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古藤老怪（二）
藤蔓渐撤，只留下了捆住他们身体的部分。
蕴含着森林之香的露水扑簌簌而下，稀薄晨光从缝隙中泄漏进来，使得视线隐隐约约。
乍看一眼，如蟒蛇而聚的恐惧又再度袭来。比起野林的阴寒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情愿被阴寒啃噬，也不愿意掉进蟒蛇堆里。
“长条条，别以为你们条多势众，就可以蛮不讲理。”田老头率先获得自由，仰头与藤蔓对峙。“走，我们是走定了。你呢，要不然杀了我们，要不然就放我们离去。他根本就不是女族日日夜夜盼望的人，留下来烧死还得费些柴火。与其为难我们，不如想想如何拯救你守护的女族。如果你们的故事货真价实，要是老子，绝对不会在一个野人身上吊死一族人。”
或许是逃亡的日子太久了，田老头再也不是那个骑在战马背上的暗夜钢军，活脱脱一个丑陋的糟老头。看着略驼的背影，他由衷地惋惜。不怪人族对长生不老有所执念，衰老的确令人哀伤，无论是看着自己还是看着别人老去，都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求生的本能迫使他迅速冷静下来。“有没有不用死人的办法，”他知道逃避解决不了眼下的难题，“一个谁都不用死的办法。”
古藤老怪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部果腹，犹如无数蟒蛇用身体编织成圆球......光是想想，他就浑身冷颤。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古藤老怪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算不为其他，单凭你私下放走百兽王之灵这一条，你就必须以死谢罪。”
他翻找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发现古藤老怪的眼珠子长在何处？
“百兽王之灵是圆是扁？你不要把什么罪名都按在我们身上，外地人好欺负是吧。”田老头嚷道，“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放走的？”
头顶上放传来一阵冷笑：“百兽王之灵被囚禁在黑水圣池已经几百年，若不是你们，如何能逃出真神的禁锢！铁一般的事实，休要辩解。”
古藤老怪的声音似人非人，很难听出什么，不过就是一道声音发出了他能听懂的话。
“老子管你什么百兽王之灵，关我们屁事。那墙你也说了有几百年，难道不是老了旧了坍塌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经年不修。”田老头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说服道，“你见过百兽王之灵？老子保准你没有亲眼目睹，指不定你被骗了。”
一阵咆哮卷起空气成巨浪狠狠地砸在他们身上，疼得他呲牙裂嘴，田老头问候了古藤老怪的祖宗千万代。
“再胡说八道，就让你们永远闭嘴。”古藤老怪出声威胁，却道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花。“无知只会害死自己，自以为是专害死别人。”
“总比一些不成人形的怪物好！”田老头骤然冷静，伸展双臂淡淡回应，“都说野林多怪，老子看你无疑是最丑的怪物。你虽然有能模仿男人声音，可惜永生永世都无法知晓做男人究竟有何乐趣。自古以来，妖魔鬼怪之志都说只要修行得道，即可幻化人形。而你这个条条，只能做个身份卑微的看门狗，再无脱胎换骨的可能。偌大的野林真有诸神，你觉得诸神如何会对一条丑陋无比的看门条条另眼相看？”
周围的藤蔓突然暴跳，旋即一阵腐味扑面而来，他连忙吐掉嘴里的烂叶子。
“既然非得死人不可，那就痛快点。”他沉默等待一会儿，无声答应，耐心尽失，急切高声问，“古藤老怪，你到底知道什么？说个清楚，别再做模作样，否则惹怒了我，野人王必然将你撕个巴烂。”
“站在你身边的未必是朋友。”古藤老怪说。
田老头一边抓起一条藤蔓扯裂，一边怒骂道：“操你个千万条条，老子站在儿子身边，当然不是朋友。你个恶心的条条，休想离间我们父子二人的关系。臭小子，别听他胡言乱语，这长条条就想让我们窝里斗。”
一声仰天长笑，古藤老怪的笑声沉闷如在地底深处的一条粗大的铁链，林子里回荡着诡异的声响。“半路认来的假爹，岂能当真？天地万物皆有根，破左耳，你自然也不是一个无母无父的孤儿。”
藤蔓从未停止扭动身体，仿佛无数的蟒蛇像他们靠近。
胸口犹如被藤条鞭打，“你认识我父母？”他立即上前一问，背脊从剑锋上擦拭而过。
“臭小子，你听他瞎说什么。真把自己当真神的看门狗，老子就看不起你们这种专门躲在女人背后装神弄鬼的男人。他要是真知道什么，就不需要藏着掖着。”
田老头的话提醒了他，古藤女族就没有一个不撒谎的人，至于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
