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停在窗外小憩的鸟儿被扰了好梦，振翅飞走了。

    谢致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听不见自个儿的心跳声了，才推开玻璃门，回到房间，低头就见韩水年背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他弯下腰，探头去瞧韩水年的脸，好家伙，眼睛闭着，呼吸平缓，都快要睡着了。

    他伸手去拽韩水年的手，“起来，去床上睡。”

    醉酒的人死沉死沉，一下居然没拽起来。

    谢致叹了口气，两手插进韩水年的腋下，勾着韩水年的蝴蝶骨，面对面直接把人提起来了，结果韩水年脑袋一歪，靠在了谢致的肩膀上，搞得谢致换个姿势都不好换，只能就着“拥抱”的姿势，倒退着往床上送。

    平日里几步脚的事，差点累出谢致一身汗。

    好容易到了床边，谢致转个身，将韩水年轻轻放到床上，他松开手，正准备起身给韩水年盖被子时，丝毫没有察觉到韩水年扯住了他的衣服，他猝不及防，又被拽了下去，整个人扑在了韩水年身上。

    韩水年皱着眉，唔了一声。

    谢致给气笑了。

    衣服是韩水年自个儿扯的，他居然好意思皱眉？

    谢致撑起手臂，拉出距离，“韩水年松手。”

    没有反应。

    谢致又叹了口气，空出右手去摸韩水年的手在哪，摸了一通，终于摸着了，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扯，换了左手后，在自个儿腰眼的位置摸到了韩水年的左手——

    这才发现，韩水年扯得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的皮带。

    谢致一根一根掰开韩水年的手指，掰到第五根时，韩水年似有察觉，像即将失去什么似的，忽然哭了起来，两个手不管不顾，索性抱住了谢致。

    抱得很紧很紧。

    他这一辈子，失去了太多东西，母亲、父亲、自由、梦想、友情，真正意义上的一无所有。

    甚至连压抑了这么些年的眼泪，都无人可以让他痛哭一场。

    韩水年一边哭，一边越抱越紧，搞得谢致都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

    谢致无奈道：“韩水年，你醒醒，要哭就哭，别抱着我。”

    韩水年依旧毫无反应。

    眼泪顺着太阳穴往下流，流到枕头上，氤氲出一块湿痕，写满了韩水年的崩溃。

    屋内灯光大亮，屋外黑夜笼罩，静悄悄的，谢致只能听到韩水年低低地哭泣声，他索性松懈掉手臂支撑的力量，微微侧身，避开韩水年的身体，躺到了韩水年身边。

    自始至终，韩水年都未松手，两个人的姿势，跟他被韩水年抱在怀里没有区别。

    挨得太近了，一米五宽的床，硬生生睡出了一米八宽的效果。

    谢致全身放松下来，闭上眼睛，不再看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灯光。

    片刻后，耳中听到的哭泣声忽然变成了一句呢喃，他一下没听清，睁开眼睛，扭头努力去看韩水年，恰好韩水年又呢喃了一句。

    这次他听清了，韩水年说的是，“是我害死了他。”

    谢致轻声问道：“你害死了谁？”

    韩水年额头抵着他的后脑勺，没说话。

    谢致又问了一遍，“韩水年，谁被你害死了？”

    话音落下，他开始在心里默数，数到七时，韩水年回应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一丝恐惧，“我爸爸，我害死了我爸爸。”

    谢致浑身一震，若不是韩水年抱着他，他都怀疑他自己会因为太过震惊而滚下床。

    韩子志不是被大汖村的村民害死的吗？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又变成了韩水年？

    他心里到底压抑了些什么事？

    谢致回道：“你别胡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可能是你害死的。”

    韩水年的手蓦然又抱紧了些，勒着谢致的腰腹，都快要喘不过气了，他也不回答谢致的话，只一遍一遍地重复，“是我害死了我爸爸，是我害死了我爸爸……”

    混合着哭声，一声比一声绝望，一声比一声令人心碎。

    谢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用言语安慰，只好挣脱出一只手，学着哄小孩睡觉的模式，一下下拍着韩水年的手背——

    韩水年意识不大清醒，迷迷糊糊间，看到前方那个抱膝蹲在深渊里的小孩，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迟疑地伸出手，温柔地拍着小孩安抚小孩。

    小孩抬起头，注视着那个人，那双如纸钱燃烧后的灰烬般的眼睛，终于重新染上了光彩，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灿烂。

    与珍惜。

    而四米远外的他，看着看着，突然大哭起来，止也止不住。

    下一秒，谢致猛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仿佛宣泄一般的哭声，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停在窗外小憩的鸟儿被扰了好梦，振翅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