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药

    当然,他们挖出来的大坑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约拿用匕首拆开了已经失去活性的血肉傀儡的外壳,美滋滋地把里面的动力核心——一颗深灰色的人类心脏——掏了出来,塞进背后的铁盒子里。然后,在加尔把陷阱里的炸弹拿出来之后,两个筋疲力尽的男人一起用力,把无用的残存肉块推进了大坑里面,埋好浮土,一切恍惚从未发生过。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大坑边缘。在夜里穿越几十公里回到锈矿镇实在是有些危险,即便是地头蛇加尔也不例外,他们只能按照原计划在铁塔上过一夜。

    “铁拳老爹早就知道?”少年最终说道。

    “我和格里格早年的时候有些交情——呃,应该是我的老师和格里格他们那一系的矮人早年有些交情。”早已是黑域的夜晚,看不清约拿的表情:“所以我抢了税金之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男人摊开手:“就是这样。”

    加尔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放弃了某种好奇心。他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预言系法术真的那么准确吗?”

    “我懒得和多米安他们耗,才让这个预言应验了。”约拿朝地上吐了口痰:“与其背后一直缀着一只手,不如把他的手砍掉。一个血肉傀儡,嘿,就算多米安家大业大,也禁不起这么亏,他现在应该正在发愁怎么面对附近其他几个军阀的压力,来追我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少年转过身来,面对着男人:“我也不是很懂魔法的原理……”他伸出手:“悬赏金给我。”

    约拿笑着从背后的匣子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丢到少年手里:“天这么黑,你也没法现在查钱吧?我们明天早上回镇子里再说。”他拍拍少年的肩膀:“无论如何多谢你了,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他。”

    加尔把嘴边的问题咽了下去——他当然知道约拿自己是有底牌的,但是,在黑域,询问一个不是那么熟的人他的绝招是什么?疯子才这么干。

    两人爬上铁塔,轮流放哨,度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天一亮,两人便出发了。在花费了三个小时的疾行之后,约拿和加尔终于回到了锈矿镇,格里格的小酒馆里。老矮人有些担心地看着再角落里数钱的加尔,不过少年的表情一如往常,甚至比之前更加淡然。老头就放心了,他转过头,没好气地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高大男人。

    “我说了,我绝对不会让他吃亏的。”约拿坐在酒馆吧台前的旋转木凳上,笑着接过老人递来的麦酒。

    格里格用力地把杯子砸在吧台的木柜上,白色的酒沫溅了一圈:“拿好你的酒!”

    男人佝偻着背,没正形地一口喝干酸涩的酒:“拾荒者协会这边自然不会有额外的赏金。”

    “没错,因为你还活着,多米安不会出钱,只会记为这次悬赏失败了。”老人嘟囔着。他无奈地叹着气,从柜子下摸出一条抹布,擦干柜上的酒渍:“约拿,不是人人都像古斯塔夫,涉及到地方贵族的话,加尔还是太弱小了。”

    “我师父那老骷髅最后不还是挂了。”约拿看老人擦完了桌子,又把酒杯递过去:“再来一杯——不过说真的,我觉得加尔还是很有志气的,如果论起钱的话,你个死老头恐怕要多少有多少吧?”

    格里格把酒杯灌满,放下:“他不愿意用我的钱,我有什么办法?”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男人实在是忍不住了:“到底什么伤势需要金币去治?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的时候,加尔救回来的那个小女孩不是没受伤吗?”

    “不是伤,我也没见过类似的情况。”格里格愁眉苦脸地说。他突然抬起头:“对了,你小子学过魔法吧?”

    “老骷髅只教过我黑魔法和一些暗月女神相关的知识,你也知道,他们那种黑暗贵族最擅长的就是这个。”男人再一次喝干了杯中酒:“我事先说明,我可没法保证能看出什么问题,更别说解决了。”

    说着,约拿整个转过身来,看着烦躁地咬着手指的加尔。

    少年只用了几秒钟就下定了决心——佣兵和冒险者是没有什么拖泥带水的资格的。他抬起头:“就算如此的话,我不会怪你的,大叔,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

    男人浑身一阵冷战,怪叫道:“你叫我什么?!”

