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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同病相怜(二)

    阿多里把头一扭,眼眶里满是怀疑。

    “棚屋里的东西不应该有骨头,特别是硬骨头。”马三摇头叹息,旋即摸着尖锐的下巴问。“阿多里,马爷向你保证不随便乱丢,定用草席裹着,再挖坑深埋,够隆重了吧。”说罢,双手仔细地比划着。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闯入,田老头那张老脸在眼前晃动并劝说。“阿多里,马爷知道你孝顺,给足你面子了。见好就收,别得寸进尺。皮革店的规矩,并不是马爷一人说了算,你何必为难他。要不是马爷心肠软,谁管你呢。”三只眼睛从阿多里脸上移开,瞪圆了问。“臭小子,凑什么热闹,怎么哪都有你。”

    第三只眼睛射出了忍字诀,一阵阵光晕如闪电劈着他的决斗身姿。破左耳转身看着无动于衷的阿多里,一眼便知道那不是他要的。对于棚屋里的尸体而言,草席裹着入土为安确实已是非常高规格的下葬待遇。他觉得阿多里应该知足,于是收起了野人之怒,再次确认:“你想如何?”

    “水葬!”阿多里的回答坚定无比。“必须水葬!”

    每一双眼睛都射出了锋利的光芒,仿佛要穿透阿多里的身体。

    伙计们最不喜欢麻烦,麻烦意味着要出事,而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被祸及。每个人都尝过铁鞭的厉害,他们感受过利刺撩开皮肉的滋味。以至于后来,只要远远看见铁鞭子,身体就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在棚屋,马三从来都是实行独赏、谁听话就给谁,但若有一人耳朵不好使,便是众人同罚。没有人愿意为了阿多里的坚持,而承担接踵而来的处罚。

    从一开始,马三就很清楚伙计们早已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

    除了破左耳,没有谁会傻得为了一具尸体强出头呢。

    “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还真把老子当神龛里的神仙有求必应啊。”马三的手开始摸着他的武器。

    没有伙计不知道那剔肉的疼痛,偏偏阿多里固执极了。

    铁刺终碰上石头。

    “水葬?阿多里,皮革店禁止水葬。你不要再为难马爷了。”田老头抓着阿多里的手臂苦劝,阿多里一脸嫌恶及时甩开。“真是顽石,你比臭小子还硬还臭。”

    破左耳并不知道此事。

    然而,田老头的表情和语气如此一致,那么必然是事实。于是破左耳也抓住了阿多里的另一只手臂,加入了劝说的行列,低声安抚:“你还活着,必须活着,尸体报不了仇。死了,死了也白死。”

    阿多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奴头。

    “看什么看!”马三喝道,“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晚餐前,老子若是再看到你爷爷还躺在这里,老子就让你也躺下。”

    “正好。”阿多里的五脏六腑都长在脸上,谁都一目了然他的恨意。

    在场的每一个伙计都曾有过一口吞掉奴头的冲动,然而这只是个念头而已。

    “若不是你的长鞭,爷爷还陪着我在洗兽皮。”阿多里的双眼如刀片对着奴头的脸。

    伙计们面面相觑,田老头直直摇头叹息。

    “人是我马爷打的,那又如何。混蛋东西,你这么看什么意思?你爷爷离开棚屋的时候,可是还活着。既然活着,那就不是马爷我打死的。”马三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你不打爷爷就不会死。”阿多里对凶手身份确定无疑。

    破左耳皱起眉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于是急忙望着田老头。果不其然,那张老脸回避了他的注视。

    “那就让你死个明白。”马三摇动他的小腿朝尸体走去,旋即蹲下,掀开被褥时遭到阿多里的厉声质问。

    然而马三毫不在意,继续扒开老者身上的覆盖物,直至粘着黑色草药的上身裸露在阴寒之中。马三用手指头刮了一下草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站了起来。走到阿多里面前,把食指放到怒气如泉涌的鼻子下,紧接着马三仰头大笑,细长的疤痕因为他的大笑而扭曲成团。好一会儿他才停止,嘲讽道:“若是野草都能救命,马爷我早就发大财了,还要躲着这里伺候你们这些东西?”

    “什么意思?”阿多里一脸茫然。

    “小东西,这是野草,不是药,救不了人命。”马三笑得更可恶。

    该死的田老头。

    破左耳闭上眼睛!随即恍然大悟,刚看见草药时,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救人草药,而是河边的野草。混蛋田老头!他抬起头,阿多里正望着他,眼底布满了质问,仿佛一片片刀子从他脸上隔过。

    现在,阿多里的仇人可不只是马三一人。

    凶手之一的田老头只是朝他耸耸肩膀,脸上并无多余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愧疚。

    怒火燃起,他恨不得冲过去朝第三眼睛的位置狂砸几拳头。就在他用眼神教训田老头的时候,另一道目光锋利如剑芒,绕过他的后脑勺直射田老头。他扭头一看,阿多里冷哼一声,随即收回目光。

    马三一脸懵,歪头侧目!

