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笛召鸱吻往登蓬莱，蜃气吞蛟青鱼显化

    听完龙王此言，灵钏却觉不尽不实，否则第一时间就该去照顾女儿，而非和两个外人寒暄。但四海水君身份在那，自己自然不能多说，只好随口应付下来，然后问起破黑龙仙体之法，东海龙王拱手道：“老朽这东海中有仙岛蓬莱，外有溟海相隔，无风而洪波百丈，又有结界阻止令外人往来。但故老相传那岛上除了仙草丛生，还有一件宝物名为金蛟剪，乃是上古两条蛟龙所化，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而成，纵是得道神仙也难免被它剪成两段，老朽以为那宝物正是黑龙克星。”

    灵钏听到蓬莱二字，顿时激起好奇，便问蓬莱仙岛如何上去，只见东海龙王奉上一物。灵钏接过细看，原是一根短竹，上有五孔似是乐器，只听龙王说道：“此物乃是尺八，昔日小女以南海紫竹制成，送给老龙作寿辰贺礼。老龙亦常带在身上作为思女寄托，所以此物便如老龙亲至，惯能指使水族。如今赠予上仙，上仙只要前往东海之滨吹奏此物，便有神兽鸱吻上前迎接，送仙人上岛。”灵钏随口问道:“老龙王口中龙女不知是谁？”龙王笑道:“原是我东海的八公主，如今在观世音菩萨跟前做了善财龙女便是。”灵钏暗想，莫非便是偷取灵竹送给韩湘子做箫的那位龙女，不想入了观音门下还敢再偷。但嘴上不能说什么，只能行礼拜谢依足礼数，却心中觉得好笑。好一会平复下来，又问:“前几日偶于梦中遇到一位夫人，自称龙女阏英，不知是哪位尊驾亲属。”这时金发金袍的北海龙王出来拱手道:“阏英乃是小女投胎人间时所取的名字，只因难舍故土故而未能成神，时常出现人间，拯救万民。不知上仙提到小女，究竟何事。”

    灵钏见阏英夫人既有如此背景便不再起疑，对四海龙王道:“那位阏英夫人托我前往新罗，助忠义之士拨乱反正，我既答应必会尽心尽力。只不过昔日离开玉虚山时我曾发誓不杀世间任何凡人，所以若有海战还需劳烦各位龙王助我取胜。”东海龙王既然有事相求，自然满口答应，其他三位倒是露出尴尬神色。想那新罗就在东海境内，其他三位龙王未得东海水君号令，又怎能去闹东海。不过若真有需要，四海龙王还是一体同心，共同对敌，故而也不会说灵钏有错。

    该问之事既已问清，那便事不宜迟，灵钏向四海龙王请辞，带众人坐上九重云海，往登州莱州方向飞去。四海龙王见灵钏等人飞远，这才令侍女扶着七公主，一同进入天池返回东海去了。

    九重云海一路向南，越过渤海，只见浊浪千里泥沙万重，叶玄坐在云头，与灵钏说起这古之仙岛的传说。原来古有蓬莱、方丈、瀛洲、岱舆、员峤五座仙山，但五座神山并不与海底相连，所以常随潮水波浪上下浮动。于是天帝就命北海之神禺强驱使巨鳌顶住神山，每座仙山由三只巨鳌用头顶住才固定下来。但后来有龙伯之国的巨人，钓上六只巨鳌，致使岱舆、员峤两座仙山失去支撑，所以各自飘流到北极，并沉入汪洋大海，从此世间神山只剩三座。《楚辞天问》中也对此叹道：“鳌戴山抃，何以安之”。如今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还在渤海之中，离人间不远。曾有人驾船随风逐浪而去，回来说起仙人和不死灵药皆在岛上。

    灵钏听闻龙伯之国的巨人钓上巨鳌，便问叶玄那龙伯之国在何处，叶玄表示不知。灵钏倒是想起以前大学时，教授曾说日本的捕鲸业是从史前开始，也许叶玄所说故事里龙伯国的巨人钓鳌，便是指的日本古代捕鲸之事，只是古代日本人大多矮小，与巨人相差甚远。出现此种误解只怕是因有鲸鱼逃脱，但尸体没有鲸落而是冲到中国岸边，华夏古人从尸体上的伤痕以为是巨人垂钓所致吧。

