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七岁那年的生辰宴

    转眼到了雅俗七岁的生辰，在过生日的前几天，二叔家的雅清姐姐对雅俗说，没有什么好礼物可以送给雅俗，但是在雅俗生日那天，愿意为雅俗演奏一曲琵琶祝贺生辰。

    浩然二爷精通音律，家里的四个女儿，除了最小的雅慕之外，其他的三位，每人都学了一件乐器，雅颂会弹琴，雅贤会弹筝，薛姨娘生的雅清学的是琵琶，已经学了几年了，据教习的师傅称赞，雅清颇有音乐天赋，琵琶弹的可圈可点。

    因为浩然二爷怜惜薛姨娘，不忍把她的三个孩子都带走交给夫人，所以雅清一直养在薛姨娘身边，日常几个小玩伴还不怎么经常聚在一起的，所以雅清的琵琶弹得如何，都没见识过，听到雅清这么说，个个都是很期待的。

    因为雅清说的时候，四个小玩伴都在一起，雅慕虽然很小，但好像懂自己是嫡女，比雅清姐姐不差什么，于是当仁不让的说也要表演一个节目。雅慕比雅清小五岁，目前才学认字，其它的什么才艺也没学过，雅俗就问雅慕要表演什么。雅慕说要表演背诗，而且要背一首很长很长的诗，还是以前没背过的诗。

    雅俗知道雅慕妹妹背诗很痛苦，一首绝句都差不多要背上半个时辰，上回自己就教过雅慕背一首诗，立马觉得当先生很幸苦，现在雅慕还要背一首长长的诗，不管怎么说，单就这份情义也是太重了。

    雅慕一说完，比雅俗只小两个月的弟弟长远也说要表演节目，而且一定表演的比雅慕好。雅俗一听十分感动，觉得大家居然都这么为自己捧场，毕竟长远除了读书，也只会扎个马步，胡乱打几拳而已，功夫还远不如自己呢，于是雅俗立马豪气的表示，自己学了一年多的琴，大家都说谈的不错，到时候等他们三个表演完了，自己也会献奏一曲，为大家助兴，话说到这，一切都有了美好的开始。

    雅慕因为听长远说一定表演的比自己好的话，心里很不爽，为了争口气，回去后就翻书找了一首“最长”的诗，白居易的《长恨歌》，据说这首诗和美女有关，这样就最合适了，然后卯足了劲开始学着背起来。

    雅俗回家把和自己一帮的小玩伴，要在自己生日那天表演节目，为自己祝贺生辰的事，告诉了父亲母亲，国公爷夫妇一听，觉得不错，到时候就把老二老三家的人都请来，出嫁的女儿就不用麻烦了，就兄弟三家家里现在这些人，自己二儿子长青在外赴任都不打扰，大家也都不要带什么礼物，到时候几家人就聚在一起吃顿晚饭，看看四个小孩儿表演，为他们捧捧场即可，总该不算太热闹的庆祝一番，不然自己女儿长这么大，除了周岁，几乎没过过像样的生日，想想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消息一送出去，二房三房当即应允，只是这不给买礼物，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大哥一再坚持，众人就只好同意了。

    到了雅俗生辰这一日，陈夫人早上亲自过来为女儿打扮，先给头顶梳俩大方的双鬟丫，用红绸绳扎住垂于脑袋两侧，眉间一点胭脂，衬得小脸如嫩荷花瓣儿染着晨露，光泽鲜润。项戴一串珠宝晶莹的璎珞，垂一块文彩灿烂的金鸳鸯如意锁，身穿酡颜地织金缂丝凤凰纹琵琶袖圆领袍，腰下系一条白绫绣牡丹花裙门小马面，看着十分鲜艳灵气，宛如画中嫦娥还未长大。

    傍晚天还明亮，二房三房凡是在家中的人，除了薛姨娘是妾室，不能带来呈祥厅，其他的全都来了。

    众人皆从巍峨雄奇的正门进入，经过三大间峥嵘轩峻的国公府二门，再穿过恢宏壮丽的三大间仪门，最后齐聚国公府正堂呈祥厅。

    国公府日常宴请都在东院大花厅，国公爷想着现在几家的大男孩子都已经考取功名入了仕，多也有了孩子，而且年轻的媳妇们进门时间也不是很久，为了表示郑重，就把宴席摆在了呈祥厅，以示对手足和睦表示珍重，期盼家族团结。

