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郭家镇
月明星稀，本该是到了掌灯的时分，但从天上望下去，整个郭家镇上只有稀稀落落的零星灯火，显得格外清冷落寞。
在镇上最大的宅子，偏厅里的灯火倒如过节一般地旺。
牛油蜡烛上的烛花噼剥作响，散发出一股脂肪燃烧后的香气；餐桌前的小家伙嘴巴噼剥作响，散发着一股饭饱菜足的幸福。
叶无眠用干净的麻木手绢给饱儿揩了下嘴，无奈地摇了摇头，像个尽职的老父亲般忽然发愁以后怎么嫁得出去的问题。
两人坐在高背酸枝椅上，围着一张高脚圆桌。这种新潮的家具如今在南方正是风靡，特别是在普通人家或酒肆驿馆，正逐渐地取代传统的坐榻对食的方式。以叶无眠领先千年的“作弊”先知来看，这肯定会是以后的潮流。
有些年头的老门轴“吱”地一声被人从外面给带开，叶无眠抬头，从暗夜的门外走进一个身影。
“叶道长，饭菜可合胃口？”
进来的是个身穿墨绿斓袍的老汉，绸缎的面料在烛火下闪着光，脸上堆着笑。
“嗯。”
同样的回答来自一大一小两张嘴，大的那个是不屑回答，小的那个是嘴里没空应话。
“那......要不要再添点？”
老汉继续笑着问道。
“不要。”
“要！”
这次的回答倒是没有同步了。
叶无眠低头看看鼓着嘴朝自己一个劲瞪眼睛的小家伙，脑门默默拉下三道汗，抬头朝那老汉说道：
“那就有劳老丈了，就这羊肉包子，再来五，不，十个好了。”
“无妨，无妨。”
老汉笑眯眯地摆摆手，转过身来，吩咐跟在身后的下人仆役去准备。
“还有胡麻甜饼，十个！”
那仆役脚还没迈出房门槛，饱儿含着半嘴的食物就叫开了，喊完了还不忘一本正经地跟叶无眠解释道，“这是替甑糕点的，它最新欢这个了。”
一匹喜欢吃芝麻饼的马......
叶无眠感到自己的脑门默默拉下五道汗。
“男娃儿就该多吃点，吃得是福嘛。”
老汉抖了抖袍角，在圆桌下首坐了下来，把一大一小两个打得结结实实的包袱推了过来，“道长，这是本次斩妖的悬红，请您收验。”
叶无眠也没客气，便接过其中小的那个，在手中抛了两下。
“这小包的是金铤。想必你们行走江湖，这样会比较方便。”
老汉拍了拍另外一个大包袱，解释道，
“而不足的部分，我都换成了开元通宝。”
对方的安排很贴心，金铤适合随身携带，铜钱可以日常支出。而且在现在这种各地各国铅钱铁钱泛滥的时候，还能全部凑齐开元通宝，可见对方的用心和诚意。
叶无眠轻轻颔首，冷冷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多谢郭老丈了。”
“道长不必客气。”
被称作郭老丈的老汉自斟了一碗酒，举起道，“如果不是您出手降妖，只怕这镇上不知还要有多少女子要惨遭那尸鬼的毒手。这份情谊，郭家镇欠您的，而这杯薄酒，我代镇上父老敬您。”
叶无眠也不扭捏，举碗即干。
“叶道长好酒量，再来！”
郭老汉似乎喝出了兴头，主动又给叶无眠满上。
于是乎，两人二话不说地连干了三个回合。叶无眠这才揩了揩嘴边的酒渍，问道：
“那尸鬼的头颅......”
“哦，那臭哄哄的玩意？”
几杯酒下肚，郭老汉也显得随意起来，“我让人拿着到那几个姑娘家里头转了圈，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然后便拿到村头荒地去烧了。这可恨的畜生！整整九条人命啊，就这样都毁在它手里。”
叶无眠接过话头：
“你确定是九个？”
“啊？”
郭老汉愣了一下，放下半干的酒碗，“应该是吧。唉，也就这几年世道安稳了些，否则放在过去几年，死了也就死了，家里的男人烂在外面的地头都没人管，谁还有心思去理几个女子的死活。”
叶无眠轻轻点点头，表示认同。
的确，如今南唐这一带算是整个大陆难得的一片安静之地。改名李昪的徐知诰登基以来，奉行保境安民、休养生息的基本国策，休兵罢战，敦睦邻国，与毗邻诸国保持了较为平和的关系。同时结好契丹以牵制中原政权，为自身创造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发展环境。
南唐所占的江南地区原本便是膏腴之地，在这样利好的外部条件下，再加上政府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鼓励商业，整个社会生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从衰败的边缘复苏过来，甚至有赶超其他中原大国的良好发展势头。
自从三年前带着饱儿逃离襄阳开始，叶无眠便辗转了大半个中国，亲眼见证了这个在历史书上标注着“人吃人”标签的黑暗时期，之前心中那些高中生的中二热血和怜悯早已被残酷的现实一巴掌一巴掌地抽得七零八落。如今的他，心里只想好好兑现自己的誓言，将饱儿养大，将守道人的班接完，也好早日......
