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左蛟右虎龙女出游，远涉清海万民追随

    蜃影将黑龙王首级恭敬奉上，灵钏问道：“不知五太子下一步要如何管理这北荒水族。”敖孪未觉灵钏话里有话，随口说道：“我东海龙族为防这黑龙叛乱之事将来再有发生，如今各江大河都安排了人手，若再有大蛇化蛟便会群起攻之。”灵钏点头道：“那恭喜五太子，以后便是这北荒之主。”敖孪这才听出灵钏本意，些许讶色一闪而过，急忙对着灵钏施礼道：“是小龙张狂了，有罪，有罪。”灵钏冷笑道：“还望五太子以后为这北荒万民生计多用点心思，也不枉我等辛苦一场。”敖孪听出灵钏话中隐有威胁的意味，便施礼问道：“不知我东海龙族还能为上仙做点什么，以报厚恩。”灵钏到此时，也没有更多办法，只得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自今以后无论内河外海，凡船底刷白旗绣圣火，便都是我的人，还请东海水君莫要为难。”敖孪点头应道：“此事简单，我一定为上仙安排。”

    灵钏这才心情好些，想到将来下凡，难免要做这海船上的生意，或运兵或运粮，都需要东海龙族出力保驾护航，也不枉这一番辛苦。于是随口问道：“如今黑龙已死，那继任的黑水水君是谁。”敖孪恭敬说道：“那黑水乃是北荒第一大河，自是地位险要。如今职位空缺，我东海已派一头五百岁的癫头鼋代为镇守，待将来我那侄儿长大再做黑水之主。”灵钏奇道：“是哪位侄儿？”敖孪笑道：“便是我七妹所生的小白龙便是，上仙先前也曾见过的。”灵钏这才想起前些日逗七公主怀中小白龙之事，突然面色一黯，敖孪却会错意，说道：“上仙不急，再有五百年，我那侄儿便可长成，到时就能做黑水水君，这区区四五百年，对我龙族来说不过弹指一挥而已。”

    而灵钏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祖父说过的一个故事，说是山东文登有位农妇在河边被龙戏弄，回去有孕，十四个月后生下一条小黑龙，长二尺许，一降生便飞走无踪，只每日清晨回来哺乳。农妇之夫李七恶其妖孽，便以柴刀追砍，结果砍断小龙尾巴。此后小黑龙一路北逃，在HLJ中养伤长大。当时HLJ中有白龙作恶肆虐乡里，小黑龙长大后便与白龙相争，在两岸百姓助下终于赶走白龙，小黑龙自此成为HLJ水神，每年麦收之后还会腾云驾雾飞回山东给母亲上坟，使得山东和东北很多地方都知道这条名叫“秃尾巴老李”的小黑龙的故事。现在却不想，前几日逗弄的那条小白龙竟然就是故事里的大反派。

    又和敖孪寒暄几句，见北荒已无他事，灵钏便和叶玄成康等辞别五太子，踏上九重云海离开天池地界，向南按之前的路线先去登州。一路游山玩水，半月之后才到，待回到唐境，灵钏叶玄这才惊觉，原来此去北荒居然用了不少时日，回来时早已从秋入冬，再过几天便是除夕了。登州城里人群汹涌，采办除夕夜守岁时喝花椒酒所用的花椒和鸡鸭鱼肉等物，还有人已经在路边大傩祈福，灵钏见此情景也颇有点思乡情切，只是大唐虽大何以为家。正在心伤彷徨之际，一旁叶玄说道：“这些时日姑娘辛苦了，这几天趁着新年不如寻个地方休息几日可好。”灵钏闻言，抬起双眼，可怜巴巴的看了叶玄一眼，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于是众人回到地面，步行进入登州城内，费些银钱买了一处荒僻的宅院，令五方力士和五行鬼仆各自洒扫收拾，又有登莱两州土地山神前来拜会，还令阴兵将宅院内外翻新装潢，几天下来便成大宅。灵钏从《蓬莱仙境图》中请出百草仙，见新罗的玉素兄妹伤病已好，便也一起邀到宅中换了厚衣，众人热热闹闹，欢度了大唐文宗皇帝开成三年（838年）的除夕之夜。

