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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诗奴任侠搅乱两川,紫貂趁乱救走遗眷

    灵钏见贾岛相问,便回道:“我等原是长安人士,来剑南游玩,听说这寂光寺乃前朝所建,便想来见见世面。刚才若有得罪,还请贾大人莫要怪罪。”一旁叶玄亦施礼道:“我这小妹不太懂事,冲撞了阁下。适才听阁下所说,莫非便是‘僧敲月下门’的贾阆仙贾大人。”

    灵钏正在寻思这句“僧敲月下门”为何如此熟悉时,贾主簿已对叶玄回礼道:“正是在下,这推敲二字,当年还是昌黎先生点拨而成。”一旁灵钏听到“推敲”二字,紧接着脑子就转到韩愈点拨某位诗人的故事上去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叶玄施礼道:“叶某昔日效力西军,常听先生的《述剑》一诗,心中颇为敬重,私下引为知己,不想今日在此相见。”一旁灵钏拉拉叶玄衣袖问道:“那又是什么诗?”叶玄气沉丹田,朗声说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说完当啷一声,将宝剑拔出二寸,与诗人贾岛相视大笑。

    此刻灵钏这才想起,眼前这位诗人贾阆仙,便是被称为“郊寒岛瘦”的大唐诗人贾岛,心中不觉又惊又喜,以前只在书中见过这些代表大唐风华的诗人,如今竟在“现实”中遇到。

    正在胡思乱想,叶玄贾岛已携手走回古刹,月璃轻拉灵钏在后跟着。灵钏怕黑风太子出来冲撞诗人,便紧跑几步先行到位,抬手将石龛隐住,令里面的黑风太子和一众阴兵暂时与外界隔绝。

    不多会,贾主簿从草庐中拿出干果淡茶与叶玄相对而坐,灵钏月璃坐在下首听二人说起前事。原来诗人贾岛一生窘迫潦倒,天分不足不能学李白斗酒百篇,却真心喜欢作诗。曾在长安因思考诗句冲撞了时任京兆尹的韩愈韩昌黎先生,因推敲二字被韩愈所喜,留用身边做个小吏。其后随韩愈几经沉浮。后来昌黎先生仙去,数年前又得罪光王李忱,贬出长安流落到此做了一县主簿。如今年近六十还是一事无成,唯有一驴相伴。平日无事,便在长江县周边游览算作消遣。

    二人就着干果淡茶,又取月璃奉上的干粮胡饼相谈甚欢。等到太阳落山,叶玄这才说起此来遂州目的,那贾主簿闻听灵钏等人要将甘露之变受到牵连的官眷救出苦海,不禁热血上涌,豪气复生,不禁拍案而起,口中说道:“大丈夫处世不怕寂寂无名,但求无愧于心。几位既有侠义之心,老夫虽然官职不显,也定当倾力相助。”一句话正说到叶玄心坎上,两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贾主簿又问到:“不知三位几时动手,有何良策。”灵钏随手放出漫天灵蝶点缀星空,对贾主簿道:“我等擅长幻术,只要能稳住官军动向,便可趁乱取事,将一众妇孺救走。”贾主簿道:“老夫历来心性孤傲,瞧不起那些达官显贵,所交悉为尘外之士,也有几个过命的交情,纵横江湖几十年,颇有些手段。几位既要去军营救人,那我就设法令大军远出,给几位争取一点时间,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一旁叶玄拱手相谢,灵钏虽觉可有可无,但贾主簿一番好意自然是心领了,忙和月璃谢过,然后目送贾岛下山连夜回去安排。