    加尔干咳了几声:“哥。”

    格里格把吧台的事情交给了一个伶俐的半身人酒保,三个人顺着吧台后面的螺旋楼梯走上了酒馆的二楼。推开东侧的一个小房间的门之后,约拿终于看到了加尔救回来的那个神秘的女孩。

    他啧了一声。

    女孩的年龄可能比加尔稍大一点,一头翠绿的头发如同垂柳的枝叶般铺在洁白的床单上,发梢已经微微枯黄。她面色惨白地躺在松软的被子里,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角,似乎沉浸在一场噩梦中,嘴角微蹙,而嘴唇也干得发白,有几个小小的裂口。

    加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托腮,看着女孩。约拿用左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思考着。在他们的后面,格里格担心地看着少年。

    “藤萝从来到锈矿镇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没有明显的外伤或者中毒的迹象,但是生命力一直在流失。”过了一会,加尔回过头来,轻声地说:“我们试了所有方法去治疗她,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方式是有效果的,除了魔力药剂。”

    男人左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天用量是多少?”他皱着眉头。

    “三瓶。”少年嘶哑地说。

    约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魔力药剂又被称为晶化之水,严格来说是一种被提取出的灵魂补益溶剂,可以瞬间恢复法师们大概三个法术的本体以太消耗。这些药剂通常由月见花和四叶草的汁液提取,这两种东西在黑域倒是不难找。问题在于,大概两斤月见花能提取出十滴晶化之水,这种提取率就算是高级炼金术师的水平了——

    换算成市价的话,一瓶晶化之水大概要三十多赛尔金币,也就是说,六千金币,也就够这个叫藤萝的孩子坚持两个月的。

    “她是法师?”

    “她用过法术,但是我没在她身上感觉到以太波动。”加尔低着头说:“她自己说自己不是龙脉者,也不是术士。”

    “她还和你说过什么?”约拿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这个很重要。”

    加尔比出一个“嘘”的手势:“我和她在黑龙男爵的领地上相遇的时候,她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但是至少还是清醒的。”少年转头看向藤萝:“她用最大的努力救了我一命,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男人叹了口气。

    “魔力流逝导致生命力流失是不可能的现象,除非她本来就不是活人,而是魔法构装体或者元素生物。”约拿叹了口气:“我们没办法判断她的种族,因此没有办法确认这种情况的源头;”他拍了拍加尔的肩膀:“但是我有个治标的办法。”

    “什么办法?”少年和格里格都抬起头来。

    约拿从匣子里掏出那枚灰色的心脏:“你记得这东西吧?”

    少年愣住了。

    男人满意地看着他的表情,继续说道:“这是血肉傀儡的能量核心。术士的血肉傀儡本身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造物,它们虽然是魔导傀儡,但是可以通过正常的进食来维持魔力,而不像其他的魔导傀儡那样需要昂贵的魔力水晶供能……”

    他眨了眨左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加尔有些迟疑:“可是……”他看着那颗仍然在跳动的心脏:“这根本不是治疗人类的方案…”

    “能量转换的逻辑肯定是正确的,至于如何让核心对她起作用,如何避免其中的问题,这是你的事情。”约拿严肃地说:“加尔,之前你做的很好,你承担了一个男人的责任,所以她才能等到这个机会。”男人看了病床上的少女一眼:“既然如此,我相信这件事你也一定能做到。”

    加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术士们的魔导兵器几乎不可能遗落在外面,在被捕获的时候就会自我摧毁;所以,在肉眼可见的几年以内,这可能是唯一一颗能够获得的核心……

    少年沉默地点点头。

    “另外,这并不是免费的。”男人笑着说:“这东西是我们的战利品,黑市售价两万。考虑到是我们一起击败了敌人,我给你打一万金币的六折,也就是——”

    “六千赛尔金币。”

    听到这个价格,少年狐疑地抬起头,看着约拿——这一切太像一个骗局了,尤其是,他和格里格都不是精通魔法技艺的人,没法判断男人说的是否是正确的。

    他无声地和旁边老人交换眼神,想从自己的老师处获得一份安心感。但是格里格也只能摇了摇头,诚然,老矮人和约拿的私交甚笃——但在关乎性命的事情上,私交很多时候不足以作完全的保障。

    加尔慢慢地把目光收回来,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没有再咬手指,而是攥紧了拳头。

    “成交。”

    约拿将手中的心脏递给少年,灰色的心脏还在微微搏动着,带着肉眼不可见的诡异气氛。加尔伸出右手,坚定地接住——他最终投下了二人的未来命运的赌注。

    “加尔,好好活着,别死,你和她都是。”男人摆摆手:“和你共事的这几天我很愉快,希望未来我们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少年默默地点头——无论他曾经有什么意见,至少他对这个男人的狂放,乐观和力量已经心服口服了。

    “那么,我该做的事情就做完了。”男人看着格里格和加尔:“诸位再见,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在黑域重逢。”

    他拉开门,没有看身后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来的少女和注视着他背影的师徒二人,吹着小曲走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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