨子里肆虐。

    他打了个寒噤,终究没敢出声。

    姚师都默默缩回去,脸上的光彩回复了正常:“去吧,猜测而已,不要声张。行动要快,鸽子在山里飞不起来,金翁也很不安。夜里做好戒严。”

    曾元脸色阴沉,撩起帐帘,出去了。

    金翅的大鸟收敛着翅膀站在营帐中央,四周都是鸽架,白羽的小家伙们在上面不安地跳跃,抖落了一地羽毛。

    就连金翁看似稳站在中央,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也总是在转动着打量着四周,目光穿透了营帐,好像看到了外面的什么东西,显得焦灼而恐惧。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哗!”

    曾元匆匆走进来,吓了鸟儿们一跳。

    鸽子们扑棱着翅膀像是翻飞的白纸,把营帐里闹腾得如同末日,金翁也猛然抖抖羽毛,“噌”地扭头看着曾元。

    好一会儿,鸟儿们看清楚不是什么食鸟巨魔出现,安静下来。

    曾元把写好的纸卷儿塞进金翁的脚上铁筒中。

    金翁低头看着那张纸卷,突然打了个哆嗦,站在曾元肩膀上,出了营帐,四处扫视一样,振翅攀升。

    曾元注视着金翁的身影,突然发现那只鸟儿并没有冲着天炉县城的方向而去,反而陡然朝山中偏了一段距离,不断地盘旋着身影,转圈、转圈、转圈,俯冲,然后飞回来,飞到了营帐地上方朝着曾元不安地鸣叫,接着受了惊似的向着东边的县城飞去了。

    所有在外值守的甲士都看见了那只鸟儿的举动,但是他们以为那是这只不良人的神物又一次在追踪。

    但是曾元站在那里却明白,他根本就没有让金翁追踪什么!

    这只格外灵性的大鸟也根本不是在追踪,倒像是在标记什么,试图想曾元示警!

    那里……究竟有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

    ……

    一间营帐中,那个略显枯槁的中年人皱起眉头,身上衣衫整齐。

    作为自愿留下来帮助朱雀监的小吏,朱雀监表现出了格外的宽容和感谢,给他配了单独的营帐。

    此时入夜已深,奔波了一日的将士们大多已经熄了灯火,穿着厚重的甲衣枕刀而眠。

    但是陈老二依旧定定地坐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

    这次天炉山之行,朱雀监共有一百二十人,分成甲乙丙丁四队,每队分派了两个黑甲,四个青甲,剩下的人都是白甲。

    长夜漫漫,四队轮流值夜。

    经过白日的长途跋涉,甲队在值夜的时候已经十分疲惫了,他们抱着自己的钢刀,好像承受不住身上的甲胄的重量,勉力警惕着茫茫夜色中的动静。

    临近换班,按照成对行动的原则,甲队两个年轻的白甲守卫在营地最北边。

    他们面庞坚毅而不乏青春意气。

    他们是最典型的朱雀卫,年纪轻轻便依靠父辈恩泽习得皇城中各派秘籍,在武功高深的名家指导下成长,加入朱雀监的时候放眼整座江湖的同辈,大部分都在他们之下。

    他们还不必经历那些纷纷扰扰、恩怨仇杀,他们的世界中只有意气风发、皇恩浩荡,即便不能成为那种纵横天下的侠客,却能选择走上监察武林,以剑为尺、以刀为界的道路。

    但这意味着使命。

    唐双搓了搓手,眼前的起伏的山川线条,因为没有草木的遮蔽而赤裸地呈现在两人面前,却犹犹豫豫地躲闪在黑夜的丝纱后面。

    寂静无声。

    只有一片黑暗的白地。

    在他们身后是燃着火焰的营地。

    “真见鬼,”唐双挑挑眉,他的眉梢细长锋利,好像满是杀气的墨锋,“这个地方总给我一种躁动的感觉。”

    罗子清依旧警惕地扫视着眼前的黑暗,他们面前是一个隘口,一座山峰拔地而起,挡住了半边视线,山峰前的地面陷下去,形成了一道沟。

    他伸手在旁边的火盏上摸了摸,里面是特制的燃物,能在一瞬间迸发出耀眼的火焰和巨大的声响,被用来当做传讯报警的信号。

    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别多想,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唐双低声说,“这里死了多少人你别和我说不知道,但是这里一具尸体都没有!”

    “这里只是一座山罢了,”罗子清看他一眼,“代号‘魔窟’的地方才是目的地的。”

    唐双摸着钢刀:“所以说没人从里面逃出来?”

    罗子清不说话了,唐双也赶紧肃容闭嘴,因为一阵脚步身从他们身后传来,甲胄的摩擦声在火把噼啪作响当中显得嘶哑。

    那个甲士笑着向他们点点头,也是个年轻人:“两位准备换班了,过会儿滚回去睡觉。”

    罗子清面色还是有些严肃:“没有异常。”

    唐双见是熟人,松了口气:“老马啊。”他握住钢刀:“我们这大北边儿的,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西有魔窟,东有密林,北边还真是一无所有。

    “安全点好,”老马啐了口,“我刚从西边儿回来,那俩被吓得手不离刀,妈的,老子一泡尿憋的也不敢在那边撒。”

    他把火把往唐双手里一送:“劳烦老唐给我拿一下,我出去解个手。”

    唐双好笑地把火把插在一边。老马跑进外面的黑暗里,站在那道沟前,解开甲衣裤带,吹起了口哨儿。

    “哗啦啦……”

    一阵快乐的水声。

    唐双和罗子清检查身上的东西,有无错漏,准备回营休息。

    “我说,老马,”唐双随口问,“到底怎么个情况?我听说丁队可以留下来?”