    相约三日,一时无事。叶玄便在寂光寺里日夜操练阴兵,陪黑风太子练习剑法。灵钏则去附近遂州城里找商人购买川滇古道上产自金钟山的上好丝弦,以修好月璃的琵琶。这遂州乃是东川军政中心,素有“东川巨邑”、“蜀中重镇”之称,商贾云集自然就容易买到。之后又和月璃在遂州土地相助下,将附近山中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扫个干净,给月璃的黑蛇补充法力。其中一只通臂猿猴颇有造化,死后精气未散化为山魈,常在梓州境内的云螺山作祟,被灵钏访听得知,随手以缚灵索将其除去,取了妖魂回来,准备给黑风太子增进修为。两人打扫山魈藏身的洞穴时另得那怪珍藏的猴儿酒一坛,也被带回龙归山寂光寺,打算等事情了结后,让叶玄和贾主簿庆功时打开畅饮。

    待回到古刹,已两日过去。叶玄见灵钏带回酒坛颇为吃惊,只因那酒坛上的封泥颇为讲究,既有道家符印镇住,隐隐又有灵气散出,不似寻常妖怪所能制成。灵钏未能发现其中蹊跷,将酒坛送上便随手招来黑风太子,以奇门遁甲打开死门带其回到阴间,然后双手结印将山魈幽魂以掌中神火化去业力,然后轻轻导入太子灵体之内。不久只见黑风太子全身散出幽蓝灵光,如同波浪一般向外辐射,引着附近空中巡弋的夜叉亦来驻足观看。那太子面色平和低眉垂目,身上冰甲闪出微光,似与太子自身灵力渐相附和,又从地下吸取阴寒之气,最终冰甲与太子灵体合二为一相辅相成。同时太子身躯亦长大几分,看上去颇为雄壮,身上散出的寒气将身下冥土亦冻成冰原,有黄泉水气从地下涌出,被太子抬掌聚化一处,逐渐变成一把玄冰制成的兵刃。待寒气散尽,那兵刃又从冥土中吸出黑气盘绕其上,最终化成一把方天画戟,长约丈二三锋两刃,通体漆黑。灵钏见其神通初成,不负自己多番栽培,心中也感宽慰,只可惜那画戟虽是太子自身炼化,但终是凡品,等将来再有机缘附上妖灵,那黑风太子于这阴间才可算是无敌。

    以奇门遁甲打开生门回到寂光古刹,灵钏吩咐黑风太子回去休息。次日清晨,贾主簿匆匆上山送来消息,说遂州城外大军很快便要开拔,前往龙州平乱。一说龙州城内发现吐蕃奸细,正在四处纵火,扬言要与南诏一起攻唐。为防南诏吐蕃入寇,东川节度使杨汝士紧急率军北上,防卫唐蕃边境;西川节度使李固言则派兵前往嶲州。一时间两川震动,到处都有兵力调动。灵钏不解,想问其详,一旁叶玄却解释道:“长庆三年,宰相杜元颖出任西川节度使,只因虐待士卒,施政不善,六年后引发南诏入侵,攻陷戎、巂,直至成都外城,大掠子女百工数万以及财物珍宝等。川人大恐,投江自尽者数以千计,这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灵钏暗想这南诏不就是云南大理一带,以前自己还去过崇圣寺和洱海游玩,丽江更被称为人间天堂,真没想到南诏也曾侵犯大唐,有这样一段黑历史。同时也明白叶玄此言是希望自己出手,彷如先前对付吐蕃那样闹上一番,但经过先前吐蕃一事,灵钏已决定不再轻易涉足其中,毕竟将来都是中国领土,感情上接受不了,遂闭口不言,不接话头。

