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任务（下）

    又在家筹备了三五日，杨时雨听从父亲建议，打算随商队坐船出海，至明州港下。明州港是距离蓬莱岛最近的内陆港口，也是中原重要的海港；据说往来的除了内陆商人之外，还有自东瀛、新罗等地漂洋过海来的使者、商人，十分繁华热闹。

    出行前，杨时雨一大早去仙鹤池跟白灵打商量，先是告诉它往后一年会带它一起去中原玩，白灵表示很高兴；但杨时雨告诉它，中原地区习俗不同，她无法天天见它、也不能时时乘它，请它在就近三到五公里内自由觅食玩耍，如有需要会奏玉笛召唤它，白灵点点头表示同意。杨时雨又问它，是愿意随行一道乘船还是自己飞过去？白灵振了振翅。差不多商量完毕，杨时雨抱了抱白灵修长的脖颈，嘴里说着“在外面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白灵也用脖子蹭了蹭她的脑袋。

    杨时雨准备走的时候看到了李秋阳迎面走来，见他左边肩膀绑着一个不大的粗布包袱，右边腰上挂着箭囊，还把他自己做的弓套了一个布袋，斜跨在背上。

    “早上好，小雨。”李秋阳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笑容满面。

    “早，大阳。话说今天要走的人不是我吗？你这一身装扮是打算去哪里？”杨时雨迎上前，不解地问道。

    李秋阳：“我也打算出海，还请杨女侠不吝关照啊。”

    杨时雨：“这……你不重修四阶了吗？”

    李秋阳：“不想修了，没意思。我从小看燕叶原给我带的那些中原传奇故事，听说那里有很多侠客义士，仗剑天涯、锄强扶弱，心向往之。虽然术法修为是没你好，但你看我这一身本事，也不比他们差吧？我也想出去看看，做做那些行侠仗义的事。出岛之后，你做女侠、我做大侠，好不好？”

    杨时雨被他逗乐了，笑道：“好啊李大侠，既然你想要出去看看，那我们结个伴也挺好。我好歹是大半个高级御风者，比你厉害些，出去以后我杨女侠负责保护你李大侠，哈哈哈。走吧。”

    他俩边说边笑，驾上白灵和闪电，一并往鹤港飞去。清晨的阳光洒在少年和仙鹤的背上，清风拂面，带着一丝淡淡的暑意，温而不热。少年意气风发，仿佛这世上一切的困难、烦恼，都可以暂时抛诸脑后，只要带着信念坚定出发，就会如这朝阳一般充满希望。杨时雨心里有个小目标，便是找回垂天，堂堂正正戴上它成为高级御风者、成为传人。李秋阳也有一个小目标，便是帮助杨时雨一起完成考核任务，保护好她，让她平安归来。

    杨时雨提前一天联系好了鹤港出海的船，按约定时间到了码头；她正准备去帮李秋阳也打声招呼，李秋阳赶忙说燕叶原已经帮他提前联系了。李秋阳看见不远处，杨修、杨奶奶、柳如风、柳如云结伴前来送行，看这阵仗，便悄悄先躲进了船里；杨时雨并没发现他这些小心思，高高兴兴地去和家人告别。柳如风还想再絮叨一些驿站通行的注意事项，被柳如云打断，说这些小雨肯定早都提前做了功课了；柳如云拉着杨时雨的手说，听说中原女子的首饰花式繁杂、十分好看，虽然每年鹤港也能带回来一些、但多半都是男子挑的，未必是女子喜欢的流行款式，让小雨务必亲手给自己挑一支才好。杨修和杨奶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叮嘱了一次凡事不可太拼，一切小心、注意安全。杨奶奶又再多塞给杨时雨一包点心，说孩子没坐过这么久时间的船，要是船上颠簸、胃口不好，又或者吃不习惯船上的，好歹吃一点算一点。

    李秋阳提前问过船夫，船行时间大概一天一夜；其实最快的话一天之内可以到达，只是商船不比战船，没那么不赶时间，夜里会让船夫们轮班休息，所以一般都是第二天一早到明州港。杨时雨一路上十分兴奋，拉着同船的商队和船夫聊天，问他们一些中原的习俗和趣事，聊得不亦乐乎；李秋阳看她不晕船便安心了，他自己则对船舶结构很感兴趣，在甲板、内仓、船头、船尾都转了一圈。

    入夜后，两人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看星星。李秋阳说，在大海上看星星果然很好看，比在蓬莱岛的时候躺在沙滩上看的和去南山顶上看的都还要好看些。夏日银河璀璨，有如一道玉带贯穿，四周群星像是玉带上散落了各种珍珠宝石，有些明亮有些暗淡。杨时雨叹了口气说，这时候就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选修天文，看不出个所以然；李秋阳倒是乐了，说幸好自己选了，便开开心心地给杨时雨指着夜空讲解，几乎把二十八宿里能看见的每一个星官、距星都说了一遍。

