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鬼国建起十轮阵法，寂光古寺正遇诗奴

    黑风太子被灵钏言语激怒，手下心腹鬼兵便左右抢上来攻灵钏。然而幽冥之人能有几分法力，那几个鬼兵刚到近前，便被灵钏以聚灵术摄到掌心，化成一颗赤红灵丸。灵钏一向不害凡人性命，但对幽冥鬼蜮可从未客气。城下观战众鬼见灵钏出手狠辣，轻描淡写便取走精气，顿时一国皆惊。鬼国太子亦后退两步暗道侥幸，心说若刚才没有压住火气，只怕现在已丢了这不死不灭的魂灵。

    灵钏看着掌中灵丸，突然想起摄灵瓶中还养着豹精培风的魂魄，忙取出观看，见豹精兀自沉睡其中，元神却已渐得恢复，便以掌中神火化去灵丸中的杂质，然后轻轻放入玉瓶继续温养培风。那鬼国太子见灵钏法力如此高深，顿觉毫无胜算，于是率众跪伏于地拜见新主。

    灵钏有心在众鬼面前露些本事，随手放出灵气取来太子手中剑，那七星游龙剑长三尺六寸，似是玄铁打制，剑锋清亮锋利无比。可惜仍是幽冥鬼物，于这阴间并非神器。灵钏既有心栽培，便随手折断宝剑，在众鬼错愕中使出聚土为窑的法术，取游龙剑的玄铁碎块重新炼化，同时加入五金之精，再按七星游龙剑原来式样重新打造，并作七枚火玉代替钢钉打入剑身以增神通。等宝剑既成，剑身出鞘便生离火至刚至阳，恰是幽冥阴鬼的克星。还剑入鞘，灵钏却不急于还给太子，只随手毁去土窑再另起一炉，将七翎扇中幽冥鬼火纳入炉中，再以聚灵术隔空将黑风太子身上铠甲撕碎取来，另取地下阴土投入窑中一起炼化。这幽冥地狱万年冻土，至阴至寒远非人间井泥所能相比，灵钏先前做墨玉摄灵瓶时只取人间材料，所以未能炼成至阴神器，如今造出一件阴寒鬼甲，才一并赠予太子。

    只可惜火剑冰甲既成，那太子却无修为可以驾驭。灵钏无奈，以传音入密的法术将冰心诀相授，靠着心法护持，太子这才勉强穿上冰甲。而冰甲能守护灵体不使火剑相伤。若有一日那太子修为大进，真能驾驭此二宝，那他才能独步冥界阴间称王。

    灵钏见黑风太子堪用，只可惜进境缓慢难当大任。心中不觉有些惋惜，若先前取来妖魂留下一两个，给这太子练成一具妖身，只怕现在便可横行幽冥，为自己源源不断提供阴兵。但话说回来可惜归可惜，如今千头万绪，这幽冥之事倒是不急。

    而黑风太子得了天大好处，纵使先前有何不满如今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上前虔诚施礼，自言姓吕单名为盛。生前也曾是一员猛将，只是遭逢乱世未得善终。死后怨气不散不愿踏上转生之路，所以啸聚一方。后被大力鬼王收为义子，大力鬼王升天之后，太子便得了此城逍遥度日。灵钏见他诚心归顺也不相瞒，便将阴兵一事说与他知。虽说名义上做了这黑风国主，但日常诸事还得交由太子打理，只有灵钏需要动用阴兵时才会有所差遣。所以黑风太子只是名义上位居人下，实际上却得强援，以后更有机会横行鬼界。那太子知道其中好处，于灵钏所提自然是连声应诺，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见真心降伏了黑风太子，灵钏便问起国中具体事务。太子只是一介莽夫，于国事一窍不通。于是招来军师相问，那军师自称姓陈，双字元龙，生前便和太子交好，死后仍在一起配合默契。军师见过三位，对灵钏所问随口应答。原来这阴阳两界原本就地貌相近，大禹治水后曾将天下分为九州，乃是冀、豫、徐、兖、青、扬、荆、梁、雍，而阴间从此也以九州相称以做区划。汉代以后，十殿阎罗各居其位，在泰山与酆都之间建起幽冥鬼道，以助游魂转生不迷方向，同时划分八狱各司其职，也将九州分治。那往生之路从青州开始，途经兖、冀、豫、徐、扬、荆六州，最后到达酆都所在的梁州是为终点，而梁州蜀郡则是极乐净土的所在。这黑风鬼国就在梁州境内，离酆都不远，所以太子等人并不敢行事张扬，只将城池据险而建，规模也不大。如今有幽民三千阴兵五百，皆在太子统属之下。附近还有分水、会龙两座鬼国，只因前任大力鬼王升天成神，所以两座鬼国并不曾恃强凌弱前来挑战。说完军师取出怀中地图相赠，灵钏接过细看，竟是鹿皮制成，上绘九州形貌，并书禹贡二字。灵钏虽未读过《尚书》，但对其中《禹贡》一文多少听过一点，知道九州这个词语最早指代中国便是来自禹贡，只是想不到人世阴间竟也有表里之分，这阴间可谓是里九州的概念。如今看到地图虽只有寥寥数城标记，但已有大体概念，便取纸笔，在地图上标注转生之路及泰山、遂州和酆都三地，等将来回到人间，若有阳间地图可以参照，便能在这里九州图上标注更多位置。