    叶玄见灵钏不言不语,便转头问向贾岛,转移话题:“不知那杜元颖后来如何了。”贾主簿道:“那杜元颖枉为宰相,搞得丧权失地民怨沸腾。先贬邵州刺史,后贬循州司马。听说今年死在循州。朝廷念及旧情,下诏追赠为湖州刺史厚葬于他。”灵钏一旁皱眉插嘴道:“这堂堂宰相,不在朝堂议政,为何跑到西川做一个节度使呢?”一旁叶玄叹道:“这一方节度使创于高宗,兴于玄宗,本是代为天子巡边,可惜玄宗皇帝杀三子诛大臣逼死名将,坐视胡人掌兵来遏制太子扩权之路,以免再有玄武之变,结果引发安史之乱。藩镇从此再无节制,所以其后朝廷常派宰相出任节度使,美其名为出将入相,实际上还是以心腹高官掌控军权制衡藩镇,至于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灵钏心想这大概就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意思,嘴上却没说什么,只见叶玄在地上以手作笔画出遂州至龙州草图,标出大营位置和兵力调动方向。盘桓许久才标出东北方向果州位置,对灵钏说道:“如今有赖贾主簿令大营空虚,让我等可以趁乱救人。如今不可往龙州方向,亦不可南下,免得与官军迎头碰上;我听闻那西川节度使李固言曾与李训有怨,幸亏这班妇孺没有落入其手,否则下场必然悲惨。如今只有向北前往山南西道,果州距此不过百里,我等只要托言战事,便可将那班妇孺装作难民带走。”

    灵钏已经习惯让叶玄出谋划策,听到叶玄此说只感无有不可,但还有些不放心,于是说道:“现在就只剩下那班妇人愿不愿随我等脱难而去了。”一旁贾岛说道:“若按《唐律》,军中营妓一般一年后便要放还归家。甘露之变据今已有三年,若还有人留在军中,那只怕到死也不会被人放出,可谓悲惨至极。”灵钏想到此节不禁脱口问道:“不知这班妇人究竟要受何样苦楚。”一旁贾主簿摆手说道:“说起来,那位东川节度使杨汝士杨大人,倒是有首新诗流传,唤作《贺筵占赠营妓》,诗曰‘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国将军又不贫。一曲高歌红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说的便是将营妓赠予他人做妾室的旧事,那杨大人终归是个读书人,且还曾压倒元白,做事讲究风雅。由此可见,那班妇人虽命运悲惨,但相比其他人等总要好过一点。”说完目视灵钏。灵钏听出贾岛所说其他人等的意思,古有石崇杀姬劝酒,还有其他诸般禽兽之行,相比做人妾室,总好过留在军中受尽凌辱,于是闭口不言不再说话。

    待日薄西山,叶玄灵钏等人计议已定,便趁夜色将至辞别贾岛,让黑风太子和众阴兵暗中守住古刹,带月璃御风前往遂州城西北的东川大营而去。路上只见军队调动不绝,常有军士排成一字长蛇,手举火把在山道间迤逦而行。

    灵钏想起先前疑问,便问叶玄:“不知贾大人究竟用的何法,竟能使两川数万军力如此调动。”叶玄闻言哈哈一笑,轻声对灵钏说道:“那贾大人虽是一县主簿官职不高,但于这长江县也可算是一人之下。毕竟是流水的官员铁打的长吏,这县令时常更换,吏员却总是不变,而且不少吏员都是当地豪族出身,所以新来的县令都要多方结纳,以免手下撂挑子。到时州官怪罪下来,都是追究县令的渎职之责。那贾主簿也是如此,你看他有官职在身却时常在外结交隐士,却无人怪他擅离职守,你道这是为何?那东川节度使杨汝士杨大人,亦以诗闻名,常与元稹、白乐天等当世诗人交游。贾主簿虽职位不高,但同为诗坛耄老,韩老相公的门生,于那杨大人恐怕还是前辈的身份,所以在这长江县里,又有何人敢去惹他。那贾大人有几个过命的交情,只怕也都是侠义道上的名望之人,能在唐蕃两地散播消息制造混乱,就只这份胆气便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灵钏闻言暗想,只怕后世那个押司宋江,也是贾岛这样的人物,虽然官品低微,却能在江湖上一呼百应声名显赫。想通此节,便不再问,只和叶玄月璃两个望向下方军营。

