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剑灵（中）

    暑假来临，成了初级御风者，总算可以在学园外使御风术了，李秋阳却也不再是那个只顾玩乐淘气的少年了。他每天一大早起来，先去海边跑步；陪家人吃了早餐后，去南山练习射箭；午后跟闪电一起训练，从南山飞到桃林，在乾坤河边让它休息、戏水、捕鱼。李秋阳觉得每天过得充实而有趣，而且时不时能偶遇去南山采风作曲或采药识药的杨时雨，也是十分开心。

    今日杨时雨着一袭小袖胡服，比起襦裙和道袍都更为干练、也更适合山上行走，头戴一个浅露帷帽，背着个小竹篓上山采药。她行至乾坤河源头的山泉，此处有一道瀑布和一方清澈见底的水潭，夏日炎炎刚好乘凉休憩，顺便舀一碗清泉解渴。李秋阳在不远处练习弓箭，听见此处动静，猜是杨时雨来了，便过来打招呼。“这么热的天，组长你记得带帷帽，倒是不记得驾鹤来。”李秋阳说道。杨时雨听到身后李秋阳的声音，头也不回地答道：“都是些小树林，草药又多长在地上，白灵飞起来要么太高我看不清，要么太低它也展不开翅膀，还不如自己走走。”

    说话间李秋阳已走到她身后，望了眼竹篓，问道：“今日收获如何？”杨时雨总算喝饱了山泉，顺手洗了把脸，回头看了看晒得更黑了的李秋阳道：“今日只是来补一点女萎，本草经上说二月七月可采，二月那会错过了。”李秋阳看杨时雨准备走了，就问接下来的安排，她说待会去渔民那里看下有没有新鲜的文蛤、没有的话就去主街上的药铺百草堂看看。

    话说杨时雨去海边转了一圈，还是来到了百草堂，店里的伙计因经常见杨时雨，已经非常熟悉，便径直让她去了后院晾晒草药的地方自行观摩。杨时雨才放下竹篓，还未来得及脱下帷帽，突然瞥见了开着的后门外、斜对面的一户原住民家的屋顶里起了浓浓的黑烟，还透出一丝火光，情况有些不对劲。杨时雨往后门走去，果然听见主街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起火的那间屋里，一对夫妇正搀扶着一位年迈的老丈走出来，后头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一家人互相搀着、拉着，边走边猛烈地咳嗽。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周边居民自发组织，拿着水桶来救火。突然间，那户的女主人拉着小娃娃问道：“你弟弟呢？不是让你去找弟弟、我们去找爷爷吗？”小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说着：“主……主屋没看到……卧房火……好大……呜呜……”女主人一下就急了，转身想要回去找儿子，被一旁的丈夫和围观的岛民一把拉住，说着危险，别进去了。杨时雨仔细看了一下，火势似乎就是从卧房起的，因门窗及帷幔更易燃，所以目前的难点在于卧房的入口已经因火势太大而难以进入了，要从主屋绕进去。

    杨时雨在学园学过一些火灾处理的常识，她先拉住一位赶来帮忙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说：“赶紧报上德堂，让人带溅筒来……还有，叫一些御风者来帮忙，快去！”说罢，她扯了一块帷帽上的纱布，从岛民水桶里沾了水，捂在口鼻上，将帷帽丢在门口，便只身跑进火场去。杨时雨施展了防御术护体，周身火焰勿近，众人一看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便是御风者，应该能帮上忙，便也没太拦着。进入了主屋后，杨时雨才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第一，目前浓烟太大，能见度已经很低，小娃娃不知是几岁、是否能言语，又或者已经陷入昏迷中，找人的难度比较大；第二，火势已从门窗向上延伸到房梁，原住民家不比世族家，主梁没有楠木之类的上好材质，眼看就要断裂了；若主梁倾塌，房屋主体结构不保，可能就很难从这里出去了。

    时不我待，她只能尽快进入卧房，救人要紧。但卧房的火势更猛，视线几乎已经看不清；杨时雨只能先逼自己，她从未尝试过，但总觉得防御术应该可以更强，便先凝神将灵气再度激发，将周身的风团扩展成了一个直径半米的风球，四周火焰熊熊燃烧，但围绕着风球始终无法进入——这一幕既诡异又壮丽，杨时雨就像一个金色的火球一般，缓慢走进了火场之中，寻找可能还存活的小生命。

    走到床边的时候，杨时雨听见了呼吸声，细看发现，倾斜的床板、斗橱与墙根之间，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三角空间，这家的小朋友可能是先躲到了床下，床架塌了之后继续往墙根挪动，待在了这个空间之中，才保下一条命来。

    杨时雨先放下风球，赶紧蹲在他身边，将湿布扯了一半给他；小朋友约莫两岁多的样子，躲在这吓得早已不会言语，总算看见了活人，被湿纱布捂住嘴的一瞬反而哭了起来。杨时雨抱住男孩后又重新开启风球，将两人一齐裹在内，见风球内的烟雾相对较少，小朋友又哭得厉害，便暂时拿开纱布，边给他擦泪边安慰道：“弟弟不哭，乖，你想不想爸爸妈妈？我们出去找他们去。”

