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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狭路相逢

    那年秋天,茹回了吴郡老家待产。冬天来的时候,她在吴生下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子。她给孩子起名陆抗。

    她不在武昌,骆统又长驻濡须,我的生活一下子空了起来。所幸孙权待我还算不错,他的存在填补了我生活中的空白。

    自从我从蜀兵手下死里逃生回到武昌后,和孙权的感情就一直很好。这几年,我们平静而亲密地相处。我心无杂念地帮助他,而他,只要有多余的时间,也在我这里度过。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他的称帝被渐渐提上日程。而他自己,也开始有意无意地为称帝作着准备。称帝只是时间的问题,除了一件事悬而未决。

    那就是皇后的人选。

    他被封为吴王这么多年,王后之位却一直空置。称帝后皇后之位会否依旧空置,更是不得而知。孙登希望是徐夫人,后宫女眷希望是步夫人,至于孙权自己——

    他从不提起这些,即使别人提起,他也会打断然后岔开话题。前几年,他还偶尔问起我是否愿做他皇后之类的话,但这几年却不再有了。

    每一夜,只要他在府中,他就来我这里休息;我只要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找人寻了给我;我想做的事,他也从来不拦我。他们都在私下说,这样下去,东吴的第一任皇后,恐怕会是我。这样的猜测,不知引起了多少暗自滋长的仇视与诅咒。但我从不在意,亦不避讳我与孙权的关系,因我知道,那个会做皇后的女人,不可能是我。不管别人知不知道这一点,只要我和孙权心里清楚便好,其他人怎样想又有什么关系。

    那一日,听说北方有紧急军情。孙权急急出城去了,并且说要过几日才能回来。我在家中闷得发慌,决定出去走走。

    在城中转了一圈,日暮时往回走。回家路上会经过一条小道,道路两旁有很漂亮的梧桐树。那条路其实是绕远了的,平日并无几个人走。但我却偏喜欢那里,每次散步都会去那里。

    这一次亦是如此。缓缓踩着梧桐叶而行,忽然听见身后有马车声。

    我回过头,看见一辆垂了布帘的马车在我身后行驶,驾车的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这么狭窄偏僻的路怎么也会有马车行走?心里有些诡异的感觉,却还是站在一边,等它过去。

    它缓缓经过我身边,忽然,从低垂的布帘里伸出一只手。

    在我明白过来之前,我已被一把抓进了马车。那一只手勒紧了我,又有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渐渐适应了车里昏暗的光线后,我发现车里坐着两个蒙面的大汉,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

    挣扎是无谓的,逃跑更是不可能。我只是任由他们紧紧勒住我,耳畔响起马车飞驰的声音。

    即使是要死在这些人手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我竟心如止水。甚至有些好奇,这样漫长的生命,到底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结束。

    只是总有些不甘,我还想见他一面。

    但他们并不打算杀死我。在一片荒凉的树林,他们拖我下车,那大汉松开我,我四处望望,并不说话。

    “夫人的平静,很令在下佩服。”其中一个蒙面人这样说。

    我笑笑,说:“你们显然是预谋好的,我就算不平静,又能怎样。”

    他也笑起来,说:“委托在下的人说夫人不是平凡女子,果然如此。”

    “委托之人是谁?”我好奇地问。

    “抱歉,无可奉告。”

    “也是,本来问这个也是多余。”我仍是笑笑,“你们到底打算怎样?”

    他看我一眼,然后缓缓地说:“有人要我告诉夫人两件事。第一,做人要收敛……”

    他停住没有再说,我等了一阵,忍不住问:“第二件事呢?”

    “若让陛下知道,后果自负——”

    这句话音刚落,肩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我低头,看见一把匕首穿透我的左肩。血瞬间汹涌而出。

    他一下子抽回匕首,看我一眼,说:“多有得罪。”

    我捂住伤口,挣扎着想站住,却还是忍不住瘫坐在地上。

    “夫人放心,这伤口不会致命,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一会夫人往西走,不一会便能到家了。请夫人记住我的话。”

    他留下这一句话,将一件深色的披风扔在我身边,然后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我独自坐在满地落叶中,有一阵子疼痛几乎让我疯狂,但渐渐便适应了这种疼痛,血也渐渐流得少了。

