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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可以相信你吗

    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为此,他还挨了母亲的责罚。宋祁回过神,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段拂易的后背。

    怀中之人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马车已到了肃王府,娄氏原想出声提醒,宋祁一只手掀起窗帘,对着车外的娄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娄氏会意,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去了一旁不显眼的位置。

    外面的天有些亮了,这处的院墙边栽了一棵枫树,枫叶是金黄掺着火红。马车便停在树下,一身蟒纹紫袍,头戴官帽,面容端正清朗的男子坐在逼仄的车内,腿尚且伸展不开。

    那一身素白的女子正埋在他怀中睡觉,一脸疲倦之色,面上还隐隐挂着泪痕。

    她睡得并不安稳。闭了眼,那黑暗过后,是昭阳殿微弱的灯光,灯光下散着长发的皇后。

    灯光迅速闪动,变成落下的刀光,护城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河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波光又变成了母亲丧服上镶嵌的玉石,在陵中青铜灯的照映下散发着冰凉的莹光。

    铁镣铐……一平走出城门时,回头望她的眼神里,闪烁的泪光。

    那些光芒迅速聚拢,又如灰烬般散开,她光脚走在一条长长的水路中,四周暗得没有一丝光亮。

    “段拂易!段拂易!”她耳边听到远方有两声急切的呼喊,有人似乎正在摇动她的肩膀。

    她脑袋昏沉沉,脚下那种冰冷的感觉还在。

    一只冰冷的手贴在了她的额头,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宋祁在说话,“娄内人,叫医官!”

    自梦中转醒,段拂易已经躺在了淮雨阁。

    她睁开眼,眼睛有些干涩。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无力动弹。

    “主子。”冬卉弯腰俯身来查看她的情况,“主子你感觉好点了吗?”

    冬卉将她扶靠在软枕上,看她神色还有些茫然,“是殿下送你回来的,你发了高烧,已睡了一日一夜,可吓坏小人了。”

    “殿……殿下呢?”她喉咙如刀割一般,干涩生疼。

    冬卉给她斟了一杯热茶,“殿下回来后不久,就又被召进宫了,皇后殿下薨了。”

    相处一月,冬卉大致也知道了段拂易的身世,见她沉默,冬卉又念叨道,“殿下请了御医来,说主子你是思虑过重,沉疴郁结,昨夜许是着了凉,所以才病倒了,好生休养便可以痊愈。”

    段拂易还是没有回话。

    “主子,你怎么了?”冬卉发觉出不对劲,凑近了去看段拂易,一脸的担忧。

    在她眼中,主子平日虽不爱说话,却也鲜有这样一句不回的时候。莫非是烧傻了?

    段拂易却在经历着惊天的巨变。母亲去世、父族获罪使她从汴京贵女变成微末之人,是天威磨去了她的明媚与恣意。而这一次,她亲手断送了自己姨母的性命,仿佛是母亲在天上看着她。

    天地间自有一双冷眼在观察她,告诉她,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在与命运的对抗中,要做个干净的人啊,小阿瑛……

    思虑未终,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一队侍卫闯进了院中。

    来者皆身披细鳞甲,甲胄下露出绯色衣袍。

    为首那人书生样貌,穿着绯色官袍,上绣石青色鹤纹,腰佩蹀躞带,带上挂着钱袋、青铜令牌和一柄长剑。

    冬卉扶起段拂易,刚走出屋子,文斯娴便带着一众府人接踵而至。

    那书生对文斯娴行了个揖礼,语气却仍是桀骜之态,“下官见过王妃。”

    “司御率擅闯我肃王府,可有圣谕?”文斯娴双手端在身前,厉声问道。

    曹冰直起身来,双眼维眯,眉中带笑,“贵府庶夫人段拂易涉毒害皇后,下官奉皇太子令旨,前来捉拿审查。”

    “闻所未闻!”文斯娴看向她身边的一个布衣老者,“司御率所言,焦长史可有听说?”

