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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深夜哭声(一)

    独自走在夜色中,四周静谧,而他的心却喧闹!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乱影画鬼,怪声骇人。

    胸膛里的逼仄似冷水翻腾,分不清是他的心跳还是荒野的呼吸。

    伫立在一棵老树旁,树顶华盖下,破左耳屏息俯视。遥见群山的轮廓似张开的双臂,将和武城紧紧拥入怀中,纵横交错的沟壑如地狱铺开的地毯。

    双目极处浑然一片天色,毫无人烟,宛若遭受天神的诅咒,成为一方地狱。

    烛火蜷缩在烛台内,颤抖着身子,近乎自身难保。手掌成半握,护住奄奄一息的火苗,他拖着一身伤痕回到木屋。蓟草和荆棘在他身上流下了不少痕迹,勾出的几缕衣线摇曳在地,就像野鬼附体而行。

    连日采药,不分昼夜上山下田,他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双腿沉重如拖着两根石柱。采摘回来的草药挑挑拣拣之后,多半都是野草。有一些是治疗其他疾病的草药,甚至还有一些野菜混迹其间,能用来熬煮成药的,自然寥寥无几。

    幸好,田老头的眼睛总算睁开些,不似之前只有两小条缝隙若隐若现。前日马三在楼梯口,沉重地告诉他情况不妙。奴头的话果然不能相信,田老头明明已经有所好转。他是野人,眼睛明亮得很,又不似小扒皮只有一条线。

    内屋里,树子的呼噜声如雷贯耳,外屋酒气熏天,直冲脑仁,令他伤口的疼痛又加剧几分。

    推开圆窗,留有一指宽的缝隙。

    圆桌上摆放着几个东倒西歪的小酒坛,火炉里还有残火在喘。不知何故,树子近来的酒量越发见大,酒似乎成了他最大的嗜好,睡前若不喝个酩酊大醉,就无法入睡。几乎夜夜噩梦,从梦话中依稀可知所做是同一个梦,就连梦话都近乎一致。

    他实在疲累,没有细究,抱着被子挪到了床角,吃力地脱去靴子丢在地上,恰好一个人字。看着靴子的形状,他有些佩服自己随随便便都能丢出个字,真该让田老头看看!

    后脑勺刚贴上软枕,迷糊间就听见猫哭,啜泣声逼迫他从混沌中挣扎而起。

    或许是野猫?

    枕头后面可就是杂木林方向,有老虎出没也不是稀罕的事情。眼皮再度耷拉了下来,正要坠入黑渊时,一阵低低啜泣又将他强行拽住。刚翻身,田老头的话就钻入脑海:猫若回魂,会自行抓凶。

    那只是个预言故事。

    又不是我杀的,有什么好担心。他再度翻动身体,趴下就睡。眼皮比岩石沉重,然而该死的猫,成心作对,不打算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旋即,越哭越伤心,好像野人有多残忍,见死不救似的。

    哭泣越发清晰,断断续续从内屋里传来,竖起耳朵,树子的鼾声依旧。那会是谁?不可能是小扒皮,他没什么好哭的。

    困意如岩峰坍塌,不论如何努力,他都无法入睡。一阵辗转反侧,徒劳一场,更觉疲惫不堪,他索性爬了起来,循着啼哭找到了内屋里的一角。只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蜷缩在角落里抽泣。

    惊觉到背后的脚步,白团转身望向他。一张泪迹斑斑的肥脸从白裘下露出,小扒皮看见他的那一霎,双眼圆瞪道了极致,仿佛他不应该闯入禁地。

    该怎么办?他低头暗忖,攥着拳头,全然不知所措。第一次见到小扒皮哭,挂在面盘上水滴,一颗颗滚落,那真真切切是眼泪啊。

    蓦地,仿佛地板上都长出了钉子,直钻脚心,将他彻底钉死。野人不像树子深谙哄骗之道,何况眼下小扒皮正在哭。

    像木棍杵着,好一会儿,他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或许应该直接给小扒皮一拳头。有什么好哭的?皮革店里最不应该哭的就是小扒皮。

    困意近乎要碾碎他的骨头,“小公子?”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你还没睡?”小扒皮一反常态,神情有些慌张,就像小偷被人当场抓住。

    皱巴巴的肥脸仰望着破左耳,他只好将涌到嘴边的火气吞了回去。“睡不着。”刚说完,他就想撞墙。

    “哦。”小扒皮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过来!”一根胖手指从白色的裘衣下伸出来。

    找了个可以容下他的位置站着,只有天神知道他多想好好睡上一觉。野林诸神,谁闲着就给他一拳吧!