    于是和叶玄大略一说，只是隐去大学和教授的字眼，只称“听说”。叶玄闻言笑道:“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谴唐使数次来到我唐，多经风雨也就不奇怪了，那些被害巨鳌的精魄，又怎会不以地震洪水给予报复。”

    灵钏听到“谴唐使”几个字，便问叶玄有否见过，叶玄摇头道:“日本据此山高水长，又常有风暴巨浪相阻，所以能来中华者少之又少，叶某并不曾见。不过听闻今年便有谴唐使来到大唐，若机缘巧合，姑娘或可在登莱一带见到。”

    说话间，前面隐现陆地，成康踏前几步定睛细看，灵钏也开天目，果见岸上妖气冲天，似有城池。灵钏不解，心说难道这山东地界孔圣之乡，还有妖城耸立不成？待到近前，那座妖城又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如烟如雾一团蜃气。经叶玄提点，灵钏这才明白那便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出于好奇，灵钏开天目遍寻蜃气来源，却未能找到叶玄所说，那如蛟似虬其状类蛇，有角如龙红鬣四爪，腰下尽长逆鳞的蜃精。最后一番搜索，竟在一条一尺长的青鱼身上看到浓浓妖气。灵钏不解，便命五方力士将九重云海降到岸边，手持东海龙王所赠紫竹尺八，几番尝试之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叶玄怕她尴尬，便主动上前传授换气之法。好一番指导这才吹响神器，只听音色苍凉，逐渐引来大鱼无数前来朝拜。其中一个搅海翻波而来，长得龙头鱼身口阔噪粗，遍体金鳞虬尾似鸱，正是东海龙王所说的神兽鸱吻。那神兽探出水面，对着灵钏点点头算是行礼。而灵钏却不急前往蓬莱仙岛，问那鸱吻，刚才那条化出蜃气的青鱼究竟是何物。只见鸱吻点头回身游走，不一会叼着那青鱼来到岸边，往地上一贯，那青鱼翻滚几圈顿时化作一个青衣少女。大约十六七岁，一张瓜子脸，纤眉细稍身材苗条，弱柳扶风秀丽明艳，穿一袭青衫，赤一双嫩足。见灵钏问起来历，便轻启朱唇娓娓道来，声音娇嫩甜腻，内容却令灵钏咋舌不已。原来那青鱼前世乃修行四百年的蜃精，只因误入魔道贪食生灵，遂于岸边化作城池吞噬旅人，那不知情的行商游贾远远看到城池繁华，便从城门而入，却进了蜃精口腹，待到发觉已是神仙难救，最后丧命五脏庙中化为一堆黄白之物。后来蜃精作恶太多引来业报，三十年前被蓬莱仙人安丘先生撞上，用一金剪剜肠破肚而死。死后妖魂不散，附在一条母鱼身上，几经周折才得以转生化为青鱼，只是道行大多散尽，唯有昔日吐出的蜃气还在东海上飘荡，后被青鱼找回，每日吞吐借以修炼，可惜只得幻象并无神通。

    灵钏见青鱼相貌可人，如今也知己过，有向善之心，便问青鱼道：“若你再得百年修为，可愿弃恶从善，随我除妖？”那青鱼忙不迭点头答应，灵钏便从摄灵瓶中取出一枚蛟精的妖魂，先以手中神火消去业力，待紫色转红才交给青鱼，说道：“此蛟在北荒作恶多年修为甚高，若你能将其收化，便可得它道行。若不能，也不会损你寿命。你可愿一试？”那青鱼前世便贪修为，现在自然满口答应，灵钏便将蛟精妖魂经青鱼面上神庭穴导入体内。那青鱼初时还不觉有异，待蛟精妖魂渐渐苏醒，顿时与青鱼元神相抗想要夺其肉身。那青鱼毕竟前世修为散尽，如今只有元神可以抵挡，个中辛苦，便如烈焰焚身钝刀凌迟一般。