    那东川大营如今只有几百老兵洒扫营地埋锅做饭,远处一片营帐里隐隐传来琵琶羯鼓琴瑟觱篥之音,想来便是要去之地。灵钏施法按落云头,将自己和叶玄月璃三个幻化成老兵模样,由叶玄当先,排成一队向那营帐走去。

    掀开帐帘,几个浓妆艳抹的乐伎正在演奏乐舞,远处座上几个军官显然是留守的校尉,见叶玄三人没有通报便掀帘入帐,形同刺客,刚想握剑发问,已被灵钏使个定身法定在原地。为防乐伎受惊尖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灵钏也用法术将其定住,然后对其说道:“我乃天上仙人,如今愿救你等脱离苦海,你们可愿离开此地前往北方,过普通人的生活?如果愿意便对我眨眨眼。”那几个乐伎只求赶紧脱身,自然是拼命眨眼。灵钏便除去她几人身上的法术,却不料几个乐伎刚得自由,便大声呼救道:“有刺客,快来人哪!”

    灵钏为之气结,只感老话说的不错,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不值得拯救,便随手在几个乐伎面上一抹,以灵气刺入晴明穴而封住双眼,使其顿时变成目盲之人,也让其知道自己手段。几个乐伎陡然失明,皆跌坐于地叫苦不迭。灵钏在旁冷笑道:“你等冒犯仙人本该形神俱灭。现在不过小施惩戒,令你等三日不得复明。若不真心悔改,下半辈子便做个睁眼瞎子吧。”说完与叶玄月璃拂袖而去,以障眼法隐去身形,同时大帐亦被刀剑划破,营中留守军士冲了进来,却对一众被定住的军官无计可施,只得逼问几个乐伎,令其大吃苦头。

    说回灵钏这边,见这片大帐并非目标所在,三人只得再幻化成老兵的样子,继续在营中寻找。叶玄想出一计,找到一个落单军士逼问伤兵营所在,问出结果便徒手将其打晕。然后趁大营混乱,三人又摸进伤兵营里找到几个患病军士,问清营妓所在。几经周折才找到洗衣女营,只见木栅之后有百多个妇女蓬头垢面衣衫破烂,面目萎靡神色木然,被关在十几个木笼里,一旁破碗里还有些残羹冷炙,正被老鼠啃噬。

    灵钏见其惨状,现身一旁问道:“我乃天上仙人,先前由此逃去的王李两家夫人还有那个娃娃都已被我救走,现在都在安全地方。只因怜惜你等遭遇,所以此来遂州想将你等一并带走,你们可愿离开这里。”几个妇人听说王李两家妇孺得救,顿时眼中露出求生的神采,在木笼里勉强站起身来看向灵钏,不远处叶玄已凭一己之力将赶来的十几个军士打晕,月璃则手抱琵琶在旁护卫。

    木笼内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妇人说道:“仙人若能救出我等,便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再世,我等愿意脱离火坑追随仙人,只不知仙人要如何救出我等。”灵钏笑道:“这个简单。”说完长剑轻挥,便将木笼砍开一个缺口,放众妇人出来,然后对其说道:“如今我要施法带走你等,你们可要紧紧抓住身边之人切莫松手,否则从天上掉落下来摔跤成肉饼,到时神仙难救,切记,切记。”一班妇人听到此话忙盘腿坐下,紧紧抱住身旁人。远处传来沉闷的号角声,叶玄赶来说道:“这是有人劫营的警号,姑娘快带这班人走,否则一会有大军杀到,免不了一场恶战有所损伤。”灵钏随口答应,一边抓住月璃,再令月璃抓住那班夫人,一手抓住叶玄衣角,然后口中念念有词使出御风之术。但见一阵黑风袭来飞沙走石,将灵钏叶玄月璃和一百多妇人一同卷起,在赶来的东川大营无数士兵众目睽睽之下,径往西北方向去了。不知灵钏要如何帮助这班妇女脱困,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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