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总算黑了,露水顺着支梅头发往下滴。路上已没有行人只是偶尔有一辆汽车经过。这时的世界好清新舒适。天下只她一人,她不孤独也不害怕,从小长大她的白天是阴森恐怖的。在家在外她都不敢正面看人,她内心害怕,害怕至极。她爱上了晚上,晚上只她一人,无限自由。当父母因任何事在家里闹“革命”时,她焦急地等待夜晚到来。此时,她忘记身上的伤痛,忘记自己已是一条真正的丧家犬,享受着这放松时刻。当时的公路上没有路灯,路面泛着浅白色。她只照着这浅白色往前走。

    终于到了成都的一环路。这里路灯通明,她反而不敢遐想,害怕哪科树的后面藏着有人。她经常听说城里的好些流浪汉晚上睡马路,歇桥洞,也行恶。她越来越怕,浑身开始哆嗦。她要去九眼桥,那里她熟悉,她要去新南门车站,那里人流量大,通宵有人值班。哦,对了。怎么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呢!还有个新南门车站是最好去处。俊昌是不会去新南门车站的,因为他们回老家先乘公交车直达火车北站,再乘长途。胡思乱想的支梅锁定新南门车站后加快脚步。她一直在害怕,其实她不知道她也够吓人的,全身上下都是血。

    当支梅哆哆嗦嗦,血迹斑斑地来到新南门车站。夜晚的车站人很少,一些长途旅客便坐在凳子上打盹。天亮前乘坐头班车去目的地。支梅也假装乘客找个凳子坐下。虽然旁边的人看着她可怕的样子都移了位置。她却没有感觉到,她只知道这里是安全的,这里也是暖和的。冬季的夜晚最低温度达到零下几度,露珠还在支梅的头发上挂着,她拉起衣服在头发上擦了擦。这时她才发现衣服上的斑斑血迹。她摇了摇头,静下心来捋了捋这是怎样的一天。这时她感到背部有隐隐胀痛,她再仔细感受一下,似乎整个背部手臂都在痛。痛又能怎样?只能强忍,她现在身无分文,没有换洗的衣物,没有梳头发的梳子,甚至连根皮筋也没有,一张手纸也没有。她还是流出泪水,这泪水是为她的今天遭遇而流,还是为她的明天不知所措而流,无人知晓。

    天蒙蒙亮,车站的流动人口迅速多了起来。支梅一点睡意都没有,人们都看着她指指点点。车站的工作人员过来招呼道:“喂,你不能在这里影响别人,到外面去。”支梅是个自觉的人,从小长大,别人让走,她从不磨蹭。她起身往车站外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沿街的两边多数都是小吃店,她感觉有点饿。小吃老板见她朝小吃摊方向就站在摊外阻挡她靠近摊位。她清楚衣兜干净的不行,还是用手捏了捏。缓缓朝前走去。

    大街上,她发现一个衣着光鲜的中牛妇女带着一个衣着土旧的农村女子急急地赶路。她想起吴天贵曾经提起城里的有钱人请保姆一事。对了,去九眼桥劳务市场。她为自己的突然想到的生存方法高兴起来。她信心十足,决定去九眼桥劳务一试。此时她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的版本。十九年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自信心一直爆棚。在村里,别人都认识她,无论她穿成什么样子,脏成什么样子,或者有意把自己弄成神经病样别人都一样喜欢她,相信她。今天她以同样的方法来到九眼桥劳务市场,眼巴巴瞅着一个个“老板”能带自己走,钱多钱少无所谓,只要能给口饭吃,给个地方睡,给点旧衣服。男男女女的“老板”从她跟前走过就是不招呼她。她以为自己站错了位置,于是,她站到人群中间去。目接每一位“老板”从远处直到自己跟前,又目送“老板”去向远处。市场上一大半的人都被带走了,剩下一些长的歪瓜裂枣或看起来很笨的样子的人没人搭理。一位要饭的双腿残疾的大哥走了过来对大伙说道:“今天的市场已经散了,明天上午再来。”人们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支梅很是奇怪,追上去向残疾大哥讨教:“大哥,他们这是去哪里啊,难道还有其他市场?”“你是正常人啊!还以为你是傻的呢!”“啊,对,大哥,我是正常人,你帮帮我,我是好人,我将来一定会感谢你的。”“你感谢我,就你这样,真不知你能拿什么感谢我?九眼桥桥下面,流浪者都在那里。”说完要饭的大哥一瘸一拐地走了。

    九眼桥的桥上面支梅太熟悉了,桥下面居然是个迷。俊昌曾经在晚上带支梅去九眼桥电影院看过电影,路过桥上时,桥下闹哄哄的。支梅问俊昌桥下那么多人是干什么的?俊昌说不能去桥下面,那里人员复杂乱的很正常人绝不靠近那里。此时正是中牛,支梅决定晚上去桥下躲露水,那里应该不是复杂,应该是悲剧人生的避难场所。为了避开九眼桥市场的熟人,支梅决定往反方向走,随便瞎逛。

