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玄幻奇幻 > 野人传说之破卓尔 > 第六十四章 相依为命(一)

第六十四章 相依为命(一)

    天空下着大雨,磅礴绝情;屋内下着小雨,淅沥穿心。

    老者直挺挺躺在地上,紧闭双目宛如一具刚挖出的尸体,尸体边凹出小水洼。

    双眼相撞,四目对峙!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破左耳的头顶,旋即从下巴和耳垂处滚落流进衣服里,刺骨之寒啃噬着他的脖子和四肢。

    他往枯草堆走去,避开雨帘。一下脚立即凹出水窝,就如行走在稻田里。回头一望,果不其然水沟扑漫而出,随着雨势的加剧不断冲刷着休息处。

    水沟又堵住了!怒火乘机窜起,“终有一天,我要通了这沟。”他暗自发誓。

    水沟开始于草棚,打个弯流向兽皮台汇聚,随后径直扑向大河下流。由于水沟底部凹凸不平,污物时常滞留,污水回灌,淹没休息处的水沟头段。

    伙计们睡在湿漉漉的草堆上还是泡在污水里,全看雨下得多大。这样的日子,他和田老头尝过,知道滋味。

    这难并非无计可施,只要将水沟转弯处封住,与兽皮台隔断不再来往,另开一头连接土楼的水沟,就可以保证休息处的干燥。

    然而,谁会浪费时间在乎最低等奴隶晚上睡在哪里呢?刚来时,他和田老头还换衣服,尔后才知根本多此一举,还不如穿着自己的衣服,起码能感觉到厚实。本以为会冷死,谁知熬过一天又一天。进入棚屋后,每张人皮都变得极其耐寒。

    聪明的伙计总是会捡来一些木头磨平坦,拼成简陋的床板,其上铺以干燥枯草,好过直接睡在水里。只是阴寒如雾气升腾,慢慢渗透上床板、枯草,钻入皮下,最后躲在人骨里像蚂蚁一样钻来钻去,让你彻夜难眠。

    随便抓一个伙计,扒开衣服看看,哪里还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新旧冻疮如苔藓,早已将人的皮肉变成了自己的地盘,肆意生长,不留余地。

    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每一根枯草都吸得饱满,雨珠还拼命地从屋顶漏缝中滚落。

    始终没有找到地方卸下肩膀上的负担,破左耳的眼睛直瞟着水沟上方的木板,那是伙计们的餐桌。由一高一低的两块木板组成。将阿多里放在干燥草席上,他跨过水沟,将摆放在餐桌上的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垒成一摞。随手往地上一放,立即轰然倒塌。

    倘若,伙计们知道此时木屋外的水沟比河水清澈,不知道他们作何感想?雨势愈发猛烈,淅淅沥沥转噼里啪啦,也不知棚屋的顶子还能撑多久?转眼,雨水就像无数的锤子疯狂地敲打,屋顶不穿不罢休。

    低头,他抬起了其中一块木板,乌黑油脂紧紧黏住了手掌。木板本是门,残破之后丢弃在外,伙计们便捡来废物利用。对此,马三视而不见,反正奴头口袋里的金币不会少一块——那就不是个事。

    木板放在地板最高处,他扒下自己的御寒外衣铺上,将老者移至他临时搭建的床。血肉模糊的伤口令他不忍目睹,老者继续泡在污水里,只怕熬不过今晚。

    安置好老者,他望了一眼阿多里,朝另一块门板走去。气喘吁吁的他开始咒骂大力,竭尽他所学会的全部普语——最脏最恶毒的字眼。

    略窄小的门板被重重摔在地上,麻木的四肢越来越不使唤,他双手支撑在膝盖上,旋即站了起来,右脚踢开门板,靠近老者。

    寒冷就像永远喂不饱的怪物,多少体力都抵抗不住。几个深呼吸后,他朝墙角的另一具“尸体”走去。如果不及时取暖、给予救治,只怕爷孙俩人真的要变成冰柱般的尸体。

    树林荒野从不缺冰尸。如若往深出挺进,无数尸体就像是自然生长的透明植物般,被一具具尸体寄生其中。那是一个绝望的冬季,他曾亲眼目睹,在峭壁的罅隙之间,无数具动物的尸体横七竖八乱刺倒插,冰霜素裹,骇人心魄。幸好,伶俜山只此一处,否则野人的生活将艰难许多,他可不愿意每天行走在冰笋之中,棱形的冰体比刀子锋利,在竹海里他深有体会。

