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人

    耳外传来马蹄踏踏,声势浩大如有千军万马在备战。

    这是他的地盘,他不得不注意!

    难道是人族大战?猫身而寻,他越过山坡,下了灌木丛,视线穿透草枝缝隙,旋即被一片平原攫住。平原静谧如湖,安于几座大山之间,倒像是个绿色桶底。陌生感直作祟,心中颇为纳闷,此处什么时候长了一片平原,而他竟然毫不知情。一边琢磨,一边握紧了双拳,苦愁找不到决斗对象。

    伶俜山虽时常有决斗发生,但绝不会发生如此规模的较量,听这震耳欲聋的声势,必定是大族倾尽男女老少。然而对野人而言,保存族人才是首要大事,绝不会有覆灭族人的冲动,这个道理连他都清楚,何况首领。霜一破,山上眠物刚刚醒来,缺乏粮食的野人不会选择在此时大动干戈。

    好奇驱使,循声眺望,眼睛上移翻过另一片小坡,只看了一眼,便教他目瞪口呆。无边无际平原上,数不清的士兵列队整齐,人人皆神情肃穆,手持冷冽冽的刀剑,利光晃着眼睛。黑黄战衣左右两边而立,割出中间一条空隙,宛如一条河流走。这摆明就是两军对垒,开战在即,只等一声令下。

    决斗规矩,可旁观但绝不能插手多事。他是观战者,自然无所顾忌,径直往决战的中心走去。

    稍稍走了一会,抬头便看见一个黑装领头站在高处,器宇不凡,声音洪亮对众军士训话:“黄贼子三番两次扰我边界,夺我粮草,杀我族人,简直欺人太甚。”

    野人的糙脸何时变得如此秀气?就和山下那些人族般细皮嫩肉。黄贼子?又是哪来的野人?他从未听闻伶俜山还有这样姓氏的部落,难道来自狼头山深处?可瞧一身穿着打扮既不像野人装束,也不像山下人族所有,更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一时之间未能扑捉。

    那个领头人昂起脖子,挥动手中利剑,继续说,“今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此番我等便直捣黄龙杀他个片甲不留,以告慰我族死去的将士之忠魂。黄贼子欺人太甚,视我族无人,搅得陛下寝食难安。若不灭他全族,宝台不得安宁,我族焉能存乎。这口恶气,众将士,我等岂能一忍再忍!杀!”利剑擎天。

    “杀、杀、杀!”应和声震耳欲聋。

    士兵们听罢,个个摩拳擦掌,杀气腾腾,仿佛与那领头口中的“黄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旋即,他们的怒意升腾,在半空中烧成一片火云。

    黄贼子必定是杀光他们的老弱妇孺。他暗忖应该是这样,瞧瞧这些人恨意如烈火熊熊,恨不得将地人烧成灰烬。野人最不屑如此,对弱者下手是懦夫所为,为所有勇士所不齿。

    不过伶俜山何时多了两个部落,目测人数之多,山中根本装不下。最可气,作为野人王的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虽不知道平原从何而来,但此地是他的领地,来者皆是越界之人,管他穿黄衣还是黑衣。

    就在他咬牙切齿之际,一个黑衣士兵从队列之中走向他,对他发出警告。“你非我族人,也非胡贼子,请速速离开,或到我族安全之地。此地马上就要沦为战场,刀剑无眼,为免误伤,请你速速离开,不可旁观。”

    一听不由恼火,伶俜山何时成了别人的领地,他可没有允许。然而,一看乌泱泱的士兵,他决定先观察一会儿。黄兵遥远,不知来头,黑兵阻隔,他也越不过去,索性顺着士兵指出的小径,转身离开。

    小径蜿蜒,畅通无阻,鸟语花香,甚是心旷神怡。直至并入一条大道前,随即一座花瓣织造的宫殿赫然耸立眼前,巍峨不可仰望,仰望其上,他似蚂蚁一只。

    宫门前,立着女兵十来人,同装黑衣一身,手持刀剑,神情紧张。为首是个老士兵,见他伫立不前,上前打量一番,便嚷声问,“你可是那破左耳?”

    竟然知道他的名字!看来自己并未失去对伶俜山的控制,一想到这里,刚才的危机感便松弛了许多。“是我!想怎么样?”他回嚷,伶俜山什么时候凭空出现一座宫殿,而他竟然毫不知情,岂有此理?这么大的宫殿,应该属于野人王才对。

    老士兵又瞟了几眼,“确是那破左耳,放行!”士兵对宫门上的守门士兵嚷叫,随即对他交代,“你,直走就行。”

    迎上女兵的脸,仔细多瞧了两眼,他恍然大悟先前的诡异从何而来,那黑色千军竟然都是女人!女人对野人各个部落而言,都是稀少的宝贝,何时冒出来这么多个。难道现在野林满地都长女人?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出身,天地可生万物,自然也能生出野人和这些来路不明的女人。

    然此时大门已开,无暇在作细思,他勇往直前,又经过两道较小的拱门,依旧是女兵尖声高嚷,“是那破左耳,放行!”