    呈祥厅聚宴摆的是铃兰桌，吃分食宴，已经成家的就夫妻俩坐一起，没成家的小辈就往下面单独坐小一点的桌子，雅俗虽是小寿星，但是国公爷想到岳母的叮嘱，所以雅俗也就只按照辈分，序齿坐在自己常规坐的地方，穿的很正式漂亮而已。

    宴席没开始的时候，几个小孩子因为不怎么来过，觉得新鲜，都在恢宏大气的呈祥厅里四处转着玩，仆从们井然有序的端茶点，上酒菜。

    因为大伯父说不要带礼物，平辈的也就算了，但两位叔叔不好空手，所以在雅俗转着玩的时候，三夫人秦氏就唤雅俗过来，送了雅俗一对玉钗，由一大块名贵的于阗白玉雕琢，钗首雕成鸳鸯形态，图个好寓意，雅俗看着觉得很漂亮，接过盒子后，连连谢谢三婶。

    二爷也准备了礼物，见三弟妹送完，于是就唤雅俗到这边来，也递给了雅俗一个精致的螺钿盒子，打开一看，是一串合浦珍珠项链，珍珠颗颗灿烂光辉，圆润硕大，雅俗连连说好漂亮，二爷看侄女这么高兴，和旁边的贾夫人对视一眼，知道这礼物送对味口了，动不动就送什么金的玉的，珍珠项链好像还没见雅俗有过。

    雅俗为了感谢二叔二婶的深情厚意，就和二叔二婶聊起来，因贾夫人问雅俗开不开心，雅俗就说：“嗯，开心，这个呈祥厅虽在家里，除了逢年过节，平时一般还进不来呢，想不到爹爹今天居然会在这里吃晚饭。”说的是大实话。

    浩然二爷就随口问了一句：“这里你平时不怎么来是吧？”纯属无心之言。

    谁知雅俗为了表示自己的坦诚，就说：“是呀，上回没过节，我来的时候，就是二叔你被二婶用家法打的爬不起来的那次。”雅俗中间还想了想说道。

    二爷好似突然被打了一拳，条件反射的把头偏到贾夫人这边，然后抬头笑着缓口气，转过来笑着看雅俗，二爷不是小心眼的人，但这段对二爷来说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般人怕惹二爷不痛快，都不敢提起，偏偏这个小雅俗那天是亲眼看到的，童言无忌，二爷看着侄女，笑得和煦而无奈，实在是没想到侄女会来这么一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雅俗看着二叔对自己笑，于是又犯花痴了，浩然二爷看着这个偶尔傻憨憨的侄女，只好笑着摸摸她的头，贾夫人在旁边听着是极力忍住笑容装作没事。

    宴席开始，酒敬完第一杯后，雅慕按照计划要首先出来表演背诗，雅慕站在大厅中间有点紧张，于是开口先表明立场，用慢慢柔柔的声音说：“我要背白居易的《长恨歌》，这首诗我已经背会了，如果一会我背慢了，大家谁都一定不要提醒我，我会想起来的。”

    众人感动于她是这一辈最小的孩子，今天有这么大勇气，当即集体答应，个个都连连保证不会提醒的，于是雅慕才开始背诗。

    这不提醒大家说没多久就后悔了，雅慕也可能因为紧张，之前明明背会了，现在当众开口，背不了几句就卡了，因为之前有言在先，大家都不能提醒，于是雅慕就慢慢想，想到了就接着背，有时候背串了，就从原来记得的地方重来，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背到“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把后面的“揽衣推枕起徘徊”给忘了，这句又不怎么押韵，雅慕一时想不起来，就把“九华帐里梦魂惊”给反复的重复，重复了无数遍，重复的众人心里就和狗舔的一样，一开始只是浩荡三老爷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后来慢慢传染，就连最擅长表情控制的浩然二老爷，都忍不住面上含笑的微微蹙眉，与二爷夫妻欢好后笑口常开的贾夫人，今天难得的又成了面无表情。