    摸着领子,不禁发愁,他咬着下唇,脱下衣服给老者盖上。而后,随随便便将阿多里安置在门板上,便飞奔向木屋。

    从楼梯跳入屋内,正面撞上了拿着一堆被褥的老奴。

    摔倒在地的老奴哀嚎不已,满脸痛苦瞪着他:“哎呦,你真是要摔死我这条老命啊。”

    取暖!被褥!被褥取暖!一把将被褥抢过来,他一言不发扭头便跑走,留下满脸惊愕的老奴。

    “那可是要洗的。”老奴大呼。

    当他冲进雨里,老奴的惊叫声越来越小,直至他再也听不见。

    天空像死了好几个娘似的越哭越嚎啕,该死的雨打落在他身上如针扎。

    他立即缩了回去,躲在屋檐下,幸好只是打湿了最外的一层。不行,淋了雨还取什么暖。

    四处张望,搜寻着蓑衣,送木炭的铁皮车正巧赶来。他拦住了送木炭的年轻家奴,推开家奴,明知是管家的手下,此时却也顾及不了这些。

    家奴摔在雨中,斗笠滚了几个身子停在远处。一张愕然地小脸,望着突如其来的一切,甚至忘记了呼救。

    他往内拉铁皮车,旋即打开小铁门,搬出两桶木炭丢在屋檐下,又从窗台上取下被褥褥塞了进去,啪啪关上门,推车冲进雨里。那年轻家奴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根木头洗澡。

    一路飞奔回到休息处,铁皮车停在水沟外,他拽出一张干燥的被褥连忙盖在老者身上。手指头刚触摸到老者的脖子,他便心惊不已,急呼:“不,你不能这么死!”

    他抓起老者的四肢摩擦起热,左手换右手,站起来抱来所有的被褥,分别盖在两具尸体上。胸膛不断膨胀,他快要窒息了。

    “可不能这么死了,爷爷你不能死,白爷爷不能死,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热烫烫的眼泪滚落下来,他舔着嘴唇上的湿润,咸咸的,一阵阵恍惚。

    下一刻,他如布袋般虚脱在阿多里的小腿边。休息片刻,骨头里的力气逐渐恢复,双手支撑在墙上缓缓起身。他急忙取下几桶木炭,从火炉处取来火种点燃木炭。

    看着火苗子呼呼窜高,火浪一浪高过一浪。仿佛,伶俜山谷就耸立在眼前,熊熊烈火吞噬了他整个身体,火舌在每一寸皮肤上舔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钻入耳朵里。他抬起头寻去,只见田老头提着一个破布袋走来。瑟瑟发抖中,他揪着五官,缩着脖子,神情颇为凝重。

    随即,他伸出指头抹掉眼泪和泪痕。

    一声长叹,在头顶响起。“你不该多管闲事。”田老头说,随手找了个地方放下布袋,袋中之物立即冒出。“不是每个老人都是你的白爷爷,你救了别人的爷爷,或许就救不了自己的。何况,一把年纪伤成这样,早死晚死没区别。”他摇头直叹息,从布袋里取出一酒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不能从黑白无常手里抢人。喝吧,野人王变成落汤鸡咯,再不暖暖,就剩下鸡骨头咯。喝吧!”

    沉默以对须臾,懒得理睬田老头的嘲讽。不一会儿,他的肠子冷得发脆,一把抓过酒壶,仰头喝了起来,一阵温暖从手心涌向心口。

    他低头看着自己滴滴答答的衣物,才惊觉全身冰冷刺骨,失去知觉的手指头贴在酒壶上苏醒。旋即立刻站起来,蜷缩在火炉旁烤着,边烤边灌酒。许久之后,胸口内重新有了跳跃,他才站直身体抬头问:“你不怕兑现不了金币吗?马三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好骗。”

    “有力气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爱管闲事的野人王。”田老头的双手在火焰末端穿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担心的。瞅来瞅去,没有百灵燕雀,只有聒噪在耳际的乌鸦。”