    罗子清也竖起耳朵。

    虽然甲乙丙丁四队是随机组配、地位相等的,但是如果他们深入魔窟,是一定要留下了一队驻守在外的。这可是个美差事,再怎么遵守命令也没有人十分情愿冒着生命危险去一个从来没有人活着回来的地方。

    虽然在理论上猜测,之前的神机卫是不可能不留下守卫的,而他们的命运似乎都是死亡,但是如果能在外面,危险好歹少一些。

    “唔,”老马远远哆嗦一下,含混说,“我也没太听明白,听说让四队的队长抽签留人,但是队长们不干。”

    “废话,”唐双嗤笑一声,“抽不中难免要被背地里戳着骂的——这要是真的都死在里面了,下了地狱,那些抽中进魔窟的人都是要遭天谴的。”

    老马又啐了一口:“管他呢,听命就行,里面外面的,这要真倒霉起来,都是个死——天谴个屁,哪里来的天谴!”

    他话音刚落,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悄悄地,暗暗地。

    在他们身边,在他们脚下。

    “老罗,你抖什么?”唐双纳闷,回头看罗子清。

    但是罗子清也在盯着他,楞楞地,一动不动,眼中满是一种奇怪的光,然后是醒悟,接着是惊恐。

    他们的甲胄好像有一种古怪的灵性,在轻轻颤抖——但是他们知道那甲胄不是活的,那种颤动的感觉像是一种灼烫、一种电流,沿着他们脚掌悄无声息地传递。

    是地!

    地在抖!

    很轻微,但是却毫无疑问!

    罗子清嚯地抽出了地上的火把,想点燃身边的火炬示警。

    就在那一瞬间他们听到了那个声音。

    一种浩大莫名的声音,沉重得像是有雾的夜晚河畔湿润的钟声,从山间、丛林、从营地、从天空、从脚下——从四面八方传来!

    轰轰轰轰轰轰轰——

    隆隆的声音,好像有人以天地为鼓痴狂地用群山为鼓槌敲击,誓要震碎其间的一切灵魂!

    脚下的震动虽然轻微,但是那声音却几乎要把唐双的心神震成数不清的碎片!

    他心子狂跳,简直要扭断连接着心室心房的所有血脉。

    他感到脸上灼烫!

    那是龙吟!

    那就是书中记载的龙吟!

    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神话中的巨兽的鸣叫。

    营地醒了过来。甲胄的震颤声、惊慌失措的吼叫声、勉强压制的呵斥声、鸽子展翅的声音混成一团,灯影、人影、火把的影子交错不分。

    那个鹰目的青年猛然撩起营帐走出来,在群山战栗之时,拧眉一怒,耳中听着那个浩大的声音,身后一直守在他的营帐前的两个朱雀卫脸色苍白。

    他扫视了两人一眼:“按照营帐传令,所有人盘腿坐下,备刀在手,营营相传。”

    两个守卫战战兢兢地得了命令,绕着姚师都的营帐传令,一营得了命令,安静下来,焦虑地坐在地上听那个声音,然后告诉下一个营地这个命令。

    很快,对命令的直觉遵守克服了恐惧,营地一片片的帐篷周围都是按着刀坐着的朱雀卫,恢复了秩序。

    但是他们脸上还是显得毫无血色,那个长吟巨响不肯停止,一遍遍地冲击着他们的心神。

    陈老二也学着甲士们的姿势,沉默地坐在营地中间,他微不可查地低叹一声:“终于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终于慢慢减弱,好像高邈的歌声,越来越远,收缩到更深的地下和更远的天上了。

    停止了。

    包括姚师都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突出了一口憋住很久的气。

    那一刻所有人都在面对仿佛天地的伟力面前感到一种渺小。

    罗子清哆哆嗦嗦地没有点亮火炬。

    他们终究还是一群年轻人。

    一切停止了。

    唐双把长刀插回刀鞘,失魂落魄地喃喃着:“老马你这张嘴……说天谴,就天谴啊……”

    黑暗中老马没有出声。

    “老马?”唐双纳闷地叫道,“吓破胆了?吓得以后再也尿不出来了?”

    按照惯例应当出现的笑骂并没有传出来。

    “卧槽,”唐双轻声道,“老马?你吱一声,就是吓萎了我们也不会笑话你的。”

    没有回应。

    罗子清和唐双对视一眼。唐双颤抖着摸着刀柄,慢慢地又把钢刀抽了出来。

    黑夜有一丝丝凉意,连带着重叠的阴影,越是靠近那深沟,那阴影越深、凉意越浓,只有黑暗,好像一块沉默的化不开的脓血,涂抹在大地的伤口上。

    寂静。

    模糊得不能捕捉到那个年轻甲士的轮廓。

    “老马,”罗子清吐出一口气,拿起火把,朝那边走去,“别闹了。”

    两个人屏住呼吸,慢慢地走过去,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是起伏不定,也看不见老马的身影。

    他好像消失了。

    冷汗沁慢了唐双的手心。

    他借着火把的光,走近了那道深沟,悄悄地探头一看。

    “啊!——”

    唐双的面容惊恐到扭曲,他猛地坐在地上。

    那个嬉笑怒骂的青年现在变成了一具尸体,跌落在深沟里面,半个身子靠在沟边上。

    但是他的脑袋已经少了半个。

    那只眼珠、耳朵、血肉统统消失了,好像被啃掉了一样,但是没有半分鲜血溅落,也没有白色的脑浆,在他脑袋的断面上,只附着着一层黑色而蠕动的水一样的东西。

    那不是水。

    四周蒙蒙的,似乎起雾了。

    那不是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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