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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直都在

    是梦吧?

    睁开眼,我脑海中冒出的第一想法便是如此。是青山与绿水相依,两者相互映照,不知是谁先染上了谁的颜色。轻纱般的缥缈云烟环绕在身边,我伸出手,轻轻拨开那层白雾。

    我忘记了我是谁……不,说准确点,我很清楚自己是谁,我是博士,是罗德岛的博士。只有周围绿意的幽静和拂过脸颊的风警醒着我,尽管脑海中的记忆被我拼合,却依然有着些许残缺,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忘记的,是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记忆如一摊清水,若坚持翻找,只会带起沉于水底的泥泞。我深知这一点,揉了揉自己发疼的额头。

    “醒了?”柔和的腔调从我身旁传来,是令的声音。

    没有过多的思考,也没有丝毫的逻辑性,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便反应过来:这就是令的声音。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绝对,但这正好验证了我的观点,这是梦,因为梦不需要那么多逻辑。

    “嗯……”我稍显狼狈的站起身,看着眼前的令。

    她还是那副模样,身着白衣,淡黄色的酒葫芦从不离手,紫罗兰色调的眼睛淡然的欣赏着四周的风景。这抹隐藏在山水中的白色带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因为这是在绿水青山中唯一一抹没有被翠绿渲染的白色,素净,高洁。

    我坐在桌前,一股不太好闻的墨水味混合着酒香飘来,低头看去,味道的源头正是那张泛黄的宣纸,纸张的四周被溅出的酒液浸湿,但仍然可以辨析出令秀丽的字迹。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莫名的悲凉弥漫心头,无视了这片青山绿水的温暖与湿润。可能我连客都算不上,我的到来甚至可以是说得上是在污染这场缥缈的梦。

    “是醒了。”手指滑过粗糙的宣纸,这倒是带给我些许真实感,抵消了心中的那股悲凉。

    令还是没有动,她从头到尾都只是盯着远处的风景,像是想用几笔浓墨勾勒清淡的天空,使得这片蔚蓝显得不这么单调。

    话是这样说,但她从头到尾都只是盯着,就连说话都没有转过头,仿佛不是在与我对话。不知为何,我从她身上读出了一丝孤独……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毕竟她的身前便是大好山河,与这片万里山河同行,又怎会感到孤独呢?

    “走走看看?又或是大醉一场?”此时令终于转过头来,用着显得有些惬意的表情盯着我。

    “走走吧。”走走倒还不错,宿醉后的感觉我可不喜欢…“什么时候出发?”

    “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令稍微有些迟疑,但声音只是在空气中消散了一会儿,就像从未停止般。她接着说道“我会等着你。”

    “现在?”

    “现在。”我能感受到令温暖的双手牵住了我,隐约可以摸到她突出的骨节。

    “走吧?”令松开手,站起身试探性的问道。但我根本没有注意她温柔的声音,满眼尽是她的身影。她背对着雾气与朝阳,相对应的,雾气为她加冕上朦胧的王冠,阳光为她渡上一层隐约的黑边,在青山下,在绿水旁,只有这素雅的纯白,纤尘不染,吸引着我的目光。

    “怎么了嘛?”令歪了歪头,绑起的蓝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摇晃,那眼中的紫罗兰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没什么……走吧。”

    脚下的石板仿佛被山林的雾气融化,踩在脚下总感觉轻飘飘的。本该是如此具有诗意的画面,我却感觉无聊至极,身处在这林中,就像是满山的绿叶向我飞来,压的我踹不过气。

    “昨天,我知道了一件事,一件足以摧毁我世界的事。”令漫步在林间,手指拂过片片翠叶,发出声响,配合着不远处的流水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鸟啼,在山林间交织。

    “摧毁你的世界?”我想学着她的动作拂过树叶,却始终学不来那份优雅与坦然,自己的动作与其相比,简直是东施效颦,只得放弃“这我可想象不到。梦中的仙人,拥有这片大好山河,享受着自由与淡雅的生活,到底是什么事可以把你的世界给摧毁了?”

