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天池闲话宾主尽欢，魔界捉虎豹魂夺舍

    只听叶玄环顾四周继续问道：“这长白天池也不知有何特别，竟要东海派出龙子亲自坐镇。”一旁敖孪恭敬道：“尊上有所不知，这北荒天池乃仿天上瑶池所建。相传很久以前，这太白山上地火不熄猛雨不灭。有一火鬼名为赤侞利用山火练功，使此地昼夜燃烧，附近草木不生人烟稀少。且每年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火鬼还会引发天雷地火喷发一地，借以散功增进修为。有一少女日吉纳为救同族，骑神鹿前往西方求助，先后遇到风伯飞廉和雨师萍翳及雪神滕六，三神皆愿相帮，但终因法力有限难敌火鬼。于是三神带少女去见天帝，天帝有感少女赤诚，便赐冰魄寒髓用以除魔。之后少女怀抱冰魄在七月十五火山喷发吐火时，跳入火鬼口中用冰魄与之同归于尽。此后火鬼殒身之处，山峰崩裂形成一湖，晶莹剔透静谧安详，便是这眼前天池。那少女降服火魔功德甚高，又与冰魄结合得成正果由此成仙，被王母娘娘收为义女，便是天上七仙女中最小的那一位。”

    灵钏听到此处，脱口问道：“那七仙女莫非便是两汉时嫁给凡人董永的那位。”五太子敖孪似是对这等仙家八卦难以启齿，但见灵钏问起又不能不答，只好尴尬说道：“确是那位。”灵钏浑然不觉还在笑道：“原来那七仙女还有这一段经历。”

    敖孪可不敢在这些仙女私事上过多纠缠，赶忙继续说道：“此后七仙女偶有临凡，便来这天池沐浴，顺便探望家乡。其后天帝亦令巧匠仿照瑶池建此天池，同时令百工洒下仙草种子，才有今日太白仙境。

    叶玄看着天池美景，对敖孪好感愈增，对灵钏说介绍道：“姑娘有所不知，昔日三太子敖丙亡故之后，东海龙王时常酗酒消愁，醉时便到海边呼风使浪，使不少百姓无辜受害。这位五太子师出文殊菩萨，心地仁厚体恤百姓，又恐父王酗酒伤身，屡谏无果便到五台山求师尊化解。文殊菩萨感其仁孝便与之同往东海，途中遇到龙王酒后失德水漫大地，沿海百姓俱为鱼鳖。五太子为救黎民显出龙身，迎头挡住风雨雷电护持百姓，被老龙王斥为忤逆，以雷火紫电加诸其身以示惩戒。这五太子为救百姓，虽受重伤仍死命不退，终被文殊菩萨施法救下。那老龙王见到菩萨这才醒酒，后悔不迭并挥退风浪，并苦求菩萨救治太子，发誓以后再不敢贪杯。这位五太子至孝至仁天下传颂，不想今日在此撞见，果然仪表非凡，名不虚传。”灵钏听完，对敖孪再施一礼表示敬意，同时心想：“看来那老龙王还是不喜此子，才将其放逐到此。”那敖孪似是看出灵钏心事，施礼道：“这天池湖底有海眼与东海相通，故而池水平日虽不见涨落，但每至七日一潮能与海水呼应。小龙也因此地清净，且有娲皇补天遗石在此，故而请缨自来疗伤静养。”

    灵钏听闻吃了一惊，问道：“女娲娘娘的补天石竟在此处么？”敖孪施礼请道：“就在此处，我带上仙前去一观。”说完领路，引着灵钏叶玄两个沿天池湖畔向东而行，一边说道：“前面龙门峰东，天池出水处便是，那女娲石半居水中半居峰上，特起而高。这天池之水沿龙门、天豁两峰之间的补天石漫出后，随地势陡斜，再从两山之间的断崖处跌落深谷形成瀑布，上仙可随我一起观此美景。”

