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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旧事如梦

    “夫人,肃王殿下为何要叫你阿姐?”

    进了王府,走过蜿蜒的小道时,冬卉沉不住气悄声问段拂易。

    这丫头是殷贵妃为她买来的。

    宫中的内人若侍奉肃王妃,倒也不算委屈。若是侍奉一个亲王庶夫人,那便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内人也是不肯的。

    内人与买来的下人,虽干的都是服侍主子的活计,却有天壤之别。

    冬卉是个懂事的丫头,因年纪轻有些急躁,但看段拂易没有回她,便也识趣地闭了嘴。

    领路的老婆子还是方才开门那位。

    肃王府原是莆府旧邸,空置了多年,年前皇帝陛下令人整修,才做了肃王府。府中的下人上得去台面的多是来自宫里,像她这样的婆子连那些年轻女使都比不得。

    她从前也是在亲王府里当差的,比她们更低的,还有的是不受宠的庶夫人和侍妾,得要求她们的庇佑才能在王府里有个好日子。

    不过今日这位……

    婆子侧眼悄悄打量着她。

    日头已下去,府内正道上点着大红灯笼,余光也可以照见小道。

    这女子一身淡青色罗裙,发髻挽了个简单的款式,面上淡淡施着粉黛。若站在那里,乍一看倒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可若是细看,便可发现,即便是低眉顺眼,她却丝毫没有卑微之色,从她的温顺与自贬中,隐隐可见冷漠和疏离。那是一种独属于贵人的清高,是看惯了名利与世事后的淡泊与无奈。

    婆子心中吃惊,她想不起是何时见过这样一个人。

    片刻间便走到了为段拂易置的院子前。

    淮雨阁。

    段拂易抬头看着院门前孤灯下木刻的小牌,淮雨阁,想来也是殷贵妃为她安置的。

    “夫人,如今前府正在设宴,夫人无事还请留在屋中。”那婆子福身说道。

    “是,我记住了。”

    “夫人早些休息吧,小人就先退下了。”

    段拂易点点头,向冬卉示意。

    冬卉便掏了几两碎银递到婆子跟前,说道,“婆婆费心了。”

    那婆子拿了钱,欢欢喜喜走了。

    屋内的摆设简单,一张架子床,套了轻纱床帘,临窗摆了月牙桌,对着门户的是一套灯挂椅。

    “夫人,我再去点两盏灯吧,屋内太暗了。”冬卉收拾了被褥,准备去添灯。

    段拂易叫停了她,“不必,你过来我有事同你讲。”

    “可是一会儿殿下来了怎么办?”冬卉手里还在忙着。

    段拂易见状,坐到椅上说,“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他不会来的,你过来。”

    冬卉停下手中的事,“夫人请吩咐。”

    “你跟在我身边,我的许多事,日后你都会知道,不要急着问,该说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是,冬卉记住了。”

    “还有,你要记住,肃王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对他也没有。我入府,不是来做夫人的,是来避难的。”

    “可是……”冬卉觉得哪里不对劲,段拂易这段话太密了,她一时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又想起她让她别着急问,只好先闭了嘴。

    不过十三四的丫头,好奇些也是难免。

    段拂易看着她脸鼓得像个白面包子,眉头拧成了一坨,不由得笑了,虽知道接下来的话不适宜同一个小丫鬟讲,却仍想要告诉她,“肃王殿下虽有兄弟姐妹,天家却少有手足情,他既叫我阿姐,许是他内心当我是他阿姐吧。”

    天家?冬卉更不解,那恐怕是她一生也触碰不到的。

    却是命运强赐给某些人的。

    两年前的秋夜。

    兖国长公主病逝的消息传回汴京,这夜宫里是极不太平的。

    一批一批的医官与民间巫医涌入宝慈殿,太后忽闻丧女,悲痛欲绝,吐了一口心头血,如今已经是昏迷不醒了。

    宝慈店后院中,有些秋叶飘落在阶前。此刻月如弯钩,凄凄草色,宫中的人已退去了前门。

    “姑娘,陛下唤姑娘进去。”孙姑姑从后门转出,对着倚在门前的段拂易微微福身道。

    段拂易抬眼,瞧见孙姑姑的脸色,听四下都静了,心知是又要生断死绝。她想走进去,脚下却好像灌了铅,一步也抬不起来。

    “姑娘快些进去吧。”孙姑姑埋头又说道。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几乎是一进殿就奔跪至塌前。