    这声冷哼听来诡异,雾气如网包裹着破左耳,拳头紧握,野人之怒憋屈在手心里软绵绵的。他不敢再去看地上的尸体,更不敢去看阿多里的眼睛。

    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一个阔步站在马三面前,低头望着长疤说:“水葬。”他重复了阿多里的话。

    “棚屋的天,这是要塌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马三手中握成团的鞭子拍打在他的脸颊上,长刺如刮毛刀子,一不留心就能扯开一道血口。“水葬!哈哈哈哈,小东西还真把自个儿当人了。”

    马三近乎窒息,才停住狂笑。“过去,必是马爷我对你们太心慈手软,才让东西们一个个都忘了身份,忘了脚踩在什么地头上。从今天起,你们都牢牢记住,这是牛老板的棚屋,不是菩萨的那座破庙,是牛老板给你们吃喝拉撒睡的日子,不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哗一声,长鞭展开,撕开雾气掉出半个圆弧,然后落在墙壁上。只见,一条长长的疤痕凿刻在土墙中央,一分为二。

    “水葬,他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他对马三重复道,尽管不明白为何不可以,但是他清楚阿多里的坚持。而且作为凶手之一,他想做点什么,虽然他没有任何错。该死的经验老者,他再次瞪了那丑脸一眼。

    “不可能。”马三露出了奴头特有的杀意。“还有谁想一起陪葬的?站出来,让马爷瞧瞧活腻的模样。哼,水葬!你们真当自己是个爷了,马爷我都不敢异想天开,你们倒是好,就知道找麻烦,存心和老子过不去。出来!活腻了的,不想活了的,胆子肥厚,皮肉耐操的统统站出来,马爷今儿开荤,好好成全你们这些瞎眼的臭东西。既然不想活了,那他娘的就别活了,早死早超生,出来啊!”

    伙计们再度逼上前,没人愿意和尸体睡在一起,更不愿意因为阿多里的坚持而惹祸上身。

    “大伙,今晚都不想睡是吧?还不去干活,明早你们拿什么交货,是准备拿自己的皮吗?”田老头窜了出来,挥着手对人群嚷叫。“散了散了,又不是没穿衣服的娘们,有什么好看的。”

    伙计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兽皮还堆得老高,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稀稀疏疏小步移动。有些伙计还是不甘心地望着地上尸体,面色不改。

    对着还杵在原地的伙计,马三闭目怒吼。“滚,今天的活要是干不完,他娘的,担心着马爷让你们统统变成人皮灯笼。”奴头从来都是清楚自己为何存在。“娘的,一个个心肠歹毒的东西,都想害老子。”

    对于牛扒皮而言,只管是否如期交货给客户,从不问棚屋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点,田老头一早就看破。

    “田老头,你最好让你的儿子学会当一个真正的哑巴,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让你丢了性命。”马三扭动双腿,拖着长鞭离开,最后在门槛前止步交代,“晚餐前,若是再见到尸体,休怪马爷。”

    转眼只剩下三个人和一具尸体,草棚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看着老者的尸体,他挠着头皮,却不由想起了生死未卜的白爷爷。在他发愁之际,田老头取来了草席递给他,随后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惹急了马三,恐怕连草席也奢望。”他展开草席,“我也有个爷爷,现在也不会知道是死是活,可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得活着。我死了,找不到他;他死了,我活着,起码还能报仇。”

    “你们都是一伙的。”阿多里的背对着他,颤抖不止。

    “为什么坚持水葬?”

    阿多里转过脸,“马驹。”恶狠狠地看着他,像一匹饿狼。

    “阿多里!”他站起来,几乎咆哮!“你一个人打赢不了所有的人,你需要帮手。”

    “少假仁假义。”

    破左耳终于体会到被误解的滋味。“狼心狗肺!”他开始后悔多管闲事,显然不知好歹之人何止他一个。

    闻言,阿多里咧嘴露出牙,昂首挺胸站在他面前,视线如锥子对着破左耳。“你和他们没有区别,不要假装好人。这里没有好人,不要以为我会感激你。棚屋没有好人,木屋里只有鬼。”说罢,他轻蔑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来不及在嘴角上挂起,便溺入悲伤之中。

    闻言,胸膛下的怒焰爆炸开,迸射而逃。“我和他们不一样。”他急得差点挥臂,表明心意。“我能帮你。”

    又是轻轻一道轻蔑,如蒲公英随风而逝。

    “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拿什么帮我?”阿多里的声音徒然增添了许多无可奈何,就像燃烧的火把丢了水里,只剩一点来不及掐断的余烟。“棚屋虽然辛苦,好歹是人,木屋再好,都不是人了。那是吃掉人心的地方。”眼波旋即恢复平静,即刻黯淡无光。

    滚滚阴寒,浓雾重重,阿多里的眼珠子转瞬沉入其中,久久不见浮现。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掌心贴上胸膛。再抬起头时,破左耳便什么都看不清,挂在天边的伶俜山全然无半点影子,宛若只是一张单纯的灰纸贴着。

    眼眶竭尽全力将眼睛撑大到极限,然而,还是什么看都不清!阿多里的声音回荡在空中,久久不散,犹如罩子罩在他脖子上,无人来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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