    因为等的太久了，忍无可忍的浩荡三老爷，见小侄女憋这么久憋不出来，伸手拿起酒壶，给酒杯满上酒，一口干了，啊的出口气，好像酒有多解馋似的，秦夫人也面带为难的看着旁边的夫君三老爷。

    坐在父亲浩然二老爷这一边的长久，看妹妹半天憋不出一句，十分同情对面的三叔，长久高中探花后，因之前有谋公事的经验，所以直接入仕授官，仕途十分通达，加之这几年父母恩爱，性格也开朗了不少，于是久儿也给自己酒杯满上酒，举杯向对面的三叔致意，浩荡三老爷收到侄子的敬意，立马再斟一杯酒，举杯对侄子回礼，叔侄俩隔空相敬，一同畅饮，喝完同声啊的叹一口解馋的气。

    要是再这样下去，整个厅里的人都怕要效仿三老爷了，好在雅慕及时想起来了，于是接着背起来，背着背着，背到“夜半无人私语时”，后面又给忘了，这下可就剩四句了，众人生怕雅慕再一卡卡半天，全都屏住呼吸的等着她，生怕打乱她的思绪，好在雅慕这次很快想起来了，当“此恨绵绵无绝期”一背出来，全厅人都松了一口气，全场听诗受难终于结束，瞬间掌声雷动。

    雅慕本还以为自己背的不怎么样，见大家这么热情的反应，以为自己背的很好，于是慢慢的为面前左右的诸位，敛祍躬身行礼过后再回到座位上。

    浩然二爷见小女儿坐下，这时终于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而看着妹妹背了这么久，中间背不出来还不能提醒的雅俗，早就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好不容易等雅慕下去了，雅俗想起了今天母亲给了自己一条帕子，于是拿出来把额头上的汗擦一擦，众人注意到小寿星的这一举动，都忍不住纷纷笑出来。

    众人才一笑完，还没来得及祝酒，雅清就上去了，想着小孩子初次表演没有经验，于是大家也就不忙着先喝酒了，让雅清先表演琵琶曲《十面埋伏》。

    丫鬟把给雅清坐的绣墩放好，雅清坐下，抬手转轴拨弦三两声，缓缓开始，突然琴声炸裂，十指疾驰如马，音韵旋迅开战，实在是精妙无比，因弹得太熟，到高潮处时，雅清直接闭上眼睛弹，整个人完全沉浸其中，在场精通音律的几位，自然都能深究曲意奥妙意蕴如何，但大部分不通音律的，觉得弹的这么快，又好听，肯定是极好，加之雅慕背的“大憋诗”的铺垫，这一曲实在才叫真表演，众人听完后都大为赞赏，连连鼓掌称妙，贾夫人和浩然二老爷都向雅清微笑示意，雅清喜不自胜的敛祍拜礼后下去。

    这头雅清一下来，长远立刻上去了，众人又没来得及祝酒，长远不管，在贾夫人的调教下，长远现在的举止开朗大方不少，直接拱手就说：“长远现在为各位伯父伯母，父亲母亲，叔叔婶婶，还有哥哥嫂子以及姐姐妹妹们，表演背诵一首应景的诗，白居易的《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

    长远直接自顾自的背起来，不过与雅慕不一样的是，这首诗长远之前背过，所以背的十分顺畅流利，不说如何声情并茂，感情丰富，但是抑扬顿挫，节拍匀称，一口气就给背完了。

    众人陆续明白过来，只等长远一背完，全都鼓掌示意，长远十分高兴的为在座面前左右作完揖后下去。

    众人想着这样的表演也不错，开头吊足了胃口，然后直上高潮，结尾收的也是麻利，都在感叹。有了前面两次被打断祝酒的经验，想着小孩子急着表演，众人现在也就不急着喝了，都知道雅俗琴弹得好，小寿星今晚的表演才是压轴的，于是众人看向雅俗，侍女也把琴都摆好了。

    雅俗心里郁闷着呢，难怪长远说会比雅慕表演的好，原来就是背诗背的比雅慕顺溜些啊，雅俗原来还以为长远要表演几招拳脚呢，想不到这长远没二叔的“才”，倒还学会了二叔的“滑”了，大概当时一个说弹琵琶，一个说背诗，长远立马就想到背一首“琵琶诗”了。