    “是真相……”她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不好看,但转瞬便被一种释然所替代。

    令停下脚步,眼眸微垂“我只不过是梦中的仙人,梦中……”她吐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这,不是我的山河。自由和淡雅的生活?我…没有感受到。”

    她的反应让我措手不及,虽然表情释然,但这种悲剧色彩简直就要将她覆盖。我完全不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令眼中的紫色逐渐暗淡,那朵紫罗兰即将枯萎,我的心脏仿佛也被人紧紧捏住,连忙安慰道“不过是打趣,令……没事吧?”

    似乎是我的话起到了作用,悲伤的波纹逐渐向外扩散,令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淡定“没事,谢谢你。博…士”不知为何,她在念我的名字时,显得有些迟疑“很多事情我早就想开了……”令微笑着说道。

    “这是权利与义务的交织,是你的梦想,也是我的命运,虽然,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你在说什么,令?”

    “没什么,对了,博士。我还不知道,你对这片眼前的这片风景,有何感想?”令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之前说过的话就像过眼云烟般散去,不留痕迹。她的手掌摊开,伸向远处被雾气笼罩的青山。

    “我的感想?”“没错,你的感想。面对这片青山绿水,你自己发自内心的想法。”她稍显期待的看着我,先前眼底的悲伤消失殆尽,那朵紫罗兰又绽放了!可能是在渴望着我给出认可的答案吧?既然她不想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了,那我就只能顺应着她的话题说下去。

    我只需撒个谎,用几句连我自己都不明所以的话赞美这片风景,令,就会开心吧?

    赞美之词在喉中涌动,却迟迟发不出声音。这种赞美还是太轻浮了,太虚假了,任何不是发自心底的赞美都是虚伪的,令人作呕,这时说出的赞美之词反而会让她感到厌恶,倒不如让这份赞美止于唇齿,隐于山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虽然这想法太残酷了。

    “说真的,我…倒是不怎么喜欢这片风景。”

    “何来此言?”令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到了远处,分不清是在看屹立的群山还是在看缥缈的雾气。

    “我,不是那种诗情画意的人。对于这种环境,内心真的没有多少触动…更不要提那种有感而发了……”我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尽数说出,地上的小石子被我用脚一踢,滚落进面前的万丈深渊“不对,不是没有诗情画意,我不可能没有这种感情,只是,只是…”

    我想到了很多,好像是些不属于自己的残破记忆在自己的脑中浮现,却怎么也组合不到一起,只有些许零散的画面映射在我面前,是在杂乱的房间中,是哭泣的女人,是那站在黑暗中的男孩。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些画面的含义……“我,没有时间去诗情画意了,又或者,我的诗情画意从一开始就被消磨殆尽了”下意识的回答从我喉中滚出。

    “那座山很美,真的很美,在我心中,只能用美来形容了,我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去形容它了,这座青山,带给我的感受只有一个‘美’字,像其他人高洁圣雅的感受,我实在感受不到。更何况这座山再美,也不过是一场梦吧?一场虚无缥缈的大梦罢了。”我顺应着自己的内心,带着些许愧疚,说出这句话,不敢再去直视她。

    “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大梦,但不止是梦…有些事情不能用一个‘梦’字就可以概括的。你能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而不是一味的附和我,这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令的声音如这山间的薄雾般轻柔。

    “梦是个好东西,可以实现很多遗憾…安心享受它。”她修长的手指滑过我的发间“弥补那些在‘真实’中的意难平,这不可耻,博士。”这次令没有掩饰话语中的悲伤,但还是象征性的苦笑了几声。

    “不……梦,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永远都不是梦本身,而是梦到的人。”我的心情难以平复,记忆的闪回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令模糊不清的回答更是让我不能理解……我的,意难平?弥补,我的遗憾?