“臭小子你听好咯，你长大之后，可千万别学这种懦夫。男人之所以是男人，正是因为顶天立地，再不济也有肩膀能担当。靠一群女人打前锋，缩在后面当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这种男人就算拥有一切，那也是受尽世人鄙视唾弃。”田老头对着藤蔓指指点点。“何况长条条根本不是男人。”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家伙生了我？”他实在好奇。
“臭小子！”田老头无奈骂道，“你上当了。”
“天地生你。”
“长条条，你算什么老怪！除了专骗孩子，你他娘的还有什么本事，骗完藤女骗我儿子。信不信，老子一把火把你烧个体无完肤，灭了你的根，春风来了，你也毫无希望。”
“你也不见得多光明磊落。”古藤老怪的身体一直在地上拖行，发出恼人的声音，令人心里的恐惧如浓雾无法消散。“让我闻闻你是谁？恩......真是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哦，一个来自荒极大陆的男人，为何逗留在南方野林？为何站在他身边？你有何居心？野林禁地，岂容你们这些心术不正的人胡作非为。古老的遗训，你们都忘了吗？不，你身上还有其他味道，让我闻闻是什么。”
“别尽扯犊子，野林禁地？”田老头回怼，“丑条条，少来这一套。女族要是禁地，老子岂能不知！”
古藤老怪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不，你们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你们是为了再度挑战真神，妄想把天地都占为己有。看来，当年诸神过于仁慈，赦免一群不知悔改的人，你们迟早会惹怒众神。不要以为众神沉睡已久，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诸神都看得一清二楚。百兽王之灵已被释放，重现荒极，这是你们咎由自取。若他不是真神挑中的人，无人驯兽，百兽王将食尽人类，荒极即将灭世，人族将从荒极大陆这片土地上永远消失。”
“胡说，我就能驯兽，老虎都见到我都要畏惧三分。”他站出来，空气里的声音却充满了不屑。“非死不可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他有些难堪，面对空气谈判是傻子疯子才会做的事情吧。
“长条条，别磨磨叽叽像个娘们，痛痛快快给个实话。就算臭小子擅闯禁地、破了结界，那也是他的本事，要怪就怪你自己玩忽职守。无论怎么掰扯都是长条条你修行不够、技不如人，要以死谢罪也该是你。娶族长这件事情就更怨不得臭小子，是你们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他一个雏，傻乎乎的野人，什么都不懂，就硬生生被你们逼成男人。族长那个老妖婆既得了便宜莫要再卖乖，老子走南闯北就没有见过比她更厚的脸皮。别以为臭小子是野人，你们就可劲欺负他，老子这个爹还喘着气呢。打狗看主人......”
“老头，谁是狗！”他吼道。
“这不是重点。”田老头解释道，“就随口一个比方。臭小子，现在得齐心对外，你计较个屁。”
“你才是狗。”
“老子是狗，你是狗儿子。”
“暗夜钢军就是博赫努一养出的一群娘们，专门喜欢到处捡儿子。”古藤老怪冷笑，所有的藤蔓都在抽动，仿佛是群蟒听了一个笑话，乱得乱颤。
“那也比你这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长条条玩意儿强。”
田老头并没有被激怒，他侧目而视，颇为惊讶。原来暗夜钢军的勇气还是留在他体内，只是闲置太久了。
“烦死。别打嘴仗，浪费时间。”他喝止了田老头，旋即继续谈判，曾经有人告诉他解决问题并非一定要血流成河，有时候谈谈就可以攻破难题。“很抱歉，你们倾尽所有维护的一切，我不知道也不懂。闯入破结界娶族长，都非我所愿。如今既然都成为事实，再去追究对错毫无意义，为何不把古藤女族所面临的问题摊开来谈，或许有别的解决办法呢？”他并不擅长口舌之道，竭尽全力模仿着，可惜老怪物不在。
田老头对他侧目，眼底充满了疑惑不解，却伸手拍击他肩膀以示鼓励。“好你个臭小子，嘴皮突然变利索了。”
接收到激励，乘热打铁，他继续卖力劝说：“我想你定然不舍得藤女受苦吧。我可以随你回去，也可以囚禁在此地陪族长，可她会放过藤女吗？”缠饶在腿上的藤蔓一阵颤栗，破左耳知道自己抓住了古藤老怪的命门。所有人都有这个不堪一击的命门，所有活物都一样，管古藤老怪是不是人。
“既然如此，破左耳，记住你答应老祖母的事情。”古藤老怪沉默许久，突然没由来一感慨。“藤女是我孙女，她的根在这里，她不会跟你走。”
一条藤蔓锁住还跪在地上的藤女，嵌入魔爪般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一阵风在刮乱了草丛，半空中回荡着藤女的惊呼声：“破左耳！”
古藤老怪撤退，光线立即倒了进来。
