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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感谢回忆还有你

    沧澜之江,

    水河之畔,

    一头铁牛昂首,

    涌入永恒的晚霞。

    ——————

    就算在二十多年的今天,那条因四季轮换而改变流量的长江与江水畔拔地而起的铜制铁牛雕塑依旧历历在目。

    淅淅沥沥的春雨打在江堤斜坡的野草丛里,明目的绿色与阴沉灰暗的堤道相互映衬,更显得前者更加引人遐想。

    而初春的风里和着泥土和松枝的芳香,撩拨地野草左右摇摆,汉白玉石的石柱像一条纯白丝绸横亘在长江东西两岸,是春风如何使劲都无法推动丝毫的分界线。

    风吹过对岸阴郁的松树林,踏过潺潺流动的江水,来到岸边的堤上,轻拂着她的柔发。树叶沙沙作响,四周寂静无人,还伴着江上轮船的汽笛声。

    那些声音有远有近,有自然的音律,也有人工的痕迹,都不失为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乐曲。触目可及之处,两只鹭鸶鸟怯生生地跳进岸边繁茂的柳树上,又飞到湿漉漉的草地上用喙啄食坚果,米粒,或者一些落单的小昆虫。

    于是在这样一种静谧的阴雨午后,西子便一边对我提起每年夏日长江边上溺水而亡的年轻亡魂,以及亲人痛苦的哀嚎和哭天抢地的悼念活动。

    我已经真切记不得西子的脸了,每当想起就掩映在一面朦胧的白纱后面。后来就恍惚起来,以为凡是漂亮的脸蛋就是所谓西子的脸庞了。

    可是我时时感到惭愧,我清晰地记得西子右耳边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来着,这个特征让我不至于忘记曾经有这么个人走进我的生命里,足以宽慰那段不成熟的高中时代了。

    奇怪的是,被我命名为“水牛圈”的长江铁牛矶的景色依然在我脑海里清晰闪现。那一草一木的所处位置,枝叶指向的方向,以及四季里的变化都是如此清晰可见。

    唯一一次,我感受到强悍的记忆力带来的优越感,这意味着我能够胸有成竹地描述那里的四季景色,历史典故,过去曾经发生而今依然上演的时事新闻。

    如果实在要说,就不是一天一夜能够讲述清楚的事情啦,足足有几大箩筐的时事新闻可以拿出来讲讲的,姑且就搁置不讲了,留待以后再慢慢分享吧。

    虽然如此,可是当时的我并不关心所谓的美景,故事,历史之类的。我首先关注的是自己,一切的出发点是以自我为中心而已。

    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个世界谁不是为着自己而过活呢?要说去谴责外人的自私可恶,不如反思自己是不是也在咄咄逼人吧。

    于是“水牛圈”,也成为一种个体自由主义的外化。

    毕竟我常常独自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是在虚无的迷茫中寻找环境的开释吧。

    铁牛矶,也就是长江之畔的这块不起眼的地方,曾经作为一处抗洪斗争前线为全国所知。九八年那场巨大的长江洪涝,将一片肥沃的平原顷刻间淹没成为水泽,经济受损严重,流离失所者众多,堪比一场世纪自然灾难。

    在困难中造成挺直肩膀前进的一群人,在这处被冲垮的堤坝前,用沙袋,木板,石块,一切凡是可以抵挡洪水的东西,甚至组成一座座人墙,在汹涌奔腾的洪水到来之际,一次次挡住洪水的冲撞,用自己的生命为荆州人民的战略转移争取宝贵的时间。

    为纪念这段可怕的灾难和防洪战士们英勇的牺牲,一座铜制褐色铁牛矗立在此,头顶长江下游,昂首不屈之意。也就是在这儿,我才能找到一点儿长存的英勇之气,一股冲天的,不屈的斗争精神。

