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赠金丹紫貂登蜀山，问通玄旧事知详情

    行至中途灵钏突然想起，自己一介妖身未箓仙籍，若就这样贸然登上蜀山只怕会有杀身之祸。那白贞儿如果所说属实，百年前蜀山掌门真得不问青红皂白就一掌将她打死，那灵钏此次上山也定是凶多吉少，只怕难免一场恶战。如今叶玄留在名剑山庄，也不好为此事再去烦他，免得让他小觑自己，既如此，那就得好好计划一番。

    骑乘鬼车漫无目的的在雍梁之间徘徊许久，灵钏这才想出一法，虽不见得一定管用，但总可以试试。在九州禹贡图上找准叠州的大致方位，灵钏催动鬼车极速前往，临到之时跳回地面，然后以遁甲天书打开生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回到阳间，却不知是何地界，灵钏结印招来土地询问，原来是松州南部，距离石镜山还有五百多里，灵钏放出武威月璃，三个一起御风前行，途中经过一山，但见角峰如林刃脊纵横，峡谷深切崖壁陡峭，枝状江源南直北曲，更兼五色彩池蔚为奇景。灵钏想起昔日初建凌云阁时也曾见过这等钙化池的美景，不由多看几眼，心想等此间事了，一定来这好好看看。

    这一路风驰电掣，灵钏三个返回石镜山洞府招来青羊若尘和白獐如风，问起炼丹之事，那白獐恭恭敬敬献上三枚金丹，虽未九转亦非凡品。灵钏勉励几句，又将这金丹未能九转的原因告诉他，让其下次注意修正。收好三枚金丹，灵钏见目的达到，便带武威月璃离开洞府，以御风之术向西南方向飞去。

    向南一千五百多里，便到松州地界，招来土地相问，那土地指着远方一座青山说道：“那便是蜀山。”灵钏远远望去，只见那山云蔼升腾仙雾弥漫，四周峭壁千仞，一条白练倒悬半空，山下满目苍翠，山奇水美林深景异。松州土地边走边说细细讲述，以前灵钏还以为蜀山并非单指一山，而是峨眉、青城、天台、牛背等名山合称，现在才知蜀山实指瓦屋山，自古便与峨眉并称“蜀中双绝”。那蜀山派坐落其上占地千亩，据传立派建阁的山顶平地乃是创派仙人以镇妖剑切削而成。

    土地公又说起蜀山派历史由来，相传春秋末年，道祖老君曾在瓦屋山的青羌之祀访道隐居，后见周室衰微，乃出函谷关化胡西去，途中遇关令尹喜，写就《五千言》相赠，即今之《道德经》。其后尹喜欣争持诵奉行修道，并弃绝人事归隐山谷，按老子所授至道精修三年，悉臻其妙后著《关尹子》九篇，同时将道祖《五千言》广传于世。时有洛邑人宋伦倾幕道法，抱一冲和不与人交，来到蜀山老君昔日清修之地，潜心勤研《五千言》。二十年后得太上老君亲授正法，又是一番刻苦修炼，最终道业大成。能变幻形体，或作飞鸟走兽。后于蜀山开宗立派，并以山为名，门下弟子常现人间，惯能凌波涉险，也能千变万化除妖伏魔。宋伦执掌蜀山四十年后，天帝遣仙官降临迎其登仙升天，封为“太清真人”，蜀山派由此开始。

    灵钏又问百年前掌门是谁，那土地公思索半天才想起名号，恭敬说道:“那位掌门道号通玄，平生最恨邪魔外道，兼之性格暴躁，故而连我等土地正神亦要退避三舍，不敢近前。所幸早已驾鹤西去，如今执掌蜀山的，乃是他的关门弟子清微道长。”灵钏闻言心道，这百年前的关门弟子，到如今岂不得百岁高龄，若问百年前发生之事，不知还能记住多少。那土地公似是看出灵钏心事，上前低声道：“上仙莫忧，那清微道长乃是得道高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性格稳重，修为极高，如今又炼化仙体，必然不会如他师父那般不讲道理。”