    连休十数天，灵钏这才召集众人一起商议前往新罗一事。玉素兄妹既是新罗人，自然便成众人焦点，两个互相补充，大致将前因后果说个清楚。原来十二年前，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年），新罗国主宪德王金彦昇去世，由其弟金景徽继位，是为兴徳王。却不想兴徳王是个情种，就在登基当年王妃金章和因病去世，金景徽与发妻非常恩爱，丧妻后悲痛万分，从此再不近女色，身边只留太监侍奉。两年之前，也就是唐文宗开成元年（836年），兴徳王金景徽去世，与爱妻金章和合葬，二人死后无嗣。而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围绕王位承继新罗众臣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兴徳王的堂弟金均贞，一派支持兴徳王的堂侄金悌隆。为夺王位，王弟金均贞的儿子金佑征、侄子金阳等人保着王弟金均贞率先冲入宫内，还不等拿到印信，兴徳王的另一个侄子权臣金明带兵入宫，手下大将裴萱伯一箭射伤金阳，金均贞见对方人多势众，便吩咐家臣撤退。不想金明压根不想让他活着离开，交战中金均贞被乱军杀死，其子金佑征和侄子金阳被家臣死保得生逃出京城。于是兴徳王的堂侄金悌隆在权臣金明扶持下登上王位，成为新罗国主。但继位后，金悌隆不愿给金明和另一奸臣利宏做傀儡，于是几个月前，金明率部起兵作乱，逼迫金悌隆在宫中上吊自杀，之后自立为王，又给金悌隆上谥号为僖康王。

    灵钏听着一堆人名正满脑子浆糊，搞不清楚状况时，只见叶玄听到此处拍案而起。那玉素则泣不成声，其父崔家原本保着僖康王，在王族内斗中一再独善其身，却不想权臣金明反复无常，一再发难，不但清除金均贞的亲信，又将忠于僖康王的大臣也一并除尽，给自己谋朝篡位扫清障碍。叶玄对她兄妹宽慰两句，然后对灵钏说道：“这僖康二字的谥号并非好意，自古有言，小心畏忌曰僖、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刚克曰僖、有过曰僖、慈惠爱亲曰僖、小心恭慎曰僖、乐闻善言曰僖、恭慎无过曰僖；渊源流通曰康、温柔好乐曰康、安乐抚民曰康、合民安乐曰康、丰年好乐曰康、安乐治民曰康、好乐怠政曰康、能安兆民曰康、俊民用章曰康、久膺多福曰康、寿考且宁曰康、保民迪吉曰康、务德不争曰康、宽裕和平曰康、敬而有礼曰康、保卫社稷曰康、造道自行曰康、动而无妄曰康、温柔好善曰康、思善无逸曰康、温良好学曰康、视履安和曰康。那奸臣金明，恶行堪比曹操、董卓，所上谥号必然不雅，想必僖康王的谥号，僖是小心畏忌、刚克有过之意，康是动而无妄、好乐怠政之意。说白了，就是明说僖康王不肯任其摆布。将自己恶行如此昭告天下，只怕司马昭在世也比他不过。”说罢右手又在桌上重重一拍，把灵钏月璃和玉素都吓了一跳。

    那玉素之兄崔文洵接着补充，再由玉素翻译道：“那金均贞被乱军杀死之后，其子金佑征和侄子金阳一路南逃，在各地暗中支持金均贞的官员吏属帮助下，逃到南海重镇清海镇，投靠那里的守将张保皋。那张保皋又叫张弓福，出身微末，早年在大唐的徐州武宁军中当过兵，悍勇善战，据说他策马挥枪时，徐州军内皆无能敌者，与当时另一位新罗武者、小其十岁的郑年齐名。后来张保皋回到新罗，以大唐悍将之名帮新罗国主哀庄王扫清南海群寇，制止当时水贼在新罗南岸杀掠人口再到大唐贩卖为奴的恶行。此后以勇悍之名成为清海镇守将，大力推动新罗与大唐和日本的海上贸易，使得兵强马壮、富可敌国。听闻金佑征逃到清海隐居起来，金阳则离开清海串联其他反对金明的大臣，此时若各位仙人肯出手相助，那除掉奸臣自是易如反掌。”

    灵钏却不想对其说银妆刀和新罗国母阏英夫人托梦相求之事，目光看向叶玄听他建议。只听叶玄道：“大唐与新罗世代交好，新罗又是大唐藩属，如今新罗蒙难，于情于理大唐都不能坐视不管。只是如今大唐国事纷繁，正值多事之秋，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前者玉素姑娘要被送到卢龙，做勾结反唐的信礼，便可知新罗国乱也必将影响我唐。叶某认为从长远计，还请姑娘出手相助，助他拨乱反正扭转乾坤才是。”