    铁牛矶,渐渐成为我对高中时代的叛逆。一不开心,我常常选择来到这里,在无人擦肩而过的角落,面对着汹涌的长江,一次又一次大声嘶吼,发泄内心的愤懑,痛苦,不适感。

    不过,也会有开心的时刻,自然也是来到这里,与老铁牛打过招呼,便找一处堤坝的斜坡躺下,四仰八叉地望着蔚蓝的天空,脑海里都是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的原野,与冰冷刺骨的山川,和陡峭险峻悬崖,好像一个脑子就可以把整个天下收括囊中了,令人激动。将之改为“水牛圈”的原因,也没有过多去琢磨。只是怀念老家幼时家养的老水牛和院里空落落的牛圈,为了满足内心一种对逝去遗憾的不可追溯,所以取名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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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唯一将铁牛圈拿出来的分享的人,就是西子了。因此我总会将他与长江之畔的那只铁牛联想在一起,其实两者并没有丝毫实质的关系。

    如此想的话,我就会想到暗恋,表白,被拒之类的场景。然而最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是炎炎夏日里的长江图景。

    江水,松林,尾气,成群穿着泳装的业余爱好者,率先出现的是这些,清清楚楚的。也就是因为过于清楚,让人觉得只要用笔和纸就能画出来,一笔不漏地描绘出来。天气很热,

    高达三十五摄氏度,江水边,花花绿绿的泳装和白花花的长腿,大家摩肩接踵地跳到江水里,溅起阵阵浪花。

    笑骂声,小孩子的哭泣,大人的斥责,青年人的呼喊,都夹杂在热浪里,扑在浮躁烦闷的胸膛上。

    也有一群专为乘凉来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分散在堤坝繁茂的柳树下,聊天,玩纸牌游戏,互相枕着大腿睡觉。

    西子的脸庞进入我的视线。圆圆的脸,婴儿肥,一头触感柔顺飘逸的长发扎成一捆麻绳似的形状,软而圆的耳垂,米粒大的小酒窝,嗓音总是发颤,有点沙哑,可是确实独特耐听。

    然后她左右摇摆,似乎在走着一种独特的步伐,轻盈地像踩着空气。苗条的身材,比杨柳都飘逸。

    大约是我经常走在她身后的缘故,最让我印象深刻是她的颈背和光洁的脖颈。

    她高兴时像一只会飞的蝴蝶,轨迹不定,轻轻地笑着,发着一种扑腾翅膀的拟声词,微微地歪着脑袋,眼神深邃地像一个不见光的溶洞,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魅力。

    如此,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想起以前的那个西子,她的模样,她嘴里吐出的那些话语,与之交往的地点,干了什么之类。

    每当这时,我总会扶额叹息,恋爱真是一种糟蹋人的东西,总得做一些自己不愿意而去将就的东西。她之于我,是何种角色,我之于她,是何种地位。

    这个问题在那段时间困扰我很久,我具体说不清楚其中的关联,却总是想探索出一个结果,是男女的关系,还是朋友的关系,毋宁说是同学的关系,就算是陌生人,我也试图去想清楚其中的关系。

    毕竟,个体与个体之间的交流,最重要的,我觉得是一种关联。

    我们都基于这种关联去处理我们的人际关系,划定疏远和亲近的分界线,去粗取精,经营那些我们认为值得付出精力的关系,毕竟人的精力是十分有限的。

    好吧,西子,一个少女,在那时,我喜欢的对象。有着姣好的面容和身材,有着我喜欢的女子的温柔和阳光,有着我对恋爱的幻想和性的欲望。我具体想不清,她具体与我讨论起过什么?

    对了,聊过长江边上的那群游泳的人群。

    我不知道她聊那群人的用意何在,他们都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人,有老人,有孩童,更多是同校的生龙活虎的青年人。他们每年都会相约来到长江边上游泳避暑,也会举行一些有趣的水上运动,更有甚者,游过长江去对面买当地著名的“公安锅盔”,再原路返回,向伙伴宣扬自己的伟大。我知道西子说的应该不是那些人,而是发生在那些人身上的事。