    “坐下!如果你睡不着,那就坐下吧。”小扒皮的食指指了指床脚,示意那是他可以站立的位置。

    床上的温暖近乎要流了出来。大圆床上右侧躺着树子,空着左侧,这是他至今见过最大的床,比起外屋他的床整整大了两倍还不止。脑海里浮现棚屋里的住所,潮湿阴冷浸泡着草堆,无数老鼠、虫子的尸体夹裹缝隙间,刚刚涌上心头的不舍立即溃散。

    “走开。”树子骤然大喊了起来,“不要,不要杀我。”双手在半空上一阵胡抓,旋即发出恐怖的喘息声。

    实在无法猜出,树子在梦里究竟看见了何等凶猛的野兽,以至于吓成这番模样。

    宁愿蹲茅厕,也比硬陪着强。“树子在做梦......”他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翻遍了肚皮,才憋出了这几个字。

    “是啊,真是个可怕的噩梦。”小扒皮回答。

    “噩梦?”他看见树子蜷缩在被子下,身形成团,不见脑袋。

    “你做过噩梦吗?”小扒皮的鼻涕快要掉到嘴里,旋即被一条看起来很柔软的白色手帕擦拭,圆滚滚的身体向后倒去,靠在了墙壁上。

    “有。”他回答,田老头说过小白也会做噩梦。

    “多吗?”小扒皮没有看他。

    “偶尔。”他躺在床上是为了睡觉,可不是为了做梦。

    “传说在野林,拥有自由的人,才不会做噩梦。”小扒皮的眼睛肿大如浸泡了一夜。

    哪个混蛋胡说八道!野人王在梦里都不知道被吃猛兽吃了多少回。“小公子也做噩梦?”他颇为惊讶。小扒皮可是整个皮革店最自由的人,随意来去,何况小扒皮还有皮革店最温暖的床。如果他会做噩梦,那么棚屋里的伙计们岂不是每天夜里都被恶鬼缠身。

    “不是所有的梦都是好的。人做错了事情,梦仙是知道的,没有人能骗他。”小扒皮说。

    此时的小扒皮好像受了惊吓,白脸更甚,在黑屋里有一种恐怖之相,说不出来的诡异。

    “树子做错事情,梦仙正在惩罚他。”小扒皮的脸上布满了哀伤,含糊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光顾着和猫玩耍,猫不会死,他就不会惹祸上身。我再喜欢它,那也是只畜生啊。”

    梦仙,又是哪来的欠揍家伙?他的眼皮实在无力抬起,就连流进窗缝隙的寒意,都像被火焰蒸煮过似,发出一阵阵热浪催眠他。

    “现在怎么办?猫的怨气不会散,梦仙不会放过树子的,树子会死在噩梦里。”说着又小扒皮又开始啜泣。

    野人习惯了那个吃饱就睡、睡饱就吃的小扒皮。那才是小扒皮,眼前的小扒皮十分不真实。这难道是他的噩梦?他抓了抓脸颊,竟毫无知觉。

    梦不可能杀死人!“梦会醒的,噩梦也是会醒的。”他说。

    小扒皮嘟囔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清楚,轻飘飘的身体已经无法接住浑浑噩噩的脑袋。

    他索性席地而坐,依在床沿,琢磨起来。难道是树子杀死了小扒皮的猫?不是马三的帮手?为了此事,树子还曾经闹翻了棚屋,若不是管家保住了马三,只怕奴头已经易主。

    小扒皮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倏然起身,扑向他。

    “你是他的兄弟,你代替他去死,猫的怨气就会消散。对,你必须代替他去死。”死寂的眼睛充满了精神,小扒皮口中重复念着一句话。“你们是兄弟,谁死都可以的,就像他为了我去死一样。”肉乎乎的双手,猝不及防地爬上了野人的脖子。“他已经死了,你们已经逼死他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树子。树子不能死,树子绝对不能死。”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他懵昏,疼痛令人清醒,可为时已晚。