    灵钏顺着敖孪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龙王所说的补天石位于天池之畔，乘槎河口，远远望去就像一颗象牙伸入天池。待走近些，只见那巨石表面似被大火烧过，还保有不少气泡擦痕，形状也似一块长长面团，从天上落下一般。灵钏反复念叨着青埂峰、清根峰，只想小声问一句：贾宝玉，是你么？想到这里又不觉暗笑，那红楼里的女娲石明明是贾宝玉身上带着的通灵宝玉，又哪里是什么神瑛侍者转世了。

    一旁叶玄敖孪倒不知灵钏心思，见她时而沉思时而微笑，不知想起什么。灵钏晃神间看到两人盯着自己才知失态，忙提起别的话题来掩饰，问道：“今日才知五太子名为敖孪，我还以为令兄名为敖丙，贤兄弟几个便是以甲乙丙丁来取名。”一句话说的敖孪哭笑不得，只能强行忍住，对灵钏道：“我等龙族虽非文圣，却也不会如山野村人那般以长幼数字取名。若真如是，难道我还要叫嗷呜不成。”一句话说的三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灵钏才觉尴尬莫名，只听叶玄在旁解围道：“这四海龙王本非兄弟，只因受封管海这才结拜。而其中东海水君因掌火种，而龙族原本怕火，这才成为天下水族之首。三太子敖丙的丙字，本意是光明，有阳火之意，而非是取排序之意。老龙王以火为其命名，可见三太子原本在东海水君心中的地位。”灵钏这才心下恍然，原来那官二代哪吒打死敖丙的背后竟还有这许多故事，相比之下，眼前这位五太子敖孪从小便送到文殊菩萨处修行，后来又被父亲逐到此地，真可算是身世凉薄了。只听叶玄又补充几句，说是两汉之前华夏只有龙神而无龙王。龙王本是佛教西来时一起传入，在此之前，民间多信河伯，如西门豹治邺旧事。此后天庭重整秩序，南天门四天王和四海龙王、十殿阎罗皆从佛教传入中原，成为天庭任命的护法神，这才建起鱼跳龙门便可受封江河成为一地龙王的选拔体系。而四海龙王虽名为司雨，其实下雨之事多交给湖河龙王操办，四海龙族身份超然，天庭一般许其自治，如同藩王。

    就这样，一席话，一壶酒，宾主相谈甚欢，灵钏叶玄这才说起正事。叶玄问龙王，近些年北荒可有大妖邪魔为害一方，灵钏则问神兽白泽可曾在附近出现。那敖孪先回灵钏，说白泽从未在北荒出现，此地只有神鹿，说是天上六仙女和七仙女为除瘟疫，曾盗走天庭长寿花为百姓治病，被天帝罚到人间，为百姓行医祛病。而太白山中有一神鹿，通体洁白如雪，每到春季，便带鹿群来到仙女下凡之地献出茸角。又在大旱灾年以鹿角抵开山石，撞出二道白河拯救苍生。如今那神鹿犹在，只是最近几年此地正北百里出现一头虎精，与近百伥鬼同恶相济食人害生，又与神鹿几次冲突不分胜负。那五太子建议灵钏若得空，可去除掉虎精，保此地一方生灵不受戕害，如此也是一件大功德。然后又对叶玄拱手道：“除了百里外的虎精，向北千里的粟末水中还有一头恶蛟四时作祟为害百姓。那走蛟本是我水族内部之事，只是小龙旧伤未愈不能降妖，故而时常引以为憾。若上仙能替我东海水族除去此害，那小龙必为上仙打点探出白泽下落。毕竟这东海之滨有何异动，还有谁能比我家巡海夜叉更擅打探。”