    每年,溺水而亡的游泳者都不在少数,禁止游泳的红色警示牌也被他们无视,于是这种溺水而亡的人数居高不下,尤其是我们同校的学生。

    老师曾经说,一些同学过个暑假就不见人了,去东海龙宫做客,迷上那里的小龙女不回来了。老师的话必定不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语调,他更多是一种对死亡的幽默论调,对逝去之人无比的惋惜和心痛之情。

    这些现象成为一种常态,为学校高度重视,那么西子重又谈起,自有一些深意在内了。

    “水里真有小龙女咯?”西子戏谑地说。她说话从不看着对方的眼神,一句话像一条广播似的,如果人多的话,你还分不清到底是对谁说呢。

    “哪有什么神怪。”我说:“江底都是一些破铜烂铁,水生物都少得可怜。污染得过分了呢。”

    “哎哟。”西子将双手握住,身体靠在石柱上,眼神在江水里的几个青年光滑的背颈上游走,说。“他们去的可勤了。每年都不忘去江里游一会儿,要不是有小龙女之类的,再有趣的游水也会厌烦的吧。”

    “是呀。咚——咚——嘶,跳下去溅起一阵水花,使劲游一通,然后抹脸起身,还有点小冷呢。如此一个循环,就结束了,这就是游泳吧。”我一边做滑稽的手势,一边声情并茂地解释说道。

    “哎哟。绘声绘色,不当画家可惜了。”西子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她赶忙捂住嘴。

    “有想过。可是无奈啊.......美术课老师嫌弃我只会画光头,势必不会对我给予厚望了。”我摊开手无奈地说道。

    “这似乎不是个好主意。还是当个泳区管理员。”西子说,“哪一个不听话,就用粗麻绳将他从河里捆住捞上来,像抓鱼似的,不让他们挣脱到河里去。”

    “吁……”我犹豫道。眼神也不禁望向江里那几名游在江水中间的青年,心里十分不忍。

    “很惨咧。”西子说,“溺死的人。舌头伸得长长的,身体被泡的虚胖,什么妆容啦,什么染好的头发啦,都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像煮熟的白菜汤,惨白惨白的咧。”

    “光是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我说。“屡禁不止,看来他们注定是想那么干了,咎由自取的事情,如果真发生不幸,也不值得原谅啊。”

    “可是!”

    西子紧接着说道。

    “眼生生地看着他们肢体僵硬,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飘到下游,也是不可以的啊。”

    “可是谁也没法去找啊。”我说,“有什么义务来着,有什么办法来着,不能一次次给他们擦屁股呀。”

    西子又转身,背靠在石柱上,匀称的腿交叉在一起,迎着夕阳的光线,那白嫩的脸庞都变得红润起来。

    “就算这样,作为同类,也有拯救的使命吧。以个人能力去做这些,也是更有人道的吧。”

    “是么?”

    “是的,必须的,得是这样。”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我就是想这么做呀。”西子坚定地说。“这种事,无论是谁,第一反应都是上去施以援手吧。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对我们这些非永恒的生命来说。”

    “哎呀。”我说。“死亡。人总会死的,喝水呛死,走路摔死,被汽车撞死,被自己气死,一口没了,就死了。死好简单的哟。”

    “不准这么说。”西子轻捶一下我的肩膀,靠近我说。“生命诚可贵,要算着日子过,哪能随意谈论不吉利的死亡咧。妄图放弃自己的生命,是错误的,是不能允许的,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活着为了什么?”

    “为了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就算这些都做到,还活着干什么?”

    西子摇晃着脑袋,说:“就是单单地活着吧,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生于人世的来之不易的珍重而已。”

    “那些游泳的人,并不像你这么想。”我努嘴说道。“他们可以置生命于不顾去游水,哪里想到过珍惜生命。很少人得到了生命的广度和宽度,另一些大部分都在一口气里面徘徊呢。”

    “你呢?”

    “我?”

    “嗯。就是你,你过得怎么样。你的生命长度和宽度呢。还是说你也没有珍视你自己的身体。”西子像个小野猫,张牙舞爪地质问,在为我反驳她的观点表达自己的不满。

    “那不一定。”我说。“万一……作为死亡的对立面,你就是我的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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