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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身不由己(一)

    终于重见天日,露珠躺在细长的草叶上纹丝不动。

    竟已过了一日,他们浑然不知,地下暗无天日,时间对他们而言似乎变得模糊。

    脚步震惊了清晨凝聚而成的露珠,膝盖以下露水正纷纷扑簌,苔藓在脚面上死缠烂打,绝不轻易离去,清凉透过裤管钻进来。

    白脸在前带路,等他们停在一棵大树下的夹角里。忽觉此地异常眼熟,破左耳伸出脖子探出脑袋,才发现白脸竟带着他们往来时之路逃亡。

    那面镜子般的岩壁就在拐角前方不远处等着他们。

    此时,树荫已经铺满草地,太阳已经烧红了脸正悬挂在头顶正中,还继续发威作狠。豆子大小的汗珠如雨下,顺着脖子流进裤腰带里头;嗓子眼在冒烟,裤腰死死地勒紧了他们的肚子,发出沉闷的嚎叫。

    一眼便看出他们脸上的端倪,“蛇后让你们来的?”跑了一路,白脸的脸越发白皙,就像死了很久似的,抓着破土而出的树根一边喘息一边擦汗。许久不见天日,白脸的眼睛对阳光格外敏感,始终不敢睁开双眼,只是这小会儿,双颊已经绯红。

    他近乎贴着田老头的脚后跟,汗味迫使鼻子向后缩,三人猫在草丛里,暂时休息。

    田老头的头发就像一块撕裂开的黑色破布趴在脑袋上,除了白脸还算有个完整的模样,他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被汗水不断冲刷的脸和脖子逐渐浮出人皮的颜色,其他暴露在阳光底下的乌黑皮肤都还披着污泥和苔藓的混合物。

    “你怎么知道?”田老头吐掉嘴里的草叶,望着那镜子般的岩壁,脸色难看至极。“你们蛇族的人就是没安好心。”

    “掐指一算。”白脸在阳光下透出光亮。

    经验老者的经验只有在地面上才能显摆。“老子不吃这套。”田老头摆明不信。“你和那娘们打算怎么害我们父子?”

    “只有蛇族后人才知道这条路。”白脸低头一思,便如实作答。“那笔直岩峰就是蛇老祖的骸骨所化,女族无人知晓,蛇族的人不会拿蛇老祖开玩笑,除非情非得已。如果你们真能解除咒语,我相信蛇老祖能原谅我和蛇后的大不敬之罪。好歹我也算半个蛇族后人,自然也希望蛇族能在蛇后的带领走出咒语的尘封。”

    “多么感人的故事啊!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长生不老是多少君王贵族富商一生终极所求。”田老头说,随即冷哼一声,往阴凉处躲藏。“可惜老子一个字都不信。还有没有别的路,老子可不想变成腊肉,更不想被女族的箭射成筛子。”

    “哼,长生不老!人族还是幼稚,生死轮回,天地秩序自然有其道理,就算是天神也未必能扭转。长生不老那是天神的快乐亦是他的痛苦,人却想着当神,甚至取而代之。天神成全了人,或许只有身在其间,才能明白各种滋味。天地的一切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快乐或痛苦,只要能感受到快乐,就必然伴随痛苦。”白脸露出凄苦的笑容。“所谓福祸相随相生,快乐离不开痛苦,当人实现长生不老这一乐事时,剩下的皆是痛苦。你知道死不了的痛苦?你不会了解看见自己死而复生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求死不能,就像无药可医的疾病,死了醒来再重复一遍遍相同的痛苦,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

    “富翁总说钱是万恶之首。”田老头嘲讽,“出于公平,这事也该问问饿死在树林野地里的鬼魂。”

    “饿死人?”白脸甚是惊诧不已,仿佛听到了多少荒谬的一个笑话,“为什么会饿死人?”

    田老头回头瞪大眼睛看着破左耳,随即扭头问白脸:“你说呢?”

    “人只会病死老死,或被人杀。”白脸的眉头皱成团。“我从来没有见过饿死的人,蛇族女族从来不会饿死人。”

    “不可能!”田老头理直气壮地回击,“老子走南闯北,这年头死人算什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是人都要吃喝拉撒,饿死自然是最理所当然的死法,撑死才算意外。如今世道,怎么可能撑死?”

    “饿死之人为什么不吃东西?”

    闻言,他和田老头皆不知如何应答。仿佛刹那,从天而降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三人分割成迥然不同的世界,一步之遥却遥不可及。他们俩像极了闯入极乐世界的难民;而白脸来自美好的异界,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世间疾苦,更不知道古林外的世界长什么模样。

    “小白脸,你真能死而复生?”田老头问。

    “每个人都可以。”白脸不假思索,随即意识到什么,立即补充道,“在蛇族女族,每个人都可以。”

    “好!”田老头赞道。

    阳光刺眼,岩壁又似铜镜,他只好眯眼望向前方,早就怀疑这能让人发梦不醒的岩峰一定有诡异。“老头!”那种不详的预感再度席卷而来。

    向前逼近,与白脸男人几乎贴胸。“这张白脸看得晃眼,老子真想撕烂它。”田老头啐了一口唾沫,交代道,“臭小子,拦着点老子,打死他白费劲儿,反正能死而复生。”