    灵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天劫在前，人世间还真是异象频出，前有叶玄修成灵体，随时可能飞升天界。这里又有一位道长练成仙体得了长生，总不会这大唐盛世连仙人都可以量产了吧。

    边走边说，不久来到蜀山脚下，灵钏看看月璃武威两个，不敢带他二人上山，免得一妖一鬼，平白生出事端。便请土地为他两个在山下寻一僻静所在，务要离蜀山弟子远些。那土地领命，带着二人告辞离去。灵钏看看蜀山之顶，云雾缭绕未知其貌，不由深吸一口气暗下决心，敛去妖气步行上山。

    不知走了多久，灵钏沿山路盘桓而上，一边暗自祈祷，希望此次上山莫生枝节。远远望去，蜀山派所在亭台楼阁已渐露峥嵘，灵钏整整衣冠走到山门处，依足客礼，不再踏前一步。过不多时有蜀山弟子下来，询问灵钏姓甚名谁师承何处，此来何事。灵钏一一相告，并称有老君仙炉所炼仙丹，奉上掌门作觐见之礼。那蜀山弟子也不多言，双手接过金丹口中说要通报，将灵钏留在原地。

    再过一会，那蜀山弟子再次下山传来掌门口信，请灵钏前往正殿。灵钏见有惊无险，显是那三枚金丹管了作用，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慢慢放下。随那道士走到正殿，只见正面供奉三清坐像，前面香案摆满供品。案前立着一人，一袭白衣满头银发，仙风道骨精神矍铄，显然便是蜀山掌门清微道长。只见正殿两侧分列十几位蜀山门人，各穿青袍抱剑侍立。灵钏上前对众人行礼态度恭谨，只听清微道长开口问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不过语速不快，语气也很和蔼：“不知这位姑娘造访蜀山，有何见教。”

    灵钏再施一礼，对清微道长说道：“小女子此来蜀山，是想询问一人下落。”那清微道长“哦”了一声，问道：“不知何人，姓甚名谁，与我蜀山有何关系。”灵钏拱手说道：“此人名叫姜延，听闻是百年前蜀山大弟子，不幸为一蜘蛛妖所害。还请道长示下，此人目前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不料清微道长闻言并不答话，倒是身旁一位长老说道：“百年前姜延之事，关系我蜀山一件重大秘密，并不方便与外人明说，还请姑娘莫要再提。”灵钏一听不由心急，对那掌门说道：“小女子只想知道那姜延是死是活，若已不在人间，那我自会去阴间寻他；若他还在世，我也只想对他说一句话，有人在阴间等他百年，只想再见一面。”说话间却一时忘记敛住妖气，那蜀山掌门和四位长老同时拔剑，其中一人对灵钏怒道：“想我蜀山立派千年，斩妖除魔无数，今日竟有妖物欺上门来，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等说完，便要挺剑来刺。灵钏不愿为敌，以叶玄所传天宗剑法挡住来人，那人奇道：“这妖物竟敢偷学我蜀山剑法……”说完便要使出绝招来下狠手，灵钏大惊，忙以天书中镜花水月的法术制造幻境，又以缩地术逃出数丈。那位长老一剑刺空，竟马上追踪到灵钏方位，剑尖划一个圆圈顿时剑芒大盛，随着剑尖一甩，竟有无数剑气飞向灵钏，正是蜀山绝技万剑诀。

    灵钏不及躲闪，又无招式可以抵挡，情急之下，从怀中摸出一物挡在身前闭目待死。却不料手中之物遇到剑气袭来，竟发出柔和神光，将那无边剑气尽皆消弭无形。灵钏于蜀山众人惊呼声中睁开双眼，这才看清手中之物竟是从白云山狼妖手里夺来的王母神镜。