    雅俗见众人看着自己，于是走下座位，没到琴桌前，直接站在大厅中间，面对父母，张开手掌，一手指天抬头，朗声开口就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众人一开始不知怎么了，突然明白过来直接哄堂大笑，原来雅俗背诗之兴大发了。雅俗不管众人，自顾自的背，又一转身，面向门口，背对父母，展开双臂，直接往前走：“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雅俗背的是慷慨激昂，气势如虹，等背到五花马，千金裘时，直接小琵琶袖一甩，走到自己桌前，把壶里现磨的桃汁斟一杯，举杯向前对众人道：“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说完一仰头干了下去，然后举杯示意，颇有诗仙风范，让大家都看看什么才叫背诗，自己四岁就背完《唐诗三百首》，这能耐可不是吹的。

    众人一开始笑，后面越看越惊艳，结尾妙绝，雅俗背完后，众人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顿时一齐拍手叫好，浩瀚老爷为女儿精彩的表现，激动的眼眶都湿润了。

    雅俗背完《将进酒》，众人忍不住纷纷祝酒相敬，小孩子也跟着欢乐起来，喝着喝着，惊艳于雅俗侄女表现的浩荡三叔忍不住说：“雅俗啊，今天听你这么一背诗，三叔原虽不太懂诗，都忍不住有一种想背几首诗来助兴的想法啊。”

    浩荡三爷一说完，浩然二爷立马接口说：“说的好，三弟，我提议，要不大家在座的各位，都背一首唐诗为雅俗侄女的生辰助兴吧，不要求诗的寓意如何，就拣有名的唐诗背，不重样就行。”二爷确实被雅俗的诗情感染了，也很是忍不住想背诗，来回味一下年少时背《唐诗三百首》的感觉。

    二爷一提议，众人就纷纷响应，全部忍不住想背诗，这时三友笑着说了句：“可以作一首诗为妹妹祝生辰吗？”

    “诶，在座的不是人人都会作诗，但人人都会背诗，你二叔的提议好，咱们大家每人都来背一首诗，只要不背重了就行，人人都参与进来。”浩瀚老爷打断三友说，于是一时间大家都无异议。

    浩瀚老爷和陈夫人本想让提议的二叔或三叔先背，二爷直接让小辈们开始，不然等长辈们把脍炙人口的诗都背完了，小辈们接不住招就不好了，于是先从小辈们开始，想背的就直接先背。除了太小需要抱着的不算，能说话背诗的最小小辈就是长春的儿子恩奕，小小的孩子精神四射，浓眉大眼，双目如星，听完祖父和长辈们的对话后，直接离座站在厅堂中间，接着雅俗姑姑后面就背了一首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背的兴奋愉悦无比，颇有诗中“喜欲狂”的举动。长辈们听完都忍不住大赞恩奕背得好，接着众人一下子争先恐后起来。

    轮到浩荡三老爷时，三老爷拿着自斟壶和酒杯离座看着门外，背了一首杜甫的《阁夜》，这是三老爷最喜欢的，也是雅俗极爱的一首诗，只是时间不太应景。众人看着三老爷一本正经的风流模样，动作又放不开，都忍不住偷乐。当浩荡老爷背到“五更鼓角声悲壮”时，雅俗忍不住朗声同道：“三峡星河影动摇。”这万千气势，实在了不得。

    因一人只能背一首，众人无不极尽感情的去背，整个大厅内朗声此起彼伏，诗歌涌动如潮，淑女游龙惊鸿，君子衣袂飘飘，仿佛是一群诗仙酒仙的诗歌盛会。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哪怕只是基本的背唐诗，如果能运用的应景，也可以唤醒人内心的共鸣，勾魂摄魄，深海回流。

    话说众人把诗都背完一圈，浩瀚老爷及时打住，不给背第二圈，越精彩的玩法就越要点到为止，如果不知收手，后面就没意思了，于是众人继续敬酒欢庆。

    酒敬了数轮，在众人放下筷子的时候，浩然二爷取出碧玉洞箫，为大家吹奏了一曲，箫声渺远，荡气回肠，余音袅袅，天涯绝响，众人听的十分入神，听着听着，雅俗走到琴桌前，拨动琴弦，为二叔的箫音伴奏。

    后面更精彩，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