    小扒皮自上而下掐着他的脖子,死死地掐住,力道之大,令他措手不及。他用膝盖顶着小扒皮的肚子向外推,然竟纹丝不动。可惜,此刻他实在无力反抗,野人之怒被压制,根本动弹不得。

    小扒皮眸底燃起的杀意,如此决绝,他确定这一切绝对不是噩梦。

    求生本能迸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野人之怒猛然从下抓住小扒皮的脖子,圆脸狰狞却还是不肯放弃,他只好再加了一把劲。

    啊,一声惨叫,小扒皮终于无法忍受,轰然倒塌在右侧,身体蜷缩成团,痛苦不已。

    他摸着脖子站起身,低头看着地上的小扒皮质问:“为什么要杀我?”所有的困意都随脖子上传来的窒息,而消失殆尽。

    “你死了,他就能活。”小扒皮冲他嚷叫。此时全然判若两人,就像饿了几天肚子的野熊张牙舞爪,令人不寒而栗。“只要你死了,他就能活过来,我就不会孤零零一个人苟活于世。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你们为什么要他死,为什么?”

    “关我屁......”这话到嘴边,立即吸回去。“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因为我死而复生,何况树子还没有死。”他吼了回去。

    鬼知道小扒皮为什么发疯?况且,他没有兴趣知道。可野人王不是棚屋里的东西,可以任凭小扒皮无缘无故杀死。

    肥脸扭曲,淹没五官,已找不到眼睛在哪。“可是他死了。你们都活着,他却死了。”小扒皮徒然落泪,泪水扑下,近乎没有障碍。“他死了,他死了。”原本像熊一样凶狠的小扒皮,转眼就瘫软在地,像个孩子一样撒泼哭嚎。

    头顶上的硕大烛光,始终驱不散小扒皮脸上的绝望。

    “谁?”他动了恻隐之心,脱口而出的刹那便后悔,却已经收不回来。

    “他死了,猫死了,我只剩下树子了。树子不能死,你替他去死好不好?”小扒皮睁大湿润的小眼,仿佛在望着一个希望。“只要你死了,梦仙就会拿你的魂魄安抚灵猫。只要灵猫安息,树子就可安枕无忧,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不关我的事。”简直莫名其妙至极,小扒皮犯病时还真不是一般疯癫。“树子只是做个噩梦,不是被猫鬼缠身。明天早上,他就会醒来。”

    “终有一天,他会在梦里被灵猫折磨至死。”小扒皮立身跪地望着他,“只要你愿意为树子献出魂魄,你们是兄弟啊,你也想树子活下来,是不是?”

    “没有人希望树子死。”他根本不会相信一个疯子所言。“但这是两回事情。就算我死了,树子也不会因此多活一次。”如果可以这样,山上的白骨估计会少一些,可惜所有的一切活物到了时间都必须死,这是天地定下的规矩。

    “我命令你立即去死。”小扒皮眼见劝说已经无效,目露凶光。“你是我的奴隶,我让你活你就得活,我让你死你就得死,现在你必须死。”

    脖子一阵阵抽疼,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舒坦,他直觉自己即将化成一滩血水。直视着小扒皮一会儿,他实在难以理解小扒皮的疯言疯语和骤然变幻的恶脸,究竟为了何事?

    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是他防守和反击最佳的距离。野人之怒已经苏醒,近身打架他可从来没有输过,何况只是要对付一头肥猪。

    “凭什么听你的,这不关我的事。”他用下巴回答,拒绝服从命令。“你若是对树子好,那你替树子去死便是。”

    “你大胆,竟敢这样和我说话!你吃我的穿我的,这就是理由。现在你该回报我。”小扒皮冷冷道,眼里满是困惑,或许从来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别忘了你是谁?”

    从来不会忘记。“破左耳。”他昂首挺胸以对,要他自杀绝不可能,真是头愚蠢的肥猪。

    闻言,小扒皮痴呆般地望着他好一会儿。

    倏然,一阵大笑震碎了木屋的光亮,直到小扒皮合嘴,奄奄一息的油灯才死灰复燃。泪痕还挂在圆乎乎的脸上,但眼神却一改先前的纯粹,嘴角挂着尖锐的冷笑,像极了牛扒皮扮演活菩萨时所戴的那张面具。

    “树子一直很听话,从来不会反抗我。”小扒皮说完这话,突然变得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却令他恐惧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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