    灵钏听他此说这才豁然开朗，只觉寻找白泽下落也不再是什么难事，至于五太子所说的虎精走蛟，反倒没怎么放在心上。问清二怪的具体情况便告辞出来，待返回龙脉与月璃参仙等会合，说起遇到天池龙王一事。正说话间灵钏突生疑问，向叶玄道：“那天池龙王既是东海水族源出佛教，怎么穿着打扮却像道士。”叶玄一笑道：“这四海水君虽源出佛教，但毕竟受我中华影响，又是天庭任命持有仙箓，于情于理都该穿我道家服饰。何况那天池原本是七仙女汤沐之地，若以沙门装束，难免对佛祖不敬。还有一事，那东海水君让第五子在天池守护，名为放逐，实则用意颇深，乃是讨好王母的手段。只他龙族身份便是这北荒群仙之首，万妖之王，姑娘可切莫只看表面，就觉得他有什么可怜。”几句话说的灵钏张口结舌一时无言。

    灵钏又问起虎精伥鬼之事。原来猛虎食人，死去之人的魂魄难免怨气极重，不愿忘却前尘又不肯前往地府转生，于是终日游荡在山野之间与老虎为伍，时间一长便会寄宿在老虎身上，并与老虎合为一体。因此伥鬼常跟老虎一起害人，既可寻人当替死鬼，又能保住老虎性命使自身不至湮灭，这就是为虎作伥的由来。那百里外的虎精如今聚了近百伥鬼作恶，可见为害日久已成大祸。灵钏便和叶玄商议如何除掉此害，叶玄却说自古以来老虎猛兽难成大妖，只因取食容易天敌也少，因此难生道心。除非有特别机缘，或得神仙菩萨点化，否则难成气候。所以想要除却这虎精并不难，难的却是如何将此地伥鬼一网打尽不留遗患。灵钏听到此处，开始后悔没将羌道土地所赠三百阴兵带在身边，否则那近百伥鬼，又如何是阴兵对手。想到这北荒又无土地山神，想以撒豆成兵的法术借来阴兵亦不可能。

    正在踌躇之际，叶玄想出一法，对灵钏道：“那班伥鬼与老虎为伍日久，自然会将老虎视为最紧要之物，若老虎被陷阱困住，那班伥鬼就会一起前来解救。既有这等羁绊，那我们就可以老虎为目标，只要擒住老虎，自然能引来那班伥鬼。不但擒贼擒王，还能攻其所必救。”灵钏称善，心说这围点打援的战术的确高明。但叶玄同时说道：“只是要想将老虎擒住，还需诱饵，不知姑娘能否亲自上阵？”灵钏笑道：“上阵倒是不难，只不过怕是要苦了那两个凡人了。”

    安排既定，众人休息一晚。次日一早，崔文洵从沉睡中醒来，百草仙上前检视一番，见伤口大半痊愈毒已全解，便向灵钏复命，说崔文洵只要再休息两日便可复原，在此期间只要小心不要迸裂伤口即可。灵钏倒没有那么多功夫等他痊愈，便问叶玄意见。叶玄认为救人就该救到底，这玉素兄妹既已救过一次，将其丢在这山野中自生自灭可不是侠义做法。于是灵钏吩咐两人收拾行李，跟众人一起上路。那玉素兄妹刚得性命还未脱险，更有求于灵钏等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众人踏上九重云海，往北不过百里，只见一处地方格外特别。虽是初秋，那地却异常寒冷，飞霜凌雪。黎明时分在晨曦照耀下更有雾气蒸腾，氤氲缭绕。河水中死去多年的树干枯枝与两岸茂密的黑松林相互映照，颇给人阴森恐怖之感，加上雾凇冰挂一起衬在雾气之中，将一切都染成死亡的灰白色，犹如魔域。灵钏虽觉不出有妖气出没，却也吸吸鼻子，感到一阵刺骨冰寒。叶玄从河边留下的脚印和虎粪判断那老虎并没走远，只怕就在附近松林中看着众人。灵钏悄悄布下天罗地网的法术，只等那猛虎送上门来，却不料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婴儿哭声。众人皆觉古怪，这荒郊野岭哪里来的婴孩。灵钏怕众人有失，便令叶玄月璃和五方力士守好众人，自己拔剑向前，去林中探个究竟。