    还没等他开口劝说,猝不及防之际,老头的两手已经攫住白脸皮,白脸嚎叫起来,随即跪地求饶。

    “臭小子,老子验过了,这白皮货真价实,不是面具也不是其他兽皮。”田老头拍打着男人的脸,夸道,“真是你的脸啊,好白啊,羡慕死老子。这若是在城里,挂个头牌绝对红。”

    一脸懵窘,白脸根本不知道田老头突如其来的举动究竟为什么,更不知道所言是什么意思,咕哝:“我的脸自然是真的。”

    “对,如假包换。”田老头旋即问个了突兀的问题,“你死的时候脱皮吗?”

    白脸陷入回忆,陷入困惑中。“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是活蹦乱跳的。每个人死的时间是固定的,可能在很老的时候,可能在壮年,可能在孩童时期,总之每个人都不一样。自然,重生的时间也不一样。”

    “重生,不就是婴儿哇哇落地?”他没有看过人生孩子,却看过母狗生小狗。

    “当然不是。”白脸摇头,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田老头,随即将身子往阴郁下挪动,继续替他们解惑,“是有婴儿哇哇落地,但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每个人的一生或长或短,更多的人是在一个既定的时间段里死亡重生。比如我就是十二岁醒来,活至四十。从十二到四十岁就是我重复的一生,这得看诅咒时定下的命运来决定,而不是自然生老病死的秩序。”

    烈焰发誓要将人皮烤熟,他却觉得背脊寒颤不止,忍不住提问:“你重生醒来,就是12岁大小?”

    “是啊。”白脸一脸认真,看起来不像撒谎。

    一会儿抓抓后脑勺,一会儿挠挠腋下,一会儿拿着树枝剔除手指甲里的污垢,田老头在他眼前踱过去踱回来,没完没了地将他的视线擦破。

    “老子早年在田里头见过农户插秧,秧苗并不是天生就有的。那是农户在秧田中培育而出,先撒下稻种,然后在土上撒上一层稻壳灰,等秧苗长大了,才轮到插秧。”太阳落在经验老者的双眼里看起来像要杀人,野人听得一头雾水。“可是要成长稻谷啊,还得有一个很长的过程。”第三只眼睛皱成一条扭曲的线,像一条丑陋的虫子爬在田老头的额前。“稻谷啊,不管是早稻、中稻、晚稻,还是糯稻还是非糯稻,总之只要是稻谷啊,就得从整地、育苗、插秧、除草除害、施肥、灌排水、最后才是收成。”

    “人,不一定都这样!”白脸一脸无辜。

    田老头深呼吸几口气,折下细枝放在嘴里恶狠狠地咀嚼起来,随即扭头冲地吞尽口水,才心平气和说,“天地万物自然都有自己的生老病死,稻谷都得按部就班、规规矩矩地按规律长大,就连竹鬼都不例外。你觉得人会例外吗?”

    “不会。”破左耳抢答,他终于听懂老头的意思。“我从来没有见过母狗会生出十二月大的小狗。所有狗,无论善恶,都必须从小狗仔做起。”

    “孺子可教。”田老头抓住他的肩膀,不吝夸赞。“臭小子都明白个中道理,小白脸你呢?”

    白脸的脸埋入膝盖间,呻吟起来:“咒语降临女族,祸及蛇族,已经过了漫漫岁月,天神的怒火一点都没有熄灭。这若是谎言或是噩梦,那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天神干的好事!”田老头质问。

    “你见过天神?”他想象不出天神的模样,会不会比田老头的脸还丑陋?

    “自然没有,不曾有人见过。”白脸回答。“见过,或许也死了。”

    “那凭什么说是天神做的?山下的人族也老说野人入户吃人,于是成群结队、气势汹汹搜山翻林,可是野人却躲在深山老林里忙着打猎生活。对此,野人根本一无所知。”他看了一眼田老头,指出证据。“他就是来自人族,人族如何污蔑嫁祸野人,他都一清二楚。”

    “没人会害天神。”白脸立即跪地,双手合十祈祷,“天神在上,莫要怪罪,莫要生气。他们来自野林,不知天神威严,才无意恶语冒犯,请用你的仁慈宽恕他们的罪孽。”

    “嘿,奇怪了。”田老头提起白脸的后领子,扯开距离,与他面对面,“老子什么时候冒犯天神了?”

    他阔步上前,与老头联合将白脸堵在石头下,石头最尖正抵着白脸的后背。“天神没做过的事情,你们偏偏认定是他做,那才是最大的冒犯!谁告诉你天神做过这些事情?”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白脸偷瞄着天穹,小心翼翼地回答。

    “若不是天神做的,你就是亵渎天神威名的帮凶。”他警告,“你说我能解除咒语,会不会也是同样依葫芦画瓢,故意冤枉我?”

    “随便来到女族的人,你们大可以都说是天神挑中的使者。”田老头附和。

    “不!”白脸瞪目而望,惊恐眼神溢出眼眶,流泄在颤抖的颧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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