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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曾玉自尽

    曾国藩连滚带爬,绝望地拖着身子挪到女儿跟前。

    曾玉身着城坡时穿的那身红装,双眼微睁,安详地侧躺在李秀成断头的地方,似在睡梦之中。

    她的头枕在一大片被血染红的沙地上,地上的血是干的。

    一滴一滴红澄澄的鲜血从她眉梢后汩汩流出,划过脸颊,缓缓滴在沙地上,洇进沙里,与李秀成的血融为一体……

    曾玉的身旁,躺着那把左轮手枪,枪口还是热的。

    枪下压着一个信封,借着月光,可以勉强看清信封上歪歪斜斜写着这么几个字:曾国藩亲启。

    曾国藩的眼窝干巴巴的,他努力眨了几下眼,可不知何故,始终未能从眶中挤出半滴泪。

    闻枪声而来的赵烈文和一群部下找到了这里,看罢眼前一幕,他们都惊呆了,齐刷刷地跪在了曾国藩面前。

    曾国藩颓然地坐在地上抽咽了一阵,又用袖子使劲搌了几下干涸的眼窝。

    部下们前簇后拥,把他搀回了寝帐。

    曾国藩坐在书桌前,双手掩面呜呜咽咽了一阵子后不出声了,身子往前一倾,埋头趴在了桌上。

    赵烈文战战兢兢地捧着左轮手枪和未开封的信放到书桌上,并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恩师的胳膊。

    曾国藩猛地抬头,赵烈文惊奇地发现,恩师趴过的地方,竟是湿漉漉的。

    赵烈文干抽搭了几下,哽咽道:“恩师,这……这是曾玉师妹留给您的信。”说着,他把信挪到曾国藩面前。

    曾国藩心里咯噔一颤:这是玉儿的绝命书!

    他忐忑不安地把信封捏在手中倒置过来,两张对折的纸从里面滑落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纸,铺展在手中,纸上稀稀落落潦草地写了一些字。

    他把信纸贴近灯笼,看清了上面的字。开头道:

    “启信之时,我已归天,不,——是天国……刚被你灭掉的天国……”

    赵烈文把头探过来,也想看看曾玉的绝笔,才刚看到这几个字,他便不敢往下看了;曾国藩抬头瞅了他一眼,吓得他急忙把头缩了回去,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下文,仅仅写着这么几句:

    “知你求功心切,不再瞒你,尽忠本姓李,而非刘姓,是李秀成唯一血脉。若你想再立一功,就把李尽忠和这信交给你主子罢。斩草又除根,何乐不为?!”

    结尾时四个很粗的字,暗红色的:曾玉绝笔。纸的一角留下一滴血痕,这几字是她用牙齿撕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写成的。

    “烈文,你回去吧,为师想一个人清静一下。”曾国藩把信用镇纸压在书桌上,起身沮丧地走到床前,如同一扇门板倒在了床上。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恩师节哀,节哀……”赵烈文怯生生地躬身离去。

    曾国藩仰卧在床上,闭上眼,满脑子里全是曾玉绝命书里的内容,挥之不去。

    摸摸胸口,胸中这颗心仿佛要迸出来一样,嗵嗵跳得厉害。他下床走到帐门前,掀开帐帘,外面一片黑咕隆咚,空中的半壁暗月和稀落得几颗星已不知匿迹何处。

    整个原野之上,死一般地寂静。

    倒吸了一口凉气,曾国藩放下了帐帘,如同一尊蜡人坐在桌前,一动也不动。

    “尽忠竟然是李秀成的孽种,这可是我完全始料未及的,我居然还把他送回了老家湘乡!这叫我如何是好?留下这孩子,岂不是养虎贻患?”

    他呆滞的目光凝望着曾玉的绝命书,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叨着,“算了,还是把他交给朝廷处置吧。”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中萌生,便旋即消逝。

    “尽忠他不过是个孩子,于情于理,这叫我怎么下得了手!”

    他躺仰在太师椅上,神色黯然地看着挂在帐上的诸葛孔明画像,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孔明为蜀相二十余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为了朝廷,我也是尽心尽力,从未敢有过懈怠,为何我的前方却是一片渺茫,其因究何?……唉,伊于胡底!……

    灯笼里蜡烛的火焰高了许多,似乎要窜出灯罩。

    曾国藩摘去灯罩,想看个究竟。

    原来,是拧在一起的烛芯分成了两股,其中的一股半倒在边上,已把那一侧的烛沿烧去一半,烛泪像一条红色的小溪从缺口去汩汩流下,逐渐没了烛台,淌到了桌上。

    微风吹来,火焰更高了。

    曾国藩没有去挑开烛芯,只是双眉颦蹙,目不转睛地盯着烛台上的半支蜡烛出神:

    “这支蜡烛不正隐喻着当今朝廷的现状吗?内忧味尽,外患尚在,朝廷众臣本应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才是。可现实却是与之相悖,众臣只顾争权夺势,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丝毫不顾国之安危。

    就如同这两股灯芯,一旦分开,其结果必然只会使蜡烛油尽灯灭的速度更快。如果说这阵风是那些洋鬼子的入侵,那这个灯罩便是大清国的国防。可眼下洋鬼子靠手中的坚船利炮已经将这层纸罩戳得千疮百孔。

    国中如果无人来充当这个‘裱糊匠’,只顾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只恐怕将来的祸患必定是朝廷首先垮台,而后天下无主,各自为政。如此而已,这种情形的发生,难说会超过五十年了……”

    半截蜡烛赤红的火焰上下跃动着,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曾国藩凝眸许久,起身毅然拿开镇纸,用手捏起这两张信纸,靠近火焰。

    信纸的一角被引燃了,火愈烧愈旺。

    “吧嗒”……一串晶莹的“水珠”从曾国藩暗黄苍老的脸颊滚下,落在了烛油中。他手中的两张信纸,在瞬间化成了一小撮灰烬……

    这年腊月,清廷公告天下:

    “长毛贼贼首伪忠王李秀成,所犯乃滔天之罪,罪不容诛。然其落狱之时,竟屈节手书自供状,洋洋七万余言,欲摇尾乞生。毅勇侯曾国藩念其乃一奴颜婢膝之徒,遂不允其乞降,处以剐刑。临刑之际,李秀成言尽摇尾乞怜之语,其谄谀之态,令人齿冷。今将之公于天下,李秀成为人所不齿,此等幺么小丑,必成后世一笑柄!”

    此讯一出,一片叫骂之声纷至沓来。有人骂李秀成是狗叛徒,有人骂他没有气节,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能鼠辈……但更多的人说他是热脸贴在了曾侯爷的冷屁股上。

    闻此讯,最为愤慨的当数仍在江西为复振太平天国而力挽狂澜的李侍贤。他挥剑霍地砍去桌案一角,扼腕喟然长叹道:“家门不幸,我李家竟出了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有朝一日,我定要从李氏族谱之中把李秀成这三个字给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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