“阿兄，我饱了。”
饱儿一句话打断了叶无眠的思索。
这被自己宠得快没了边的小丫头，一边抹着嘴，一边指着刚刚添上来的羊肉包子和胡麻饼：
“我能先把这些给小糕糕送过去吗？我想它一定快饿坏了。”
“......”
叶无眠在自己脑门还没来得及拉下一排汗前，赶紧点头，顺道指了指桌面上那两个装银两的包裹：
“你顺道把这些也拿过去，就放甑糕背后的箱子里好了。”
小丫头开心地点头应是。这边郭老汉也笑眯眯地喊来两个仆役，帮忙把吃食和钱都一起送过去，要不单凭饱儿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拿够自己啃的包子和饼就不错了。
“对了，记得给甑糕拿点茶水过去，那家伙爱喝。”
叶无眠在饱儿刚欢欢喜喜地跳出门槛时又加了一句。
“呵呵，你们家那马，可真是......”
郭老汉笑着摇摇头，端起坛子给自己满上，
“来，喝。”
等到旁人都走干净了，叶无眠和郭老汉两人倒是放开了手脚，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不大一会，人头大小的酒坛子就快要见底了。
“对了，郭老，有件事我还想请教一下。”
叶无眠端着空酒碗，有些摇摇晃晃，眼睛半耷地望着对面说道。
“但说无妨，只要是小老儿我知道的，必无不言。”
郭老汉一边给叶无眠满上酒，一边应道。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
那九个姑娘......”
酒碗后，叶无眠眼中忽而精光乍现，“都是你杀的吧？”
在镇上最大的宅子，偏厅里的灯火倒如过节一般地旺。
牛油蜡烛上的烛花噼剥作响，散发出一股脂肪燃烧后的香气；餐桌前的小家伙嘴巴噼剥作响，散发着一股饭饱菜足的幸福。
叶无眠用干净的麻木手绢给饱儿揩了下嘴，无奈地摇了摇头，像个尽职的老父亲般忽然发愁以后怎么嫁得出去的问题。
两人坐在高背酸枝椅上，围着一张高脚圆桌。这种新潮的家具如今在南方正是风靡，特别是在普通人家或酒肆驿馆，正逐渐地取代传统的坐榻对食的方式。以叶无眠领先千年的“作弊”先知来看，这肯定会是以后的潮流。
有些年头的老门轴“吱”地一声被人从外面给带开，叶无眠抬头，从暗夜的门外走进一个身影。
“叶道长，饭菜可合胃口？”
进来的是个身穿墨绿斓袍的老汉，绸缎的面料在烛火下闪着光，脸上堆着笑。
“嗯。”
同样的回答来自一大一小两张嘴，大的那个是不屑回答，小的那个是嘴里没空应话。
“那......要不要再添点？”
老汉继续笑着问道。
“不要。”
“要！”
这次的回答倒是没有同步了。
叶无眠低头看看鼓着嘴朝自己一个劲瞪眼睛的小家伙，脑门默默拉下三道汗，抬头朝那老汉说道：
“那就有劳老丈了，就这羊肉包子，再来五，不，十个好了。”
“无妨，无妨。”
老汉笑眯眯地摆摆手，转过身来，吩咐跟在身后的下人仆役去准备。
“还有胡麻甜饼，十个！”
那仆役脚还没迈出房门槛，饱儿含着半嘴的食物就叫开了，喊完了还不忘一本正经地跟叶无眠解释道，“这是替甑糕点的，它最新欢这个了。”
一匹喜欢吃芝麻饼的马......