    第二日一早，商船如约抵达了明州港。杨时雨下船，看着码头人来人往，被这一派熙熙攘攘的中原气象所震撼，虽然听了很多描述，见了实景还是觉得词不达意，果然还是眼见为实。明州港是大港口，与小小鹤港绝不可同日而语：鱼虾水产自不必说，成箱的湖纺、杭缎、瓷器、茶叶、经卷，也有外来的黄铜、药材、香料、珠宝、象牙、犀角等珍品，在此汇聚流通，又逐一运往内陆各地。

    他俩觉得看啥都新奇，边走边看，暂时忘了要找人的事情，在码头旁热闹的早市，看着香喷喷的粥粉面饼，觉得肚子饿了，就先找了一处摊位坐下，点了两份馎饦、两张胡饼，高高兴兴吃了起来。心满意足地吃罢，杨时雨便问了旁边一桌的脚夫，附近可有叫祥云阁的茶楼？脚夫说当然有，就在主街上，离这里三条街的距离，可大可气派，过去以后一眼就能看到；杨时雨点点头，对他表示感谢。李秋阳想起来燕叶原说可以找相熟的脚夫老钱帮忙弄过所的事情，就说让杨时雨先去祥云阁，自己在码头这边处理完了便过去找她。

    卯正辰初之间，杨时雨从码头往城里走，感觉整个县城正在慢慢醒来，小摊贩开始出摊做生意，沿街店铺也逐一开门迎客。祥云阁果然很醒目，杨时雨看见它门匾的左上角清晰地刻着祥云仙鹤的图案，和她随身携带的黄玉吊坠相匹配，便安心了；只是茶楼没这么早开门，于是杨时雨就沿着主街和临近的几条街走走转转，找到一处看起来还不错住处叫“天涯客栈”，觉得有点诗酒江湖、仗剑天涯的意思，感觉李秋阳应该会喜欢，便进去与小二定了两间客房，把自己的行李先放下，略一梳洗后，随身只带了白玉短笛出门。

    杨时雨再回到祥云阁的时候，店门已经开了，门口却有几人聚着，似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她走到人群中，看见是一辆装着几箱货的马车与一位老汉起了冲突，似是马车撞了人，但马车执意说自己没撞到，老汉又坐在地上不肯起，两边相持不下，引来路人围观。马车车夫也是跑腿的，一单本来就没多少工钱，不想再被讹了钱财，先是下车想去拉老汉起来，见老汉不依不饶，便说那就一起去县衙分说分说，让周围行人们做个见证。

    杨时雨见那老汉声如洪钟，身体硬朗，不像受了伤的样子，便上前一步说：“这位老丈，是哪里有所损伤？小女略懂一点医术，不如帮您看一看？”那老汉一会说是脚踝扭了，一会说膝盖也伤了，杨时雨上前想给他看一看，他又捂着推哭喊说“不知这位小姐是和他一道的，还是他的主人家？行车马撞了人，不赔偿不道歉，还这般咄咄逼人，欺负他一个老人家”，又哭又闹，弄得杨时雨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蓬莱岛素来民风淳朴，少有鸡鸣狗盗利益纠葛，杨时雨哪见过这般场面？

    就在这时，祥云阁中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着一身翻领小袖胡服，外袍朱红、领口袖口用金线点缀，蹀躞带上挂着一根皮质软鞭；她生着一对剑眉星目，比一般女孩儿多了一份豪气，又将头发干净利落地束起，一派英姿飒爽。只见她抽出软鞭，一边说着“我看谁大早上在祥云阁外讹人，影响咱做生意”，一边虚晃一鞭，正正打在老汉坐倒之处身后一尺左右的地上，发出清亮的一声“啪”，激起些许尘土；虽未打在身上，但如此近处传来这么大的声响，吓得老汉下意识地抱头躲藏，两腿蹬地弯腰走了几步，动作之敏捷，哪里像腿上受伤的人？周边围观众人纷纷嗤之以鼻，悻悻然散了；少女将皮鞭收回腰间，双手叉腰站着，也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只是直直地看着老汉，用严厉的目光驱赶着他赶紧离开。马车车夫连声道谢，一看堵了好久的路，十分过意不去，赶忙转身上车准备走。

    谁知刚刚意外刹车之时，捆绑货物的绳索略有松动，这一启动的工夫，顶层放着的一个货箱突然间一晃动，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侧翻；这会街上行人已经多了起来，虽然围观的人散了，还是有三三两两妇女孩子经过，这会即将倾覆的货箱下正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他并不知道头顶即将发生的危险……情况十分危急，杨时雨想也没想，赶紧右手一拂，引得一阵清风吹过，稳稳地将货箱托住——这本是最基础的御物术，对她而言毫无难度——她又纵深跳上马车，帮忙将绳索重新捆好。

    “哎哟，小娘子好俊的功夫，不知师承何派？有缘相识，我叫杨夏青，幸会幸会。请到祥云阁喝杯清茶吧。”朱袍少女迎上来，乐盈盈地说道。

    目睹这一幕，斜对面面摊上坐着的一位男子抿了一口凉茶，会心一笑：“御风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