“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傻丫头，可惜啊，怎么就也是长条条呢。”
田老头抖擞着下垂的丑脸感慨，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美酒佳肴的滋养中日渐宽厚。今昔相比判若两人，勇猛和刚毅随着完好肌肤消亡在老头脸上。就算面对面，暗夜钢军旧人也无法辨识出眼前人就是他们苦苦追捕的逃兵。
恍惚之中，他几乎相信眼前这个挺着圆鼓鼓酒肚、下巴已如蝴蝶之翅下垂、目光浑浊的糟老头，或许真是一个年迈的父亲。谁会相信这个老头是暗夜钢军呢？
往后再也不用担心追捕，他心头一热，然而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难题需要即刻面对。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拳头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如果可以，他就不会如此费劲思考。
古藤老怪厉声道，“想要知道，自己找答案。”
“放开她！”他怒吼一声。
所有藤蔓转瞬钻回地底，留下了他们站在枯枝上，双腿僵硬，脚下一滑溜，破裂声惊醒噩梦中的两人。浸湿衣物泛寒如蚁钻，分不清露水深重还是冷汗淋漓。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难以理解的迷惑。没有想象中的生死搏斗、血流成河，更没有恶语咒骂，古藤老怪留下简单的一句话便撤退。总而言之，他们还活着。
“藤女！”他追着退兵的藤蔓，可条条藤蔓皆如泥鳅从他手心里游走。
“唉，真要是只兔子多好，偏偏也是根条条。”田老头伸手扶起跌到的他，望着空旷的周围发出感慨。
林子逐渐露出了绿色。
稀薄之光已增厚，且争先恐后地泄下来，装满了周围，氤氲在雾气里，朦胧如仙境。
他们怵在原地，手足无措，四个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不知如何面对茫茫前方。
蕴含着森林之香的露水扑簌簌而下，稀薄晨光从缝隙中泄漏进来，使得视线隐隐约约。
乍看一眼，如蟒蛇而聚的恐惧又再度袭来。比起野林的阴寒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情愿被阴寒啃噬，也不愿意掉进蟒蛇堆里。
“长条条，别以为你们条多势众，就可以蛮不讲理。”田老头率先获得自由，仰头与藤蔓对峙。“走，我们是走定了。你呢，要不然杀了我们，要不然就放我们离去。他根本就不是女族日日夜夜盼望的人，留下来烧死还得费些柴火。与其为难我们，不如想想如何拯救你守护的女族。如果你们的故事货真价实，要是老子，绝对不会在一个野人身上吊死一族人。”
或许是逃亡的日子太久了，田老头再也不是那个骑在战马背上的暗夜钢军，活脱脱一个丑陋的糟老头。看着略驼的背影，他由衷地惋惜。不怪人族对长生不老有所执念，衰老的确令人哀伤，无论是看着自己还是看着别人老去，都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求生的本能迫使他迅速冷静下来。“有没有不用死人的办法，”他知道逃避解决不了眼下的难题，“一个谁都不用死的办法。”
古藤老怪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部果腹，犹如无数蟒蛇用身体编织成圆球......光是想想，他就浑身冷颤。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古藤老怪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算不为其他，单凭你私下放走百兽王之灵这一条，你就必须以死谢罪。”
他翻找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发现古藤老怪的眼珠子长在何处？
“百兽王之灵是圆是扁？你不要把什么罪名都按在我们身上，外地人好欺负是吧。”田老头嚷道，“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放走的？”
头顶上放传来一阵冷笑：“百兽王之灵被囚禁在黑水圣池已经几百年，若不是你们，如何能逃出真神的禁锢！铁一般的事实，休要辩解。”
古藤老怪的声音似人非人，很难听出什么，不过就是一道声音发出了他能听懂的话。
“老子管你什么百兽王之灵，关我们屁事。那墙你也说了有几百年，难道不是老了旧了坍塌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经年不修。”田老头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说服道，“你见过百兽王之灵？老子保准你没有亲眼目睹，指不定你被骗了。”
一阵咆哮卷起空气成巨浪狠狠地砸在他们身上，疼得他呲牙裂嘴，田老头问候了古藤老怪的祖宗千万代。