    灵钏在旁细看经过，发觉青鱼元神不是蛟精妖魂对手，怕其有失，便以天书中神游太虚的法术元神出窍，同样从青鱼神庭进入髓海，只见那青鱼幻化的少女正在不停奔跑躲避蛟龙追逐，灵钏见状以掌中神火打出一排火墙，这才暂时阻住恶蛟攻势。恶蛟停下细看来人面目，认出便是先前与猛虎一起袭击自己之人，顿时大怒，拼死也要穿过火墙来攻。灵钏见一招失效，又不敢使出毒火阵令青鱼元神一起受损，只得以掌中神火化为灵剑与蛟龙厮杀起来。不多久，灵钏身上便有道道血痕，乃近身相博时被蛟龙利爪所伤，元神受损身体亦显异样。一旁叶玄和月璃成康眼看灵钏陷入困境，却毫无办法无力相救。

    这时成康眼尖，远远看到海上升起一团蜃气，正急往岸边飞来。原来那青鱼前世蜃精，修炼四百多年，就只修炼了这蜃气的外功。那鲸鱼喷水便有彩虹，古人便将海市蜃楼一类的气候现象视为鲸鱼喷水形成。而鲸鱼被渔民猎杀之后，海市蜃楼却依然存在，于是古人便相信那蜃气一经产生，便不再受蜃精生死的限制。而眼下这条青鱼前世所炼蜃气居然能在岸边化为城池吞噬路人，可说是同类里面登峰造极的存在。如今元神有难，那蜃气受到感召便从海中冒出，疾飞前来救援。

    与此同时，在青鱼精的灵识之中，灵钏与蛟精一番缠斗，两个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僵持之下，只见远方渐有黑云压境，灵钏不知底细，便保着青鱼向后退却，却不料恶蛟暗使诡计，将蛇尾偷偷伸长从地下发起突袭，并将灵钏双腿缠住不能变化逃走。眼看恶蛟张牙舞爪，就要吞下灵钏元神，却见远处黑云突然加速，厚厚云层中隐有血红双眼慢慢睁开，并伴有闪电雷声为其壮势。那蛟龙看出来者不善，便放开灵钏想要逃走，却不料黑云中竟突然生出巨口，对着恶蛟方向猛吸一气，那蛟龙妖魂躲闪不及被黑云吸入巨口，但见黑云中顿生紫电雷光，隐隐可以看出那蛟龙还在云中挣扎，过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吃了恶蛟之后，那黑云竟又盯上灵钏和青鱼两个，疾飞而来张口欲吸。灵钏不知那为何物，保着青鱼作势欲攻，却被青鱼拦住，对灵钏道：“是我前世修成的蜃气，上仙莫要伤它。”刚想上前相认，却见那团蜃气张口猛吸，要将青鱼也吞入腹中。

    灵钏忙以法术在狂风中定住身形，同时拉住青鱼元神，对她说道：“那蜃气并无元神在内，只靠本能行事。若它不能将你认出，我俩便是它板上鱼肉，不死不休。”青鱼闻言大惊，焦急问道：“那怎么办？”灵钏道：“前世除了修出蜃气，还有什么法宝兵器可做信物。”只听青鱼说道：“还有一物名为双龙剑，乃我意外所得，可惜前世亡故时已经毁却。”灵钏又问：“那双龙剑是何形制？”青鱼急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灵钏只得手扶其肩，以读心术与她心意相通，并使出镜花水月的幻象，同时输给青鱼灵气，令她忆起前世样貌，果然变成一个妇人模样，手持双剑英气逼人。那蜃气急速冲来，突然见到妇人样子，立时停下仔细端详。过了好一会，才认出那妇人便是自己，顿时化作一道黑气，源源不绝钻入青鱼体内。