    杨时雨抱起男孩，正准备原路返回，最害怕的情况出现了——卧房的门梁塌了，主屋那边也退不回去了，目前唯二的出口都被堵死了。她对房间的结构不熟悉，现在可见度又太低，手里还抱着个孩子……所幸刚刚这个空间内结构还算稳定，就算房梁塌下来也有床板垫着，杨时雨想了想，只得先抱着孩子坐了下来。她一面尽力施展御风术维持风球的稳定，一面安抚男孩的情绪。

    屋外。柳如风今日恰好在上德堂，看见来报讯的小伙，听了个开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说：“你直接去后堂找差役和志愿者，拿上所有的溅筒和皮袋，回现场救火。我去调仙鹤和御风者。分头行动，现场见。”柳如风的仙鹤名唤“九霄”，遇此紧急事件，柳如风直接让九霄发出了高亢的鹤鸣，引得四周两公里内能听见的仙鹤纷纷接收预警信号，不一会儿便有七八位御风者赶了过来。柳如风与一众御风者回到现场的时候，主屋已经坍塌，不似有人在内；但门外妇人哭得撕心裂肺，他了解到是卧房可能还有人，便组织御风者们带着溅筒去到卧房顶空，从上空灭火。

    主街那边，李秋阳正好下山，路过百草堂想着看看杨时雨在不在，刚好撞见了这场火灾。他赶到门口的时候，见屋外一家人都在哭，仔细一看门边：这不是杨时雨的帷帽吗！李秋阳内心一紧，忙抓着身边岛民问：“刚刚可有一个小姑娘进了火场？”目睹一切的男主人忙回应说，有的有的，是个御风者，十几岁的小姑娘。李秋阳顿时更紧张了，这时旁边百草堂的伙计还补充道：“是杨家小姐，她进去了！”

    李秋阳一看院内，主屋已塌，卧室的门梁也塌了，哪里还有通路进去？也不知杨时雨是不是还活着。他强忍心中的不安，问道：“你们的孩子……被困在哪里，知道吗？”男主人说道：“卧房，卧房……”李秋阳又问：“那卧房的后门、窗，或者任何能进去的地方，在哪？”男主人伸手一指侧面，说“后门在那边”，话音未落，就看见李秋阳早已顺着他指的方向冲了出去。

    屋内。杨时雨不知，她所施展的其实是高阶御风术里的结界术，四阶的时候会学到。结界的大小与灵力大小有关，且此术法极其耗费灵气，就算高阶、资深的御风者，也维持不了太久。所以此刻，她已经感到疲惫了，额头渗出汗来，但她也分不清是因为火场太热，还是自己快虚脱了。小朋友看到姐姐额上的汗，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擦，杨时雨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弟弟，保持体力，莫做多余的动作，因为这里的气可能会……越来越少，烟会越来越大……你用这纱布，捂住嘴……别哭别喊，等他们来救你……”一段话说下来，杨时雨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喘息，结界风球也越来越小，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此时，她隐约听见了屋顶上方有落水的声音，猜测是御风者在救火，也听到另一边墙边有人在呼喊、救火，她知道救援已经近在咫尺，就再尽了尽力，将结界维持在差不多一个臂展的大小，尽力将男孩护在身下——就算自己倒下，也要护着他不受伤。“再坚持一会，就再坚持一会会……”可是杨时雨眼前一黑，结界风球也随之消失。小男孩被她的身体软软地压住，推也推不醒她，开始抽泣了起来。

    不一会儿，天空和地面的救火动作都取得了成效，火势已经差不多控制下来了。李秋阳拨开后门的土瓦碎石冲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杨时雨的结界消失，力竭倒下的一瞬间。他冲进余烬中，用力拨开了床板，先将杨时雨扶在怀中，探了探鼻息尚在，来不及检查是否受伤，赶紧先将她一把扛在肩头，另一只手臂将小男孩夹在腋下，冲出现场。

    回到主街上，正巧赶上御风者和仙鹤们纷纷落地。柳如风一见火场内救出两个人，也赶忙过来帮忙。李秋阳把男孩还给主妇后，紧张地将杨时雨轻轻放下，抱在怀中，看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昏迷不醒；她手背有轻微擦伤，以及脸上被烟熏得有些黑，便用袖子轻轻擦了擦，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柳如风在一旁蹲下，先是赶紧把了脉，见无大碍，但李秋阳一副不知所措的又十分心疼的样子，便想从他怀里把杨时雨接过去。李秋阳先是本能地伸手一拦，抬头看是柳如风，眼眶便一红，说：“学长，怎么办……”柳如风说道：“李秋阳，你先冷静。小雨没有事，你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接下来你去做这几件事情：第一，你去南山后山坡，有一处正在施工的山洞，这会儿杨修伯伯应该在那里，你去告诉他，来上德堂的医署，记得说小雨是平安的，让他别担心。第二，去杨府，与门房说要雨润堂的侍女带一套干净衣物跟你一起来医署，记得莫要惊动杨奶奶。第三，小雨交给我，我带她去医署，你放心。快去吧。”李秋阳总算放开了双手，柳如风轻轻将杨时雨抱起，李秋阳拔腿就往南山方向跑去，柳如风大喊了一声：“鹤！大阳，驾鹤去！”李秋阳才反应过来，唤出闪电，骑上就走了。

    柳如风抱着杨时雨，同乘九霄来到医署，唤来大夫例行检查后，与他判断一致，除了轻微外伤和吸入少量烟灰，只是灵气使用过甚，力竭晕倒，柳如风这才最终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