    一番详谈，灵钏见军师陈元龙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因此心生好感，又知分水会龙二城就在附近便暗生侵并之心，给太子和军师打下一份更大的基业。只可惜那黑风太子实力未足还需从长计议。于是先在黑风鬼国旁的阴山上打造一处巢穴安顿鬼车，又令太子军师时常派遣属下送去鬼食喂养。那黑风太子和军师元龙面面相觑都不接话，叶玄在旁提醒道：“那鬼车在阳间便常食生魂，如今来了阴间，这满地孤魂还不是生杀予夺任它糟蹋。”灵钏经他提点这才想起，一时心中犯愁。好在叶玄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太子，灵钏偷眼一看正是那本《地藏本愿经》。灵钏记得叶玄正是靠此经书才不受冥界阴风所伤，忙道：“叶大侠不可，若去了这地藏经，叶大侠又如何躲避这阴风之苦。”叶玄闻言微微一笑，对灵钏说道：“不妨事，那地藏经叶某早已记熟，只要时常念诵自然可以消灾解难。”说完打开《地藏经》，给黑风太子军师元龙和灵钏细细讲述。

    原来在佛陀十大弟子中，最初常在佛陀左右的并非是以多闻和苦行著名的迦叶和阿傩，而是神通智慧第一的目犍连和舍利弗两位尊者，其中目犍连尊者也叫目连，自幼便与舍利弗交好。两人原本同为外道弟子，相约精进清修。其后舍利弗遇到佛陀讲法，而悟诸法无我之理并归告目连。目连便和弟子一同拜谒佛陀蒙其教化，时经一月便证得阿罗汉果。后目连初得六通，以天眼看到其母因诽佛谤僧贪瞋邪恶，导致死后在饿鬼道中受苦，咽喉细小取食成火。目连不忍母亲受苦，便藉神通以法宝锡杖打开地狱之门往飨老母。但他母亲取饭尚未入口，饭菜在手中就化为炭火不能吞咽。于是目连返回阳世乞求佛陀相助，佛陀告诉目连，其母罪根深结非一人之力所能拯救，应仗十方众僧之力方能救度。于是教他在七月十五建盂兰盆会，为父母供养十方大德众僧，以此大功德解脱其母所受饿鬼之苦，后来果然凭此救母脱离饿鬼道。再后来目犍连弘法时被外道所害，只因未能修成金身便殉教身死，所以魂魄来到阴间取回锡杖，建起一方净土守护众鬼。其后兜兜转转，千年之后才得以投身新罗，转生为王子金乔觉，在大唐开元七年（719年）渡海来唐卓锡九华，并发下“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宏愿，苦心修行七十五载，于九十九岁圆寂，肉身不腐终成金身，得菩萨位，世人称为地藏菩萨。就连身边白犬谛听也随同前往地狱相伴左右。之后金地藏以更大神通重建极乐净土拯救佛徒脱离苦海。而今所留《地藏本愿经》篇首赞曰：“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一番叙述，叶玄将《地藏本愿经》详细讲解给太子军师和灵钏月璃四个，至于记住多少全在随缘。然后将经书赠予太子收藏。接着叶玄又从怀中取出地藏三经之一的另外一本，《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将其中所述大方广十轮阵法传给灵钏，令其以自身法术在鬼城中凸起石柱，构造十种佛轮，其上图案可借冥界灵气朝夕流转，不使邪气入侵，亦令鬼车不敢近前。这十轮阵法乃地藏菩萨以大神通造就极乐净土保护鬼魂不使魔性所侵的佛教至宝，布设起来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本身图案并不难画，难却难在要求布阵之人毫无业力如同大德赤子。同时构造起来也颇费时间心力，可一旦阵法成型，便是于这冥界无可匹敌的神圣所在。灵钏心粗，兼之信任叶玄，更从心底将其视为神明，知其飞升之日已近，所以并未细想此事有何蹊跷之处。

    安顿好妖鸟鬼车与黑风鬼国彼此相安，灵钏以先前留在鬼车颈上金链作为信物，若在阴间要召唤鬼车便施以雷咒，那鬼车若感微痛便可凭此找到灵钏位置。安排既定，这才让黑风太子与军师元龙在鬼国中寻一秘处，商讨前往遂州救人之计。

    按叶玄所说，如今遂州地处唐蕃边界，既有大军驻扎，又是不少朝廷官员贬谪之地，前有宰相柳奭，近有刑部侍郎萧浣，又是剑南东川节度使治下核心所在，若大张旗鼓冲入军营救人，先不说救不救得下，便能救出一众妇孺，也难免不起冲突。说来说去皆是不可，灵钏不觉有些懊恼，只觉若跳不出这天上地下的规则条框，自己行事就不免有些畏首畏尾颇受拘束。眼神便望向叶玄求助。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灵钏早就打心眼里将叶玄当做智囊，不但对其全盘信任言听计从，而且从心底深处也不将他视为外人。此刻见他似是胸有成竹，面上神情自若并无焦急神色，心里顿时明白此事叶玄早有筹谋，所以才能如此从容。