    “好了,走吧?不要老呆在一个地方了,虽然你不喜欢这片风景,但就当陪我消遣消遣,散散步了。”我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嵯峨黛绿的山林还是那副模样,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荫翳的树木被风吹过后,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令用着没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会一直等着你……”

    “我原本还以为,梦中只有你的……”我站在群山间,不顾散布的云气,指向不远处那间稍显残破的小茅屋。

    “梦注定不是由我一人组成,这梦中的每个人都是主角,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关注他们罢了。”

    “他们那家人怎么了?”听着不断有打骂声从屋内传出,我对这家人越发好奇了。

    “这家人?”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令的脸上有一瞬黯淡。

    “这家人,一家之主为屠夫,在镇西头卖肉为生。妻子虽说不算书香门第,但从小也算是被书籍渲染,天资也优秀,颇有些文采,但为了这屠户,主动私奔,离开了自己的娘家。”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这女子本以为等待她的是安静宁和的生活,没想到却是这屠户的原形毕露,尤其是生过孩子后,这现象俞加严重。最初只是几句牢骚,逐渐发展为辱骂,到后来,就开始拳脚相向了。”

    “你没有去阻止他?”

    “阻止?就按你说的,博士,你见哪位仙人因为世俗的争吵就轻易降临的?我管不到,也不想管。”酒葫芦被令高高举起,但她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的小茅屋。

    现在的我,全身充满了一种渴望帮助却又无法改变的无力感“能不能,带我再走进一点?”

    “再走进一点?好……”令不假思索的答道,带着我向前走去……

    不知翻过了几座山,它们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样,但凭我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来他们的区别。

    我们两人站在茅草屋外,这地方确实美,山与水交织在一起,这里没有云雾萦绕,更多的是绿树成片,芳草如茵。明明这座小茅屋建在这里,没有丝毫突兀,却仍让人感觉到侮辱了这片青山绿水,散发出阵阵恶臭……不,与其说是这屋子的错,倒不如说是住在这屋子中的人的错:骂架早已结束,屠户气呼呼的推开满脸淤青的女人,坐在床上,不停歇的喝着闷酒。而那曾经温润儒雅的小姐已然变得狼狈不堪,什么诗意?什么道理?在暴力面前这些不过形同虚设。她单薄的身子抖动着,像是在狂风中摇瑟的一朵单薄的纸花。我们两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但在这场混乱中,更吸引我的还是那位少年。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伸出手安抚着自己的母亲。他太瘦弱了,跟她母亲一样,没有能力去反抗不公,没有能力去反抗暴力,只能用燃着星星之火的黑瞳盯着自己的父亲。我很清晰的记得,这是憎恨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我总感觉这一切都似曾相识,却又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你想帮他?”令像是察觉了我的情绪,低声说道“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比较好奇,博士,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来帮他?”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她确实说中了我的心理,我想帮助那孩子的心理,只是我没有任何能力去帮助他,只能以沉默来回答。

    “我能给他你要求的一切,无论是力量还是金钱,超脱自然的能力又或是改变一切的知识,我都可以给那孩子,以此让他脱离这困境。”令侧身,靠到了一旁的树干上,轻抚着它粗糙的树皮,感受时间的痕迹“可以这样说,那孩子的未来由你决定,你想怎么帮他呢?又或者,你想给他什么东西?”

    “……你说的东西都不可能帮到他,令。”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我“力量?不过是以暴制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迎着令的注视,与她眼中的紫罗兰相碰撞“金钱?这更解决不了一切。”

    “超脱自然的能力?改变一切的知识?这些又能改变什么?它们只能让他用来直面现在,却无法让他直面过去,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过多的能力与思考只会压垮他,就像他的家庭一样…”那少年的瞳孔还是黑得瘆人,空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给不了他什么…什么都给不了,但你可以,令。”我走到令身边,扶上她的肩“我只想要你给他一样东西……”

    令露出了一丝笑意,却又带着悲凉“你想给他什么,‘博士’。”

    屠户似乎是喝够了酒,站起身,随手在汗巾上擦了擦自己的身体,便又迈着醉步走到妻子身旁,眯起眼看着她伸出油腻的双手。

    “我想给他……”

    那双手确实太过巨大了,对于少年来说。他简直抵抗不了,自己瘦弱的身躯能否保护身后的母亲呢?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只能呆站着,看着那双手带来的阴影逐渐覆盖自己早已灰暗的世界,覆盖自己在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