    只听蜀山掌门清微道长一声“住手”，止住蜀山派众人想要一哄而上的想法。那清微道长走前几步，对灵钏接连三问：“不知姑娘手中这昆仑镜从何而来？不知姑娘所说老君仙炉现在何处？不知姑娘与叶玄叶居士如何称呼？”

    灵钏浅笑，深鞠一躬，一一回道：“此镜乃是我在白云山除妖得来；那老君仙炉原在老君山，如今在我叠州洞府之内；叶大侠是我挚友，现下正在名剑山庄做客。”说完灵钏突感奇怪，便问清微：“不知道长如何得知我与叶大侠相识。”那清微道长微微一笑道：“我蜀山绝技从不外传，唯独叶居士在我蜀山做客时，曾有切磋，并点出这天宗剑法几处破绽，帮我等修正步法。适才贫道见姑娘所用剑法正是叶居士改良过的，与我门中其他弟子都有差异，故而得知。姑娘既是叶居士的朋友，我等也不便为难你，只不过姜延一事确实是我派重大秘密，故而不能相告，还请姑娘海涵。”一席话说得有礼有节，让灵钏无言以对，只得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问，各位告辞。”说罢以奇门遁甲打开死门，转身对蜀山派众人说道：“我还是去阴间问问你们师父吧。”说完跳入死门来到阴间，只留下蜀山众人大惊失色。

    招来鬼车，灵钏又回到青州地界，在鬼门关找到判官崔珏，崔判见灵钏这么快就返回，又气又笑，面上也不掩饰，对灵钏笑道：“怎么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已经去过蜀山了么？”灵钏亦笑，回道：“去过了，让人轰了出来。”崔珏直道是灵钏冒失，将事情办拙，便不说话。顿了一顿，灵钏又问：“不知崔判可知，那蜀山上代掌门通玄道长是否成仙。”那崔判似乎早有准备，从一旁阴吏手中拿来一本生死簿，指给灵钏说道：“那通玄道长为人刚直做事莽撞，平生有几件事没有办好，郁结心中所以未能成就仙体，死后亦来黄泉。如今前事未消不能轮回，所以还在第一殿秦广王那里做客，算起来已有百年了。”灵钏闻言喜道：“烦请崔判引路，带我去见那位通玄道长，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他。”只见崔判掐指一算，对灵钏说道：“也好，说不定姑娘此来，能解开那道长心结也说不定，若能助其往生再入轮回，也不失为一场功德。”说完将手边事务交给手下处理，然后在前引路，灵钏谢过崔珏，踏着小碎步赶紧跟上。

    一路穿过望乡台，远远看到孟婆又在那里招待新鬼，灵钏打个激灵，赶紧跟上崔判脚步。走过不远，又到先前击杀黑山老妖之处，灵钏往那黑山方向望去，只见如今一片乱石，早无先前大战的痕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黑山之后，更远处的枉死城里灯火闪耀，灵钏想起黑犀胡信和雉精巧音都在那里，要等熬完阳寿才能继续上路，不知如今过得怎样。正胡思乱想之际，灵钏一头撞在崔珏背后，身前传来崔判声音：“姑娘，我们到了。”

    灵钏抬头，只见一座宫殿矗立在前，宫阙三出台基五丈，东西廿丈南北十丈，殿前有渠渠上五桥，主殿广阔建有双阁，体量巨大气势恢弘。颇有诗中描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之盛。只因灵钏还是血肉之躯，故而崔判不敢领着进入前殿，怕惊扰了待办审理的鬼吏。两个从偏殿进入，左弯右拐走了许久，才到一间偏房门外，崔判敲了敲门，然后引灵钏进入。