叶无眠感到自己的脑门默默拉下五道汗。
“男娃儿就该多吃点，吃得是福嘛。”
老汉抖了抖袍角，在圆桌下首坐了下来，把一大一小两个打得结结实实的包袱推了过来，“道长，这是本次斩妖的悬红，请您收验。”
叶无眠也没客气，便接过其中小的那个，在手中抛了两下。
“这小包的是金铤。想必你们行走江湖，这样会比较方便。”
老汉拍了拍另外一个大包袱，解释道，
“而不足的部分，我都换成了开元通宝。”
对方的安排很贴心，金铤适合随身携带，铜钱可以日常支出。而且在现在这种各地各国铅钱铁钱泛滥的时候，还能全部凑齐开元通宝，可见对方的用心和诚意。
叶无眠轻轻颔首，冷冷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多谢郭老丈了。”
“道长不必客气。”
被称作郭老丈的老汉自斟了一碗酒，举起道，“如果不是您出手降妖，只怕这镇上不知还要有多少女子要惨遭那尸鬼的毒手。这份情谊，郭家镇欠您的，而这杯薄酒，我代镇上父老敬您。”
叶无眠也不扭捏，举碗即干。
“叶道长好酒量，再来！”
郭老汉似乎喝出了兴头，主动又给叶无眠满上。
于是乎，两人二话不说地连干了三个回合。叶无眠这才揩了揩嘴边的酒渍，问道：
“那尸鬼的头颅......”
“哦，那臭哄哄的玩意？”
几杯酒下肚，郭老汉也显得随意起来，“我让人拿着到那几个姑娘家里头转了圈，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然后便拿到村头荒地去烧了。这可恨的畜生！整整九条人命啊，就这样都毁在它手里。”
叶无眠接过话头：
“你确定是九个？”
“啊？”
郭老汉愣了一下，放下半干的酒碗，“应该是吧。唉，也就这几年世道安稳了些，否则放在过去几年，死了也就死了，家里的男人烂在外面的地头都没人管，谁还有心思去理几个女子的死活。”
叶无眠轻轻点点头，表示认同。
的确，如今南唐这一带算是整个大陆难得的一片安静之地。改名李昪的徐知诰登基以来，奉行保境安民、休养生息的基本国策，休兵罢战，敦睦邻国，与毗邻诸国保持了较为平和的关系。同时结好契丹以牵制中原政权，为自身创造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发展环境。
南唐所占的江南地区原本便是膏腴之地，在这样利好的外部条件下，再加上政府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鼓励商业，整个社会生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从衰败的边缘复苏过来，甚至有赶超其他中原大国的良好发展势头。
自从三年前带着饱儿逃离襄阳开始，叶无眠便辗转了大半个中国，亲眼见证了这个在历史书上标注着“人吃人”标签的黑暗时期，之前心中那些高中生的中二热血和怜悯早已被残酷的现实一巴掌一巴掌地抽得七零八落。如今的他，心里只想好好兑现自己的誓言，将饱儿养大，将守道人的班接完，也好早日......
“阿兄，我饱了。”
饱儿一句话打断了叶无眠的思索。
这被自己宠得快没了边的小丫头，一边抹着嘴，一边指着刚刚添上来的羊肉包子和胡麻饼：
“我能先把这些给小糕糕送过去吗？我想它一定快饿坏了。”
“......”
叶无眠在自己脑门还没来得及拉下一排汗前，赶紧点头，顺道指了指桌面上那两个装银两的包裹：
“你顺道把这些也拿过去，就放甑糕背后的箱子里好了。”
小丫头开心地点头应是。这边郭老汉也笑眯眯地喊来两个仆役，帮忙把吃食和钱都一起送过去，要不单凭饱儿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拿够自己啃的包子和饼就不错了。
“对了，记得给甑糕拿点茶水过去，那家伙爱喝。”
叶无眠在饱儿刚欢欢喜喜地跳出门槛时又加了一句。
“呵呵，你们家那马，可真是......”
郭老汉笑着摇摇头，端起坛子给自己满上，
“来，喝。”
等到旁人都走干净了，叶无眠和郭老汉两人倒是放开了手脚，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不大一会，人头大小的酒坛子就快要见底了。
“对了，郭老，有件事我还想请教一下。”
叶无眠端着空酒碗，有些摇摇晃晃，眼睛半耷地望着对面说道。
“但说无妨，只要是小老儿我知道的，必无不言。”
郭老汉一边给叶无眠满上酒，一边应道。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
那九个姑娘......”
酒碗后，叶无眠眼中忽而精光乍现，“都是你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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