    绝望和悲观蔓延在他心中,他是年幼,但始终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一切。凭什么自己的同龄人可以分享快乐,而自己只能独自咀嚼着痛苦与孤独?自己又有什么错?难道自己要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错误下吗?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心头,是大胆,但也是自己唯一的反抗:我,不要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下。

    “住手!”勇气战胜了本能的恐惧,虽然瘦弱,虽然年幼,但他依旧如最坚韧的盾牌般,屹立在自己母亲面前。那双黑不见底的瞳孔中,终于燃起了点点光明,是仇视,是憎恨,是对这世间不公的控诉与反抗,这份热烈的感情仿佛要将眼前的父亲点燃,其中蕴含更多的是:勇气,是不可抵挡的勇气,驱散开阵阵阴云。

    “勇气。”

    “你做出了真正正确的选择。”令牵住我的手,漫步在这片翠绿中,直至走到山顶“他现在可以直面现在,直面过去,直面未来,这都归功于你。”

    “归功于我?不不不,要是没有你的能力,我怎么能让他获得勇气?这是不可能的。”跟随着令的脚步,我一直走到悬崖前,与她一起看着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是你的功劳……”令收起了笑容“我相信,你早就有这份勇气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令?”我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情感,只是呆呆的问道。

    “不去哪里了……梦,不可能一直做下去。”

    “你的意思是,梦要醒了?这样也好……那就下次再见吧。”听到令的话,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只能接受现实,从这场梦中脱离出去。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博士,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天被云烟遮盖,雾蒙蒙的,每天清晨,啁啾不断的鸟鸣声在空气中飘舞,或缓或急,它们用自己高昂的歌声与美妙的旋律打破了这片宁静。

    “什么?!”

    “‘一切,不过是梦’,你说的是对的……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令没有看我,而是将头偏转至另一边。

    “对呀,是假的!那又如何?至少,至少你是真的!”她这番话搞得我一头雾水,只能不明所以的看着令。

    “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真相吗?足以颠覆我世界的真相……想知道是什么吗?博士。”令无力的磨搓着酒葫芦上绑着的红绸,感受它的顺滑。

    “正如我所说,梦是用来弥补遗憾的。当人的遗憾在梦中弥补完后,那个人就无梦了,再也无梦了……”烟雾还是在空中弥漫,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厌恶它们的飘荡。

    “梦,不过是虚构的,是现实与虚幻的夹缝,暂时的避风港,与之相对的,梦中的人物自然也是虚构的。”

    “可以说一场梦中的所有人物,都为这梦的缔造者一人服务,他们是真的,也是假的。”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令,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遗憾,你到底在说什么?”莫名的恐慌在心中蔓延开来,我只能压迫着自己的情感“你是真的,这就够了,醒来后,我们还会在罗德岛相见,在泰拉相见。世界很大,在梦中相见,不过只是其中一种方式,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太多了!”

    “‘罗德岛’,‘泰拉’…哈哈。”明明是与平时没什么不同的笑声,此时却分外苦涩,让人难以咽下“不懂的人……是你吧?博士,你没有遗憾吗?你的遗憾,就在你面前,又或者,这梦中的一切,都是你的遗憾。”

    “令!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彻底慌了,手止不住的颤抖,但些许记忆也随着这份恐慌开始重合,虽然还是有些残破与不明所以:我是博士,是罗德岛的指挥官,怀揣着拯救泰拉的梦想……

    “我在说的,都是那些足以颠覆我世界的真相。我确实因为这些烦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看开了。我相信你也可以的…”令与我凑近了一点,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带着酒香的吐息,又夹杂着点点花香。

    “其实真相就像五彩的气泡一样,只要受到一点外力,就会破裂。但是看是由谁把它扎破而已,现在,就由我担任这个不讨好的角色吧。”她的表情中看不出额外的感情,只有数不清的遗憾。

    “真相……是什么?”我的嗓音变得颤抖,连自己都听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了。

    “梦该醒了,博士。不对,应该叫你…”