    不由窃喜,他的名字竟如此好用!不得不承认,畅通无阻的感觉令人神情气爽。

    步入宫门,迎面而来一群黑衣士兵,面带笑容,长相较为粗旷,脸皮比先前那几个粗糙,眼神也更犀利。又是个为首老士兵对他伸手招呼,随即走上前轻声道,“陛下特派我们前来引路。”随即双手奉上一套黑衣,解释道,“宫中礼仪,须着黑裳方可觐见陛下,请更黑裳。”她右手一挥,两个士兵已上前将黑衣从头顶直下,如袋子一般装下他。

    眼前一黑,双脚被并拢,绳子缠绕两圈,他已经躺在别人肩膀上。这是什么规矩?他暗骂了几句。

    身子如长了翅膀飞快,直觉饶了几个弯,却不知为何停住不动。

    隐约是一道门,不甚大,也朴素。比起刚才一路所进的几道门,简直小气至极,更像是给贼人偷东西专用。“来者何人?”一道沉声喝住。

    扛着他的士兵并为作答,他甚至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声。

    那士兵靠近一些,“令牌何在?”沉声又喝。

    为他引路的士兵依旧默声不答。他捏着一把冷汗,听那沉声绝非好欺负的。

    一声锵锵,他听出那是拔剑的声音。“黄贼子,是黄贼子!”那沉声士兵嚷了起来。

    骤然喧哗,黑暗里淡淡光影依稀可见人影纷纷,都是朝他赶来,最后将他包围在其中。

    “大胆黄贼子,竟敢擅闯王宫,掠走陛下召见之人。”言语这话者沉声并不慌乱。“还不束手就擒,留你等全尸。”

    原来引路黑衣人并不是王宫士兵,而是黄贼子。他大吃一惊,本以为黄贼子是食人族,可看看瞧着,除了长相相较下粗糙点,身材魁梧一些,面目并不可憎啊,而且比起伶俜山上的野人简直好大多了。

    “手下败将还敢口出狂言,若不是那日我等网开一面,你早已经粉身碎骨,哪来今日嚣张气焰。”引路女兵沉着应答。“识相的话,赶紧打开宫门让出一条道,我可饶你不死。”

    一道冷哼,极其不屑。“那日是我等领了命,急心归队,无心纠缠。谁知你等贼心不死,还作痴心妄想,竟胆大包天直闯王宫掳人。放下肩上人,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笑话,就允许你们陛下召见他,就不允我王设酒宴款待,他又不是你们的族人。”

    竟然是为了请他喝酒而吵架,简直莫名其妙,这事有什么好吵的!把酒都给他不就结了,省得他还得下山和人族赊酒。从来只有他追猎物,破天荒地头一回被人抢夺,也是新鲜事,虽然诸多困惑,然这种被关注的滋味令人飘然,先享受了再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两个部落争夺他,却只是为了请他喝酒。果然是吃素太久,各山野人都变得好客,令他受宠若惊。

    “就凭你们是黄贼子。”

    “少说废话拖时间,想要他,各凭本事!”

    黑暗外刀光剑影隐约可见,剑声锵锵,他却在肩上安全无虞,什么也看不清楚。

    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落,再无动静。随即,他趁机扒拉开一道口子,往外一瞧,满心佩服。黄衣女子和黑衣士兵搅在一块,速度之快如黄光和黑光在厮杀,时而融合,时而撕裂,完全没有缝隙可趁。

    地上躺着几件黑衣,原来刚刚引路的士兵真的是黑衣士兵口中的黄贼子。刚扒拉开的布口子,在野人之怒的威胁下,迅速剥落在地。从缠脚的黑布中挣脱,低头一望,扛着他的士兵将他放置在花圃边,此刻早已加入决斗中,无暇顾及他。

    环顾四周,难怪先前感觉路径弯弯曲曲,好像王宫见不得人似的藏在暗处,谁知是黄衣女子要带他从偏远侧门窜逃。这样的大动静,竟然都无士兵前来帮助,可见此处僻静至极。

    两拨士兵,他都不熟,也无从下手帮忙。她们的剑快如电光,直劈对方要害,势取对方性命,毫不留情。

    远处脚步声乍然传来,其中一个黄衣士兵耸耳一听,立即被黑衣士兵逮住机会,长剑横劈她脖子,血花迸射,留一道弧线在地,鲜艳夺目。

    来不及喊疼,那脖子已劈开见骨,血色包裹白色骨头格外刺眼。其余黄衣见领头被夺了性命,虽慌却不乱,本就寡不敌众,此时更是应接不暇。援兵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骇人心魄。眨眼之间,黄衣士兵已有多处见红,横七竖八画在背上、胸前、四肢,及脸蛋上。

    女兵决斗竟如此凶残,是他从所未见,除了专攻致命要害之外,就是嗜好将脸皮碎个破破烂烂。一张被划花的脸正皮开肉绽朝他飞来。出自本能反应,他伸手一格开,那脑袋滚在花圃脚下,双眼长着愕然。

    黄衣一众人只剩下三人还在拼命抵抗,脚步声清晰入耳,三张脸上即刻爬满恐惧。不知谁对谁多,但以多胜少,不是勇士所为,更不是决斗。眼见有一个黄衣被抓到空隙,即将断了左臂,他立即提起脚前的落剑飞前,挡住黑衣的直劈。黑衣惊愕,他把黄衣往身后一拉,其余黑衣立即朝他进攻。

    “跑!”他对三个黄衣喊,然而此时援兵已到,黑衣如虎添翼,长剑如暴雨直下,他自身难保。

    其中一个黄衣直接将另外两个黄衣往门缝一推,自己横身在门上,还起一腿子将他踢飞。顷刻之间,乱剑加身,门上黄衣碎如破布,摊满一地狼藉。而他倒在门边,撞上门柱子,只觉后脑勺要爆裂,屁股要开花。

    剑光朝他飞来,似毒针般纤细。“住手,留他性命。”还是那道沉声女兵喊了一嗓子,剑光才回收匿去。

    等他想站起来,再决斗时,还未睁眼瞧个仔细,眼前一黑,深渊一口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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