“再胡说八道，就让你们永远闭嘴。”古藤老怪出声威胁，却道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花。“无知只会害死自己，自以为是专害死别人。”
“总比一些不成人形的怪物好！”田老头骤然冷静，伸展双臂淡淡回应，“都说野林多怪，老子看你无疑是最丑的怪物。你虽然有能模仿男人声音，可惜永生永世都无法知晓做男人究竟有何乐趣。自古以来，妖魔鬼怪之志都说只要修行得道，即可幻化人形。而你这个条条，只能做个身份卑微的看门狗，再无脱胎换骨的可能。偌大的野林真有诸神，你觉得诸神如何会对一条丑陋无比的看门条条另眼相看？”
周围的藤蔓突然暴跳，旋即一阵腐味扑面而来，他连忙吐掉嘴里的烂叶子。
“既然非得死人不可，那就痛快点。”他沉默等待一会儿，无声答应，耐心尽失，急切高声问，“古藤老怪，你到底知道什么？说个清楚，别再做模作样，否则惹怒了我，野人王必然将你撕个巴烂。”
“站在你身边的未必是朋友。”古藤老怪说。
田老头一边抓起一条藤蔓扯裂，一边怒骂道：“操你个千万条条，老子站在儿子身边，当然不是朋友。你个恶心的条条，休想离间我们父子二人的关系。臭小子，别听他胡言乱语，这长条条就想让我们窝里斗。”
一声仰天长笑，古藤老怪的笑声沉闷如在地底深处的一条粗大的铁链，林子里回荡着诡异的声响。“半路认来的假爹，岂能当真？天地万物皆有根，破左耳，你自然也不是一个无母无父的孤儿。”
藤蔓从未停止扭动身体，仿佛无数的蟒蛇像他们靠近。
胸口犹如被藤条鞭打，“你认识我父母？”他立即上前一问，背脊从剑锋上擦拭而过。
“臭小子，你听他瞎说什么。真把自己当真神的看门狗，老子就看不起你们这种专门躲在女人背后装神弄鬼的男人。他要是真知道什么，就不需要藏着掖着。”
田老头的话提醒了他，古藤女族就没有一个不撒谎的人，至于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
“臭小子你听好咯，你长大之后，可千万别学这种懦夫。男人之所以是男人，正是因为顶天立地，再不济也有肩膀能担当。靠一群女人打前锋，缩在后面当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这种男人就算拥有一切，那也是受尽世人鄙视唾弃。”田老头对着藤蔓指指点点。“何况长条条根本不是男人。”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家伙生了我？”他实在好奇。
“臭小子！”田老头无奈骂道，“你上当了。”
“天地生你。”
“长条条，你算什么老怪！除了专骗孩子，你他娘的还有什么本事，骗完藤女骗我儿子。信不信，老子一把火把你烧个体无完肤，灭了你的根，春风来了，你也毫无希望。”
“你也不见得多光明磊落。”古藤老怪的身体一直在地上拖行，发出恼人的声音，令人心里的恐惧如浓雾无法消散。“让我闻闻你是谁？恩......真是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哦，一个来自荒极大陆的男人，为何逗留在南方野林？为何站在他身边？你有何居心？野林禁地，岂容你们这些心术不正的人胡作非为。古老的遗训，你们都忘了吗？不，你身上还有其他味道，让我闻闻是什么。”
“别尽扯犊子，野林禁地？”田老头回怼，“丑条条，少来这一套。女族要是禁地，老子岂能不知！”
古藤老怪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不，你们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你们是为了再度挑战真神，妄想把天地都占为己有。看来，当年诸神过于仁慈，赦免一群不知悔改的人，你们迟早会惹怒众神。不要以为众神沉睡已久，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诸神都看得一清二楚。百兽王之灵已被释放，重现荒极，这是你们咎由自取。若他不是真神挑中的人，无人驯兽，百兽王将食尽人类，荒极即将灭世，人族将从荒极大陆这片土地上永远消失。”
“胡说，我就能驯兽，老虎都见到我都要畏惧三分。”他站出来，空气里的声音却充满了不屑。“非死不可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他有些难堪，面对空气谈判是傻子疯子才会做的事情吧。
“长条条，别磨磨叽叽像个娘们，痛痛快快给个实话。就算臭小子擅闯禁地、破了结界，那也是他的本事，要怪就怪你自己玩忽职守。无论怎么掰扯都是长条条你修行不够、技不如人，要以死谢罪也该是你。娶族长这件事情就更怨不得臭小子，是你们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他一个雏，傻乎乎的野人，什么都不懂，就硬生生被你们逼成男人。族长那个老妖婆既得了便宜莫要再卖乖，老子走南闯北就没有见过比她更厚的脸皮。别以为臭小子是野人，你们就可劲欺负他，老子这个爹还喘着气呢。打狗看主人......”