    等到疼痛已经比较容易忍受时,我撕下衣角,将伤口紧紧扎起来。尽管仍有血色渐渐在衣服上浸染开来,但流淌得毕竟没那么欢了。

    身旁的地上躺着那人留下的深色披风,我看了看,突然明白它是留下来做什么的了。

    我用那件披风裹住了自己全身,再看看自己,已经丝毫看不出身上带着伤。

    我就这样捏着领子一步一步走回了家,我径直穿过院子,无视任何向我问好的下人,直接回到房中。我回到房间又将房间反锁,无论任何人来敲门,都闭门不见。我在房间里自己替自己包扎伤口,然后整天躺在榻上不动。有如受了伤的兽,躲在自己的巢穴里,一点一点等伤口愈合。

    我真的没有让孙权知道此事。自那以后,他来找我,我也闭门不见。他为此疑惑过,生气过,最后还是由了我去。听说北方军情吃紧,他没有过多心思去思考我莫名其妙的冷漠。

    并非惧怕于那蒙面人的威胁,只是我知道孙权的性格,若他知道什么人伤了我,必会在暴怒中将整个武昌翻得鸡犬不宁。大敌在前,我不愿他分心。更何况除了肉体上的痛楚,那两个刺客并没有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而且我也隐约猜到他们是来自府中某位夫人的指使。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今后自己小心点,便是了。

    但独坐房中养伤时,还是忍不住去猜测:那指使别人伤我,又让我因伤而疏远孙权的人,究竟是谁呢?我觉得大多数应该是王夫人所为,但思绪飘转间,有时想起步夫人那美丽和善的笑脸,突然会打个冷战。这美丽的女子,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她本应是实至名归的皇后,如果这一切是她指使,也未必有多奇怪。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竟没有一点怨恨。如果不是来自那个时代,如果不是心里有其他的人,有人这样抢我的东西,我也会要和她争的吧。

    那一天是七夕,孙权本来想找我出去,再次吃了个闭门羹后,怏怏地带了步夫人出去了。

    华灯初上时,府上所有人都在房中就餐。我料想院子里不会有几个人,在房中早憋得发慌,便披了衣去院子里散步。

    独自在幽暗的院墙下行走,看着遥远的楼阁间映来的灯火,再看看自己虚弱的身体,突然觉得很凄凉。

    这个时候,突然院墙上有个声音轻轻叫着我的名字。

    我抬头,看见骆统爬在墙上叫我。

    我愕然,然后不禁莞尔。我笑道:“你多少岁了?如果被人发现,你以后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他苦笑道:“找你可真不容易。如果送信的人能找到你,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有事?”我问他。

    “没事,”他笑嘻嘻地,“想你了呗。”

    “两年没见,几时学了这样的油嘴滑舌?”

    “先不贫嘴,”他说,“来我家坐会吧。”

    “去你家做什么?”我奇怪地看着他。

    “我生日没人陪,设了些酒菜,想你陪我说会话。”

    “我怎么记得你是春天生日的?”我愈发奇怪了。

    “说明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啊。”他做了个哭丧的表情。

    “你生日怎么会找不到人陪?而且你不是一直在濡须吗?”

    “回头再说吧,”他几乎哭出来,“我在这里都趴了一个时辰了。你先答应我。”

    身上有伤,本来是不愿意出去的。但他语气恳切,又那么久不见他,确实有些想念他。于是我点了点头。

    “你去门口,我有马车在等你。”他欢天喜地地说着,跳下了院墙。

    “不是在濡须么?怎么回来了?”走入他家门口时,我又忍不住问道。

    “有军情。陛下召我们回武昌商议,我便回来了。一来就去访你,你竟闭门不见。到底怎么了?”

    我淡淡一笑,没有答他的话。

    他在武昌的宅子很小,几步就穿过了院子。在寂静冷清的房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我以为他是出于礼貌让我先行,便先推门而入。

    没有任何预感,才跨入房门一步,呼吸顿然停滞了。

    屋里亮着灯,桌上摆着酒菜。桌旁坐了一个人,听见我的脚步声,他便微微地侧过头来。

    那安静的表情,那微微落寞的眼神,那嘴角边若有若无的温和的笑,是我在梦中想过千遍的容颜。

    是我有生之年,终会狭路相逢的,隔了世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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