    走过百步，那婴儿哭声越发近了，灵钏以手拂去拦路的枝丫，看到草丛中横卧一个婴儿，但见他不过数月大小，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白白胖胖，皮肤细嫩，身上盖着一团兜布，周围拦着一圈襁褓。灵钏以天目视之，果然是妖鬼所化。唯独不同的是，寻常鬼魂都是灰白色灵体，而这婴孩却是紫红色。灵钏笑道：“不想你这娃娃这么小，便已学人做那为虎作伥的恶事了。”不等说完，那伥鬼已知灵钏看破变化，而且不好对付，遂变成三四岁小鬼的样子想要逃走，却不料地上平空生出荆棘，竟将那婴儿灵体缠住，动弹不得。

    灵钏随手便要使出聚灵术将那小鬼收化，那小鬼受红莲业火炙身之苦，只得跪地大哭道：“仙人饶命，仙人饶命。”灵钏终究不忍对这等小儿下手，遂手上慢了些，对那小鬼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我且问你那猛虎现在何处，如你这班伥鬼还有多少？“那小鬼道：“那老虎还在林中睡觉，我等共计八十九个，都是本地的可怜人。”灵钏笑道：“你这小鬼还想骗我？”那小鬼道：“不曾骗姑娘，我本山下村人，生时丧母，父亲又将我卖给人牙子，却不想那杀千刀的为防官府盘查，竟将我弃之山岭，使我丧身虎口。如我这般命苦的还有四个，都是被至亲之人丢在山中殒命。除我等之外，便是附近打猎的猎户、和上山围剿的官兵，家中都有妻小，如今都成怨鬼。”灵钏点头，随手以幻术变出夜叉、无常，然后对小鬼说道：“既如此，我便不杀你。你且回去传递消息，就说我乃阴间鬼王，如今受东海龙王之托，前来收伏你等。若你这班伥鬼愿意从善，我便给你们在阴间寻一城池安身，保你等平安无事。若不然，我便将你等形神俱灭，就算你们想逃，也自有黑白无常、日夜游神将你们拿捕归案。好了，你去吧。”

    撤了法术，那小鬼如临大赦，慌忙起身往林中跑去。灵钏暗笑，这等小儿确是心智不足容易被骗。便在后面悄悄跟上，过不多久前面便有鼾声如雷贯入耳中，只见一头丈许长的吊睛白额大虫正在草中打盹，一旁三三两两聚着几个伥鬼，嗡嗡地不知低声说着什么。灵钏也不客气，照旧随手使出天罗地网的法术，很快便从地下生出荆棘藤蔓，将一众伥鬼锁在原地大呼小叫。那老虎被鬼叫声惊动，鼾声顿止，黄眼一睁立起身来。

    灵钏心道这老虎连个人形都没修成，也配在此为祸一方，随手便要以飞鸿剑将其斩为几段，身后却传来叶玄声音：“姑娘且慢，若将那老虎除掉，这班伥鬼从此失了主人，以后便是游魂厉鬼，遗患无穷。”灵钏回头望见，只见叶玄快步走来，对灵钏继续说道：“姑娘可有什么办法将其收化，只要猛虎不死，便有时间将这班伥鬼慢慢导入正途。”灵钏经他提点想起一事，还剑入鞘，说道：“叶大侠不说我倒忘了，还真有一法可以一试。”

    于是灵钏从怀中取出墨玉摄灵瓶，里面豹精培风的妖魂如今已复原如初，却无身躯可用。灵钏细看那吊睛白额猛虎，长有丈余，肌肉紧实，身躯庞大，只怕再没有比它更适合给培风重塑肉身之物了。遂将灵气贯入指尖，以聚灵术小心引导培风魂魄离开玉瓶，藏在指尖灵气之中，然后以缩地术闪身到猛虎面前，仿照昔日天玑老人创造武威时那样，以灵犀一指的法术，将培风魂魄猛然刺进老虎头上的王字之中。那猛虎不及做出反应，已被培风魂魄侵入，两者相互依存，共生融合，只听那猛虎仰天长吼，响彻云霄，天地变色，又见全身筋肉虬结，似是非常痛苦。不知培风生死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