    这老者名焦计生,平日虽穿着朴素些,实乃肃王府长史,他摇摇头,“宫中来旨,只说皇后殿下是突发恶疾,至于毒害一事,下官不曾有耳闻。”

    文斯娴看向曹冰,眼中颇有剑拔弩张之气,“司御率莫要空口白牙,血口喷人,她乃王府内眷,即便是皇太子有疑,也应上告皇帝陛下,由内廷来拿人,司御率如此作为,岂非逾矩?”

    曹冰闻言,不怒反笑,“王妃如此护着庶夫人,倒叫下官刮目相看。”

    出府时他便同太子言明此举不妥,只是那少年心性太盛,又是丧母之痛,不听劝阻,他便只好带着东宫卫来拿人。

    文斯娴见他并未纠缠,沉声道,“司御率乃外男,不宜在我内宅停留,还请自便。”

    “下官告退。”曹冰拱手,起身后挥袖带着一众人马离去了。

    一旁之人满脸担忧的,低声询问,“大人,拿不着人回去要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啊?”

    曹冰冷哼一声,“你没听她说吗,拿了人回去,恐怕才要铸成大错。”

    那一行人走后,文斯娴直直望向门口弱柳扶风般的段拂易,她虽面容仅敦和清秀,身姿却很美,遥遥看去,十分打眼。

    府众也都看了过去,今日闹这一番,他们也实在好奇。

    “妾谢过王妃今日相护,他日必报。”段拂易福身说道。

    文斯娴脸上表情严肃认真,“我并非护你,只是怕王府遭你连累罢了,你还不知道吧,皇后的谥号礼部已经拟定了,陛下钦点的闵慧皇后。”

    说完便也带着一众人等浩浩汤汤的离去了。

    慈仁不寿曰闵,柔质受谏曰慧。古人取谥号,除非是罪过滔天的人会得恶谥,即便是再无功无过,死后也多能得一个善名。先皇太后得了明懿二字,已经是绝佳的美谥,皇帝犹觉不足显他母亲生平的功过,左右为难礼官想加一个贞或孝字进去,实在不合礼数才作罢。

    闵慧二字皆为中谥,段菀菀一生跋扈,无论哪一个字与她都不沾边,可见皇帝对于自己这一位结发妻子,是有多令人费解了。

    冬卉不知其中深意,只是好奇:“王妃明明是在帮主子,为何要那样说?”

    段拂易看着文斯娴离去的背影,哑然笑了笑,“我都知道。”

    宋祁一回府便来了淮雨阁。

    如今国丧,他作为皇子,原应该留在京中协助诸番事宜。但明州水患亦迫在眉睫,今日呈明陛下,明早便要快马出发了。

    他还有些话要提前与段拂易说明。

    入门时冬卉正在喂段拂易喝药,汤药苦涩,每喝一口她的眉头便皱得深一分,可她还是强忍着灌了下去。

    看到宋祁进来,冬卉捧着刚喝完的药碗正欲行礼,宋祁挥手示意,“我有些饿了,去拿些蜜饯上来吧。”

    段拂易道:“小厨房里还有羹汤,去替殿下盛些上来。”

    “不必。”宋祁抬手咳嗽了两声,“也不是很饿,拿些糕点蜜饯便可。”

    冬卉闻言退下。

    宋祁坐到段拂易塌前的圆凳上,酝酿着如何开口,“阿姐身体好些了吗?”

    这称谓原先他觉得极难启口,如今稍好一些了,拗口中竟让他胸膛里生出了一丝旁的滋味。

    这两个字说出口如咽下一粒石子,哽在胸膛,又被腹中反出的热气煨暖了。

    “我已没有大碍。”其实风寒哪里会好得这样快,她说这话时,声音还有些低涩。

    宋祁心中想着别的事情,没有听出,“有一件事我思虑良久,要问阿姐同不同意。”

    段拂易好奇的看向他。

    他接着说:“明日我便要下明州,此次阿姐同我一起去,便不要再回来了。”

    “不要再回来,这是何意?”

    “我会寻一处宅子安置阿姐,然后呈明陛下说你受不住舟车劳顿,已在明州病逝,段长柯如今在幽州充军,那边去年新行了联保法,我暂时没有办法将他送回来,但阿姐放心……”

    “我有办法。”话未说完,便被段拂易打断了,她看着宋祁,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看了半响,方才开口,“殿下,我可以相信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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