“老头，谁是狗！”他吼道。
“这不是重点。”田老头解释道，“就随口一个比方。臭小子，现在得齐心对外，你计较个屁。”
“你才是狗。”
“老子是狗，你是狗儿子。”
“暗夜钢军就是博赫努一养出的一群娘们，专门喜欢到处捡儿子。”古藤老怪冷笑，所有的藤蔓都在抽动，仿佛是群蟒听了一个笑话，乱得乱颤。
“那也比你这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长条条玩意儿强。”
田老头并没有被激怒，他侧目而视，颇为惊讶。原来暗夜钢军的勇气还是留在他体内，只是闲置太久了。
“烦死。别打嘴仗，浪费时间。”他喝止了田老头，旋即继续谈判，曾经有人告诉他解决问题并非一定要血流成河，有时候谈谈就可以攻破难题。“很抱歉，你们倾尽所有维护的一切，我不知道也不懂。闯入破结界娶族长，都非我所愿。如今既然都成为事实，再去追究对错毫无意义，为何不把古藤女族所面临的问题摊开来谈，或许有别的解决办法呢？”他并不擅长口舌之道，竭尽全力模仿着，可惜老怪物不在。
田老头对他侧目，眼底充满了疑惑不解，却伸手拍击他肩膀以示鼓励。“好你个臭小子，嘴皮突然变利索了。”
接收到激励，乘热打铁，他继续卖力劝说：“我想你定然不舍得藤女受苦吧。我可以随你回去，也可以囚禁在此地陪族长，可她会放过藤女吗？”缠饶在腿上的藤蔓一阵颤栗，破左耳知道自己抓住了古藤老怪的命门。所有人都有这个不堪一击的命门，所有活物都一样，管古藤老怪是不是人。
“既然如此，破左耳，记住你答应老祖母的事情。”古藤老怪沉默许久，突然没由来一感慨。“藤女是我孙女，她的根在这里，她不会跟你走。”
一条藤蔓锁住还跪在地上的藤女，嵌入魔爪般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一阵风在刮乱了草丛，半空中回荡着藤女的惊呼声：“破左耳！”
古藤老怪撤退，光线立即倒了进来。
“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傻丫头，可惜啊，怎么就也是长条条呢。”
田老头抖擞着下垂的丑脸感慨，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美酒佳肴的滋养中日渐宽厚。今昔相比判若两人，勇猛和刚毅随着完好肌肤消亡在老头脸上。就算面对面，暗夜钢军旧人也无法辨识出眼前人就是他们苦苦追捕的逃兵。
恍惚之中，他几乎相信眼前这个挺着圆鼓鼓酒肚、下巴已如蝴蝶之翅下垂、目光浑浊的糟老头，或许真是一个年迈的父亲。谁会相信这个老头是暗夜钢军呢？
往后再也不用担心追捕，他心头一热，然而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难题需要即刻面对。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拳头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如果可以，他就不会如此费劲思考。
古藤老怪厉声道，“想要知道，自己找答案。”
“放开她！”他怒吼一声。
所有藤蔓转瞬钻回地底，留下了他们站在枯枝上，双腿僵硬，脚下一滑溜，破裂声惊醒噩梦中的两人。浸湿衣物泛寒如蚁钻，分不清露水深重还是冷汗淋漓。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难以理解的迷惑。没有想象中的生死搏斗、血流成河，更没有恶语咒骂，古藤老怪留下简单的一句话便撤退。总而言之，他们还活着。
“藤女！”他追着退兵的藤蔓，可条条藤蔓皆如泥鳅从他手心里游走。
“唉，真要是只兔子多好，偏偏也是根条条。”田老头伸手扶起跌到的他，望着空旷的周围发出感慨。
林子逐渐露出了绿色。
稀薄之光已增厚，且争先恐后地泄下来，装满了周围，氤氲在雾气里，朦胧如仙境。
他们怵在原地，手足无措，四个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不知如何面对茫茫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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