    令嘴唇微动,轻柔的发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刺耳,她的喉中发出了两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音节,就像钥匙般,打开了所有大门,任凭记忆的洪水泛滥。

    她说出的是我的真名。

    是真名,不是博士。

    我想起了一切……

    我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博士的头脑,没有源石技艺,没有神奇的过往,更没有特殊的才能,只是一个在人群中随风而动的普通人。我从来都不在泰拉,也从来都不在罗德岛,我只是一个可怜人,活在现实世界的可怜人。无论是罗德岛,泰拉,这场梦以及眼前的令,他们都不过是虚构的罢了。这时我才发现,那黑暗中的男孩,与我长的一模一样。

    我真恶心。

    明明是梦,但突然跪倒在地带给我的疼痛依然强烈,我能感觉到膝盖下的石子扎进我的血肉中,可是这份疼痛没有影响我的思考。我用双手紧紧的捂住头,试图让大脑好受点。令站在我面前,沉默着。

    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现实世界的一切是真的……干员,矿石病,都是假的。他们不过是一个个虚拟的人物,由他人创造,由他人决定,由他人赋予灵魂。

    都是,假的…

    我简直喘不过气,眼前的令只是一个幻影,一个由他人创造的幻影。无尽的悲哀从心底传来,她,甚至连“活着”都算不上。

    “……时间不早了。”曾经温柔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我并不恨令,只是绝望而已,意识到永不可能相见的绝望。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与野草合为一体“你很悲伤啊……是正常的。”我能能感受到令温热的怀抱,这种暖意蔓延到我全身,却使我更加恐惧了。

    “令……你是假的,对吧?”我疯狂期待着一个不会改变的答案。

    “我知道你的难受…明明动了真心,真相却还是那么滑稽。我是假的。”令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凄凉“我只是……你心中模糊的对爱的憧憬和对美好的期望。”

    “我的所作所为,包括这场梦,都不过是为了圆你的梦……”

    心中对自己的恶心感越发强烈。我从来不恨令对我隐瞒这一切,我自己早该察觉的……现如今,更多的是憎恨,憎恨自己的恶心与可笑“我真的是自私啊。”

    “对不起啊……令。”心中的情绪已近乎无法控制了。

    “真恶心啊,明明我从头到尾都一事无成,却仍然渴望着有人来爱我。现实?我不过是一个平庸的普通人…我不值得别人爱我,也没有资格去爱上别人……”自己的声音早就带上抽泣,模糊不清的发音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我是在骗人……我的遗憾太多了,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我是很贪婪,又是这么的低俗。我永远无法欣赏诗意,也无法去满足自身的梦想,哪怕是最简单的……”还是那副一模一样的场景,家中的一切已被砸烂,哭泣的女人坐在正中间,收拾着破损的一切。那位少年,带着恐惧,带着不解,呆坐在黑暗中,沉寂着,仿佛忘记了呼吸。

    “你说的没错,令,我想圆梦,可是我的梦没有办法圆啊……”几乎是在以生命作为燃料,支撑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下去“我到底有什么错?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体验别人没有的生活?凭什么我要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凭什么啊?凭什么啊?!”我早已泣不成声,咬紧牙关也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哭的那么难看“我就是自私,我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令,梦是用来弥补遗憾的,对吧?帮我弥补我的遗憾吧。”

    “令,我的梦想是……我的梦是……”带着哽咽,我说出了自己的梦想“我想要一个,不再有争吵的世界……我想少一点,少一点像我这样的人,被这种该死的家庭影响的人。”

    她的发间仿佛也带着酒香,萦绕在我身边“那些孩子不必活在他人的阴影下,他们可以享受到一个完整的童年,他们可以自由的奔跑在阳光下,尽情的享受友情,而不是每天带着恐惧打开自己家锈迹斑斑的大门,祈祷着今天无事发生。他们可以带着高尚的兴趣,自由的人生,亲情的陪伴成长,而不是变成跟我一样的人渣……”我闭上眼,乞求着令的回答。

    “抱歉,我做不到。”