    那青鱼得回蜃气，便藉由蜃气腹中蛟龙的妖魂补全魂魄脱胎换骨。灵钏见其髓海中原有的灵识正在坍塌崩坏，知道该是出去的时候，便从神庭穴离开青鱼之体，回到自己肉身。此时睁眼一看，只见青鱼笼在一团青光之中，里面正在不断发生变化。一炷香时间过去，光球这才暗淡下来，细看之下，里面青鱼幻化的少女如今变化极大，竟自生皮甲手持双刃，脸上戴着一张面具，全身皆有少许蜃气溢出如同残影。过一会青鱼取下面具，露出先前少女面庞，看着似乎又长大一两岁。待神光散尽，那少女踏前一步要对灵钏行跪拜礼，以谢救命再造之恩，却被灵钏一把拉住扶起，说道：“人间自武周之后，我等妇人皆无须屈膝，但行拱手礼便可。以后你我平辈论交，便以姐妹相称如何。”于是问青鱼名字，青鱼回说不曾取名，灵钏便向叶玄讨要，叶玄赠其“蜃影”二字，以示不忘前世食人罪衍，只盼今生能走上正途将功折罪。

    青鱼领了名字再三拜谢，灵钏细看她自身生出的黑甲，但见形似鱼鳞叠缀细密，伸缩自如轻便纤巧。又看其面具，却不认得是何物形象，但见塌鼻凸额，金目雪牙。青鱼见灵钏不解，遂答道：“此物名为无支祁，乃是先天异兽。大禹治水时，因其为害水泽，被禹王锁于余山之下，淮井之中。昔日我被蓬莱仙人安丘先生以金剪杀死，魂魄无依，游荡到余山一带，受无支祁点化，令我借河中黑鲈转世重生，又传吞吐蜃气练功之法，这才能有今日。故我将面甲按他样貌做成以作纪念。”

    灵钏点头，心想那无支祁大概是水猴子之类的水怪，便没放在心上。转身过去又看青鱼背后斜插的双刃，但见两把弯刀似是胸鳍炼化而成，全长一尺三寸，刀身前端细直，至刀锋处渐弯成弧，且两面开刃可切可刺，其上隐有暗纹，密布如行云流水美妙异常。形制不似唐刀，竟有异域之风。灵钏把玩两把弯刀，只觉相比这两把妖刀，自己那把清刚和安世的扬文两把魏文帝所造匕首就显得大为不如了。

    待将兵刃还给青鱼，叶玄提议让成康上前试试青鱼本领，蜃影也想知道自己如今功力相较前世究竟恢复几成，便以刀鞘裹住短刀，要与成康切磋一番。成康自恃有神甲护体，并不担心青鱼手中双刃能有多大威力，托大说道：“若以刀鞘裹住容易束手束脚，便失了切磋的意义，不如放开手脚大战一场，也可知己知彼，将来如果御敌也不会误判实力。”蜃影闻言敬重叉手施礼，然后解去刀鞘便作势欲攻。成康怕手中长刀伤了青鱼黑甲，再有所折损，仗着练成内丹，便纯以双掌对敌，却不料那青鱼攻势不过是蜃气化成的幻象，自身早已隐去身形，绕到成康背后，手中双刃齐下，便向腰眼的要害攻去。那青鱼手中短刀细长，原本就适合直刺破甲之用，若是寻常铁甲，此刻早已刺入肉身，不过成康以溶石为甲练成的连环铠却非凡铁可比，因此占尽便宜，虽被青鱼击中后腰，但及时以掌化拳，回身摆锤。那青鱼一击未中，已知对方铠甲厉害，见其身体转动来势猛烈，随即蹬地外跳，又以蜃气化成残相，自身隐去身形，转向一旁躲避。

    只一招之下，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便已试出对手厉害。成康不再托大，弯腰将宝刀拾起，同时从胸甲上扯下十几枚黑石化为武士，各持刀盾将成康护在当中。那青鱼想不到成康还有这等神通，面上一呆，在不远处停滞身形，细看那班黑衣武士。待确定并非幻术之后，青鱼面上一笑，身形随即隐去，又以蜃气化出浓雾，遮住自身呼吸和快速移动时带起的微风，那成康在雾气中嗅了几嗅，却完全找不到青鱼踪迹，便挥手令身前一众鬼卒，各按队形以扇形向前探路，不知两人胜负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