    他抬起眼皮望向墙上的黑色影子,无法不苟同田老头所言。还有叽叽喳喳的麻雀,瑟缩在皮革店前的斑鸠——看起来皆毫无生气,同样令人厌恶。

    “你总是有另一个计划。”他知道田老头很惜命,绝对不会把赌注押在一处。“你不该刻意让别人讨厌你。”经过这么折腾,恐怕每个伙计对田老头的恨意只多不少。“让别人讨厌,也不是什么好事。”伙计们看他田老头的眼神简直就恨不得生吞活剥,无法在马三脸上发泄的愤怒都朝这个谄媚的老东西扑涌。

    “这时候老子认识的野人王会说——不关我的事情,你越来越不像野人了。”田老头努嘴指向地上的爷孙俩,“为他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直接和马三杠上,值得吗?”

    “马爷!你真是越来越忠诚了,马三比博赫努一厉害吗?”他不禁怀疑,疾苦是否会日益磨灭人的心气。比如大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无法想象大力曾经竟然是个勇士,没有人会称呼勇士为那条狗,更没有勇士会接受这样的侮辱。

    “马驹的生活可比东西好啊。”田老头讽刺道,“只怕有人迷恋暖被热酒都忘了还身陷囹圄的老爹爹,也早把烧谷破洞之恨抛诸脑后。时间飞逝岁月如梭,然后一眨眼男孩就长成男人啊,生是木屋马驹,死是木屋鬼魂。什么白爷爷,都见鬼去吧。”

    闻言心虚,身子一震。“你能弄到草药吗?”他的眼神望向门板上的两人神情严肃。“老人若不用药,撑不过今晚。”手心里的冰冷提醒他,那是死神的味道。

    该死的雨没完没了,灰蒙蒙的天穹就像绝望的人生,什么都看不清楚。云端尽头若真是有神,破左耳恨不得拽下来问个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终日哭泣?

    “为他们?”田老头并不诧异,仿佛早料到他会问个这个问题,只是摇头道,“不值得。马三不会浪费草药救东西,何况是个一脚已踩入棺材的老东西。”

    “棺材?”

    “哦,那是有钱人死后裹身的长条形盒子,他们要能有个草席裹身就不错了。臭小子,你别做梦,牛扒皮不是真的活菩萨。”

    他抬头,表情真挚。“你有的是办法勾引马三。”起码,他是如此以为。

    “臭小子,勾引这个两个词,正确用法是男人和女人,而不是男人和男人。”田老头即刻抗议,严肃表明立场。“老子喜欢女人。就算搞到草药,眼下这情况,用多少草药也只怕是白费力气。”

    “马三没有能力拒绝你。”尽管他从来不知道田老头的诱惑究竟是何物,也未曾见过。

    可马三那样的人竟然能信以为真,真是不可思议。或许田老头真是个富有之人,像牛扒皮那样高高在上,有花不完的金币。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即被他甩到天际。田老头什么人?爱酒爱肉爱女人,要是真有花不完的金子,早逍遥野林,绝不会窝在这里当东西。

    “难得野人王赏识,老子姑且试试吧。”田老头搓揉着双手,语重心长提醒他,“牛扒皮不会喜欢棚屋里出现另一个活菩萨。你应该安心做好马驹本分,呆在木屋里,不要到处惹是生非。一旦时机到了,我们才能全身而退。野人王,别忘了我们有自己的路要走,皮革店里的人是我们无力背负的,你没有能力当救世主,也不是他们的救世主。”

    田老头拍击着他的肩膀,最后用力一抓,转身前交代,“管好你自己,便能早点知道白爷爷的下落。四肢发达是大力那样的莽夫,勇士还需要有脑有心,空有力气也只能当个听话的扯线木偶。”话音刚落,地板上便传来枯草窸窣声。“走了,臭小子,老子可不是谁都懂得欣赏的,也不是看谁都顺眼。”

    总算还有自知之明,若是阿多里醒来发现田老头,只怕会气死。目送背影离去,一阵迷糊,他不歪着脑袋咕哝:“竹海,不过是梦一场啊。”

    夜深露中,鬼影森森,静谧骇人,只有他的呼吸还算强壮有力。

    近来兽皮赶工,伙计们没日没夜忙碌,有时直接累趴在石台上,也有人从此不再醒来。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