    既如此，灵钏索性不思不想，对叶玄耍赖道：“既然叶大侠早有计划，那不妨说来听听。”叶玄见她娇憨可爱的样子，面上一怔，一时倒也不想拒绝，便对四人说道：“此计有些讨巧，而且还要动用黑风太子和三百阴兵才可。”灵钏听完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愿闻其详。”叶玄取来纸笔，画出遂州大体地貌，对灵钏等人说道：“那遂州城外遍布军营，我等可用奇术吸引注意，仿若先前在岷州城外那场大戏。只要遂州军民入我毂中，太子便可率领阴兵乘势冲营使其自乱，姑娘则可借此机会将人带走。只是行此事前务要潜入军营，与那班妇孺约好时间。”灵钏一旁叫苦说道：“先前在岷州，是因我等听闻龙女墨竹塞钦之旧事，所以才能以其形象示人不使凡人生疑。如今遂州可有什么传说奇谈，能让我等借用。”

    叶玄笑道：“那倒未曾听说，只不过我华夏之地自秦汉时便有幻术流传，空竿钓鱼，掷杯化鸟。及至我唐更是奇人丛生异术林立，先后有张果、叶法善、不空三藏和罗公远四位幻术大师最出名。玄宗皇帝便喜欢幻术，每年生辰都会举办一次千秋节，让那些幻术大师各显其能，与民同乐。”灵钏咋舌道：“莫非那倒骑纸驴的张果老，便是叶大侠说到的幻术大师张果？”叶玄笑道：“的确是他。”灵钏眨眨眼睛道：“那我明白了，叶大侠的意思，就是在遂州显些神通，却让当地军民以为是幻术，等将其吸引之后，再以阴兵夺营救人，可是如此？”

    叶玄点头笑道：“确是如此。”灵钏亦笑：“既如此，我们这就前往遂州依计行事。”说完吩咐黑风太子，挑选三百阴兵随己前往人间救人，留下军师元龙守城。料想附近有鬼车盘旋，寻常阴鬼也不敢来此生事。

    安排既定，灵钏便以奇门遁甲摆出八门金锁阵，找准生门，打开通往人间之路。带着叶玄月璃和黑风太子并三百阴兵，来到遂州地界一座小山。见四下无人，灵钏随手结印招来土地，只见遂州土地从一片竹林中蹒跚而来，见过几人施礼甚恭，问道：“不知上仙到我遂州有何贵干。”灵钏便将王李两姓妇孺之事，择要与那土地公说出一二。那土地听说救人，眼珠转了几转开口问道：“这遂州城外军营之内，有洗衣妇人近百，另外东北方向，又有十七八妇人流放至此，只怕再有两日便到。不知上仙是否也要一并救走。另外上仙既要救人，不知可有中转之地令其休息。若无藏身处，只怕不免被追兵捕到，反而不妙。”

    灵钏经其提醒才想到其中细节，便问土地可有山谷佛寺以供存身。那土地躬身道：“小神知道一处地方最为合适。”说完一指正西道：“距此向西七十里有一古寺名为寂光，乃前朝大业二十三年（617）立，其后毁于兵火。那古寺残垣人烟稀少，只有一两隐士结庐而居，上仙若不弃可将那些妇人藏于古刹以作休息。”灵钏见土地引荐，便抬手请土地带路，那遂州土地使出地行术，领众人不多时便到遂州西部长江县境内，那寂光寺遗迹坐落于龙归山下占地百亩，布局严谨殿宇宏伟，掩映于古林之中。只可惜隋末唐初毁于战火，空留一座钟楼断壁和大雄宝殿相对完好，当中一座草庐，内里却无人居住。

    见此地景色宜人，又有古井水质清冽，灵钏甚是满意，便令黑风太子留守此地，模仿土地庙，随手建起一间石龛，其内有房有院，令太子率阴兵入驻，莫使生人遇上。然后辞别土地，与叶玄月璃沿山路漫步而下。走不多远有人上山迎头撞上，只见那人六十上下，四方长脸颏下微须，幞头襕衫面黄肌瘦，目光涣散步履蹒跚，口中念念有词，竟似浑然不知身前有人一般。灵钏皱眉躲过，心中暗想难道这悠悠大唐还有神经病到处乱窜不成，耳中却传来那人呢喃之语：“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云深……”灵钏不觉暗笑，这妄人连小学三年级的唐诗都背不过，于是插嘴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只见那人如遭雷击般瞬间停步，回头来看。这回眼神聚焦，都在灵钏面上。只听那人施礼道：“下官贾岛，为本县主簿，不知各位为何到此，又为何能吟诵下官所作诗句。”灵钏心中奇道：“这大唐诗人不少，但熟悉名字的，只有李白杜甫白居易，和人称小李杜的李商隐杜牧，不知这贾岛是谁，竟也有诗作流传后世，还上了小学语文课本。”嘴上却恭敬回礼，不知灵钏等人又有何奇遇，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