    夜到底还是来了。支梅贪婪地看着大街上的霓虹灯,不想去九眼桥桥下。她更多是相信俊昌的话,她又告诉自己说,俊昌也只是听说。

    支梅真的很饿了,她无数次接到胃部发出的信息。她强忍着,将希望寄托在明天。她来到桥下,三三两两的人围成无数个群。各自谈笑风生,吃着不同的食物。有的一群人啃着廉价的馒头就着自来水,旁边放着一个从老家带来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为数不多的咸菜。有的几个人还唱着白酒,地上放着花生,胡豆之内的小食品。各人吃着相差不大的食物,津津有味,谈论着谁发了财,谁没脾气,谁运气好,谁长得一副挨打样……。支梅已毫无尊严,她会在每个人群跟前站一会儿,没人招呼她,没人愿意给她点食物。她焉焉地朝前走,她也不知道她在走什么。直到走到那位双腿残疾的中午见过面的那位要饭的大哥跟前。这个大哥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屁股下有一床长长的草席。背后有乱七八糟的又脏又破的被子,衣服,碗筷,还有锅。草席上放着啤酒,卤鸭子,回锅肉什么的混在一起。支梅在他跟前站了小会儿,直咽口水。

    “坐下吃吧!我看你也饿了。”要饭大哥边说边啃。

    支梅跪坐在席面上。这一天,她不是站就是走,着实需要坐一下。她不敢伸手去拿,怔怔地看着大哥。

    “给,随便吃,我也是别人给的,没花钱。”大哥漫不经心地说。

    “谁会给你这么好的东西吃啊!你真幸福。”支梅边啃边和大哥说话。她多希望这个大哥是她的贵人,指路灯。

    “我在这里十好几年,这一带是我的地盘。电影院对面那个大酒店,经常都有包席,就算没有包席,客人吃剩下的饭菜我都有资格打包。”要饭大哥露出不屑之色。

    “哦!大哥,既然你是这里的老人。你一定知道这里找工作的最佳方法。”支梅露出渴望眼神。

    “方法,我当然知道了。今天市场已散,明天我告诉你,保证你找一份如意工作。你先吃,随便吃。大家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难处?”要饭大哥说的非常诚肯。

    “可是大哥,我吃了你够吗?”支梅问道。

    “你看看这份量,”要饭大哥特地端起盆子让支梅看清楚。“我俩今晚能把这些吃完还得使劲呢!”

    “慢慢吃,吃好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吃得差不多时要饭大哥说。

    “你真好,大哥。我感觉你是我的亲哥。等我以后挣了钱我一定加倍还你。我假如有好的去处,我也让你去。”支梅突然觉得跟俊昌分手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苦难日子似乎过了好久。坐在地上吃着残羹剩菜是件好幸福之事。

    吃好了,要饭大哥带着支梅朝城外走去。来到城乡结合部,要饭大哥东张西望。支梅好奇问道:“大哥,你在看什么呀?”“找衣服。”“哪里找衣服?”“屋前凉晒主人还没回家的衣服。”“偷吗?”“你以为呢?我们这类人谁还会买衣服。”“这样不好吧!”“不好?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死,一个是活,你选哪个。”“我当然想活下去。”“你衣服上全是血,还想找工作,谁敢要你?”

    两人穿过无数家烟火,终于有一处没亮灯,二层小楼上挂着厚实的羽绒服和一些里里外外穿的女人的衣裤。

    “你躲到黑暗处,我爬上去取。”支梅可能是求生欲望罩住了自己,居然没看出要饭大哥此刻双腿轻便灵活。完全一个正常人。他动作敏捷猴一样的窜了上去。腰里扯出一大塑料袋,三下两下收入襄中。扔到楼下,顺管道滑了下来。

    也是逼不得已,支梅对此行为并无憎恨。要饭大哥抗起袋子拉着支梅三下两下窜进另一处树林。

    “为什么要来到树林?夜晚的树林很可怕的!”支梅很紧张。

    “作贼不应该躲藏!你要光明正大吗?”要饭大哥阴沉喝斥道。

    “你必须换上干净的衣服,现在天早已黑尽,你就在这棵大树下换衣服,我转过身去给你把风。”要饭大哥说得非常诚肯,感觉就像支梅的亲哥。支梅在农村长大,从没有一个人对她有半点关心。邻居都是愿你穷,恨你富。谁家要是青黄不接断了粮,就会跟人开口借。不出半小时,村里人都会知道,还不停地八卦说那家女人不会当家,男人没有出息,活该背时。并嘱咐其他人不要借给他。彼此都会得理不饶人,对性命毫无同情心。支梅几乎都是在被人欺负的过程中长大。听父母的话,没有自己的主见是最好的孩子。如今眨眼工夫成了流浪汉,万不曾想还会有一个比父母更在意自己,愿意为自己以身犯险的好大哥出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天为你关上一扇窗,定会为你打开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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