    只见房内逼仄烟雾缭绕，一位道长正在盘膝打坐。但见他精干枯瘦身材瘦长，闭目凝神愁眉不展，崔珏连问三次，那道长才睁开双目，只见眼神涣散无神无光。灵钏先前听白贞儿与松州土地说起这位蜀山上代掌门，还以为是个可怕人物，如今一见锐气全无，倒似是行尸走肉一般，和那黑风太子之类的鬼雄不可同日而语。崔珏与通玄道长交谈几句，便让灵钏上前问话，灵钏知道机会宝贵失不再来，果断上前问起百年前姜延死后又发生何事。那通玄道长因灵钏身上带着鬼阴符之故，还以为灵钏亦是鬼差，遂详细说出前因后果。

    原来那日通玄赶到，见姜延为救妖狐竟以全身气血，皆用来驱动璇光尺以神光为她解毒，导致修为耗尽全身血液枯干而死。那时蜀山如姜延这般修为品行的弟子再无第二，通玄道长自知大劫将至蜀山不能群龙无首，遂掌毙白贞儿以绝后患，不使她成为姜延成仙之路的阻碍。带走姜延尸身返回蜀山后，通玄道长私用祖师太清真人留下的圣物定颜珠定住姜延身躯，使容貌不坏。又以返生香给幽魂指路令其还魂。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才以还魂丹使姜延复生，中间过程颇费心血。但人虽救起，却忘了前尘往事形同赤子。通玄道长不得已，对外以关门弟子之名重新招他入门，化名道烛。那姜延虽忘却前尘，武功法术却还保留不少，所以进境极快。不久之后，通玄道长大限将至，便力排众议将掌门之位传给姜延，此后道号清微，此事只有派中少数几位长老知晓。而为一己之私，掌毙白贞儿一事，也成为通玄道长一生污点，平生憾事，死后亦不得安乐。

    灵钏仔细听完，这才知晓那清微道长便是要寻找的姜延，如今只剩蜘蛛精黑千户的下落，便问崔珏，是否知道那妖怪现在何处，崔判不待回答，只听通玄道长接口说道：“那妖物如今锁在蜀山脚下的迷魂凼中，为蜀山弟子实战历练之用。当年老夫为了抓它也费了不少心思。”灵钏心道，那妖怪虽然害人无数，不过这百年来被人反复拿来练剑，伤而不死，倒也算是吃尽苦头。既然白贞儿要杀的要找的都有了下落，便和崔判一起出来。两人走出第一殿，灵钏只觉还有不少疑问，便向崔判问道：“不知通玄道长为何在此客居，不入轮回。”崔珏引灵钏走到稍远地方，这才说到：“只因蜀山掌门多有成仙成圣之人，又和道祖老君及九天荡魔祖师颇有渊源，我等幽冥之神，能有几分法力，敢去审他。所以才让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亲自于宫中另辟斗室，为他提供一个静养修心之所。那通玄道长生前还有两件意难平之事，一念成执故而未能成仙。若能将执念参透放下，那自可由第十殿转轮王助其前往酆都转生。”灵钏这才明白，又问是哪两件事。崔判见话头已经引到此处，便说道：“也是命数使然，这位通玄道长平生两件憾事，其一为弟子姜延虽死而复生，但却失去前尘所有记忆。道长几十年的栽培教养，不是区区几年便能补上，所以道长深怕将来但有行差踏错，毁了蜀山千年基业。这其二便是为了能让姜延接任掌门，不再有后顾之忧，所以掌毙狐妖白贞儿。那通玄道长虽性烈如火，却也并非是残酷无情之人，故而始终对此事放心不下，终成执念。”灵钏道：“如此说来，若我能让白贞儿与姜延再会一面，倒是有可能除却通玄道长的这两桩心事。”判官崔珏抚掌笑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说是命数使然。若通玄长老真能因此放下，于姑娘而言不咎于一场功德，于蜀山也是一份恩义。”灵钏道：“我倒想促成他两个再见一面，只是姜延既已贵为蜀山掌门，又修成仙体，那要如何才能来到阴间与白贞儿相见。”不知崔判有何办法解决，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