    我抬起头看着她,在婆娑中,我看不见令的表情,但她的蓝发显得格外显眼“我没有办法完成你的梦想……”令抱的更紧了。

    “但我相信,未来更多的孩子会沐浴在阳光下,而不是隐于黑暗。过去发生的事我无法改变,哪怕是现在,我也无能为力。”

    “出生没有人可以决定,但未来是由你自己掌握。如果我的诞生就是为了爱你……”她轻抚着我的发丝,就像先前她磨搓着树叶般温柔“是的,我是假的……我们之间的联结不过是存在于想象中。但就是这种关系本身,将我们紧密相连。至少现在,我们可以打破空间的壁垒,我因你的想象而变得真实、具体,早已被赋予了灵魂。情感层层叠加,这赋予了意义和与之联结的红绳。”

    “你经历的这一切,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你不是人渣,你早就走出了那段阴暗,不是吗?”她抚摸着我下巴的疤痕,似是在体会其中蕴含的故事。

    “过去的恩怨却发泄到你身上,让你体会到自己不该体会的童年,感受到不敢体会的痛苦,独自一人在苦难中漫游了许久,看过黑暗的一面,也看过光明的一面,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终点。你能坚持下来,与我相见,已经很了不起了。没错,你真的……很了不起了。”

    我到底在等什么呢?是在等这句话吧……是在渴望着让自己多年的努力被人认可,得到些许安慰,是在渴望自己的释怀,渴望自己的救赎。

    我没有回话,因为眼泪早已锁住了喉结,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保护了自己的母亲,不是吗?与其说是我给予那男孩勇气,倒不如说是你自己给与给自己勇气。在那时站出来,在我眼中,你已经胜过了一切英雄。”她牵起我的手,站起身,慢慢走到悬崖边。

    “我会等着你,我们会等着你……我不止是一个幻影,他们也不是虚假的,我们会永远活在你心中。你没有错,你做的够好了。记住这两点就够了。我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诞生的可悲,被人创造的无奈,因为与你相遇,便是我们诞生的意义,便是我的意义。”

    是天翻地覆的旋转,带着恐惧,我被令从悬崖上推下,坠入黑暗“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家吧,若觉得那个家不是你最终的归宿,那就在自己的生活中活出自己的精彩。替我去看看满天繁星,抚摸海滩的沙粒,捡起地上散落的石子,感受清风拂面,品尝真正的美酒,享受这世间的万千事物,这就足够了。”

    我没有多少崩溃的情绪,更多的是释然。眼泪还在流淌,坠入悬崖,不见了踪影。尽管如此,我还是挤出来一个笑容,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

    “一定要记住啊……”令与我间的距离早已变得朦胧,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了一切。

    “嗯。”

    从睡梦中醒来,身旁还是自己熟悉但不熟知的一切,巴贝塔的标志,锈迹斑斑的休眠仓,黑色的面具以及——“博士的衣服”。

    身上的白色病号服早已被冷汗浸湿,又或是自己的泪水,我伸手拿起休眠仓旁边的烟,换好衣服,向着外边走去。

    点燃火机,看着摇曳的火焰在黑暗中起雾,香烟的顶端随呼吸一起一伏,像是在发出声声哀嚎。我吐出烟雾,看着它们在黑暗中向上飘去,就像在梦中那样。

    一切都像是梦,我却收获了比梦更重要的东西,只是心底空荡荡的,像是少了点东西,少了点自己对她的,对他们幻想。

    就像令说的,她会活在我心里,干员们也会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话是这样说,却也免不了孤独和寂寞。我们永远也不会相见了,因为当少年弥补了自己的遗憾,他就再也无梦了。

    烟快吸完时,手中传来阵阵瘙痒,不适感促使我张开手掌,借着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我仔细看着那东西。它缠绕于手指间,像是有灵魂般,在唯一的亮光中闪出点点光辉。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它。

    过了良久,我才反应过来,将烟头掐灭,发出声声苦笑。转动于眼眶的泪水终于倾泻而下,落于黑暗中,我则随他们一起,走进光明的黑暗中。

    那是一根蓝色的发丝,但掺杂着其他颜色,缠绕于我手间。

    果然啊……

    你们,

    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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