    太后此刻靠在软枕上,双颊许是有烛光照耀,显出一丝异样的红润来。

    宛如油灯燃尽前,最后跳跃得异常明亮的那株火光。而后,便是熄灭。

    “阿瑛,没事。”她抬手抹去段拂易脸上的眼泪,是安抚一般蹭着她的脸颊,脸上笑得很平和。

    看着她这样,段拂易喉头咸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你过来。”那双眼睛望向她身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段拂易回头,不仅是皇帝,皇子公主门也都站在一旁。

    宋恒听她传唤,坐到了塌前。

    “皇帝,如今你宫里,嫔妃几何啊?”

    “回禀母亲,如今宫中除皇后和贵妃外,另有四妃九嫔,再往下,还得内务府算过才清楚。”

    太后别过脸不再看他。

    沉默片刻,她方才回过头,“你的孩子们呢?”

    皇帝闻言,向身后招了招手,轻唤道:“都过来让皇祖母看看你们吧。”

    一时间七八个衣着华丽的皇子公主都走上前来,中间年龄大些的是太子宋祯,已经十六,其次是皇三子宋祁,也有十四,最小的两个才三四岁。

    太后看了一圈,却没有那么高兴,“你的孩子,孤都认不全。”

    宋恒垂下眼,“母亲养好了病,儿今后便日日带他们来向母亲请安。”

    “你父皇这辈子,只有我这一个妻子,留下了你兄妹二人,若要算得清楚些,还有你姨母留下的你阿宝姐姐。”她眼睛愣愣望着前方,像是在认真回忆什么。

    宋恒的手颤了颤,“儿知道,母亲还在怪儿。”

    “就算如此,你也不曾爱护好你的姐姐妹妹,你的儿女如此繁多,他们日后,彼此间又有多少手足之情呢?”说着,她似自嘲般笑了笑。

    说的明明是极难听的话,皇帝却只低下头默默听着,他这一生,已经违逆过母亲太多次了。

    “阿宝姐姐,儿那时是无可奈何……”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阿恒。”

    他一愣,抬起头双眼便要涌出热泪。“自妹妹去了益州,母亲便再也不曾这样叫过我。”

    太后回看他,“当年你选择做皇帝,而非一个儿子,一个哥哥,如今,你妹妹已经去了,你又要如何选呢?”

    “母亲,儿既是天下人的皇帝,也是你的儿子。”他垂下头,面露痛苦之色。

    耳边是一声无奈的叹息,“皇帝,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是将死之人了,只想求你护全阿瑛和一平。”

    段拂易诧异地看向太后,太后却没有看她。

    “儿答应母亲。”

    “我要你发誓。”

    “儿发誓,定会保全阿瑛和一平。”

    话如玉珠落地,却好似有千钧之重。此言一出,杜太后缓缓闭上眼,仿佛看见了她的丈夫,她的女儿,正站在一片温暖祥和之地冲她笑。

    人间太冷了,她要去找她的至亲了。

    一日之内,一连失去两个至亲,皇帝悲痛欲绝,辍朝七日,赐谥号明懿皇太后,进封兖国长公主为楚国长公主,念母女情深,令其子女扶柩葬入皇陵常伴先皇与皇太后,今后不再开此例。

    ……

    前尘如同一场幻梦,段拂易吹了灯,便更衣准备上床睡了。

    此刻院中突然有了些动静。

    “谁在外面?”是冬卉的声音。

    段拂易贴着窗,透过薄薄的竹窗看见冬卉从偏房提了灯出门察看。

    院门拉开,入目的是个更亮眼的灯光,与来人比起来,冬卉那盏孤灯显得实在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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