    灵钏听叶玄如此说，这才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听从叶大侠之言，助你兄妹便是，只是你二人打算要我如何助你？”那崔文洵起身拜道：“我等不敢强求什么，惟愿仙人能助金佑征和张保皋一臂之力，击破贼臣军队即可。”灵钏心道，我立誓不杀一人，你却要我去消灭几万人的叛军，这让我如何答应。不过嘴上没说什么，只是苦思应对之法，突然想起先前在吐蕃演绎的那场大戏，顿时有了主意，起身笑对玉素兄妹说道：“此时看来，你二人还得多求求这两位神仙才好。”说罢令成康显出原形，又令蜃影放出蜃气，内里显出蛟龙，顿时把玉素兄妹吓得魂不附体仰跌在地。灵钏自身又以镜花水月之术，幻化成阏英夫人样貌，这才对玉素兄妹说道：“你看这样，胜算几何？”那玉素兄妹却没认出阏英夫人的形象，只懂跪地磕头，求仙人相助。

    待三人收了神通，灵钏这才说起阏英夫人托梦之事，问兄妹二人为何没能认出。玉素说道：“传闻那阏英夫人是九百年前的神话中人，并无画像传世，因此早就形象无存。仙人所变样子，与庙宇中供奉的神像又不相同，故而不识。”灵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笑道：“那只好另找办法了。”

    又问玉素，那阏英夫人的传说究竟如何，玉素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原来殷商时华夏曾有三仁，分别为箕子、微子和比干。商亡周兴前后，微子去殷降周，箕子避之朝鲜，比干剖心而死，是以三人并列显名。那箕子朝鲜前后历经千年，后来秦末民变时，有燕人卫满率领一千多部属攻入朝鲜，箕子朝鲜遂亡。卫满建立卫氏朝鲜，与箕子朝鲜一贯落后不同，卫满称王后积极建设国家，使国家不断强盛，终成汉匈战争里的不稳定因素，故而汉朝时因卫氏杀害汉使涉何，终于引来汉武帝发兵五万，由楼船将军杨仆率领一军从齐地渡过渤海；又由左将军荀彘率领一军从陆路出兵辽东，如此水陆并进联合攻打，使卫氏朝鲜不到百年便灭国分邦。被汉武帝分成四郡，即乐浪、玄菟、真番、临屯。然而汉四郡统治之外，还有原住民不服汉统，称为三韩，其中金城一带为三韩之一的辰韩，其中有一小国名为斯卢，共由六个村落组成，分别为杨山、高墟、珍支、大树、加利、高耶六部。此时已到汉宣帝年间，斯卢国六部为脱离汉统，便聚于阏川商讨立君之事，最后六部推举杨山部落一个男孩赫居世为王，据说那赫居世出生在罗井之旁，出生时有紫气电光垂地，还有白色天马送来一枚青卵，剖之得一男童，取名赫居世，意为光明治理天下。其后高墟部落沙梁里的阏英井边出现一条白龙，左胁夹一童女，姿色艳丽天下无双，其后便以井为名取名阏英。后来六部之众在南山西坡建造宫室，精心供养两位圣人，到二人十三岁时，六部之人立赫居世为王阏英为后，建邦立国，后世改为新罗，这便是新罗的来历。

    灵钏听玉素说完，心道这大概又是一出原住民各部落联合起来抵抗外来人的神话大戏，就像苏格兰之于英格兰，威廉华莱士之于长脚爱德华的历史，只不过这一次被抵抗的人却是自己这边，这让灵钏心中非常不爽，口中说道：“只怕那六部之中只有杨山和高墟两个部落最为强大，因此子女联姻做了反抗强汉的出头鸟，如炎黄旧事那般。”不过先前既已答应阏英夫人，如今新罗又和大唐长期睦邻友好，实在不忍推脱；可自己又不想过多插手此事，免生无穷后患，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就在这新罗人人知道的神话传说入手，于是对玉素说道：“我听闻那阏英夫人本是北海龙女，原与天上神仙有一段姻缘，故而双双下凡人间，结为夫妇造福一方。死后本该魂归北海修炼成神，却因难舍故土护佑万民之故，时常在人间出没，拯救黎民于水火之间。我感念阏英夫人的仁德之心，故而答应相助新罗。只不过俗话说心诚则灵，我且问你，你可愿为拯救万民付出代价。”那玉素不知代价为何，但事已至此，只得战战兢兢应承下来。灵钏见她并不怕死，心中倒生出几分敬意，于是对她说道：“你二人我皆有用处，你且随我去那阏英井，然后一路走到清海镇，你可愿意？”那玉素见并不要她性命，只是腿脚受苦，自是答应下来。灵钏又指着崔文洵对玉素说道：“你去告诉你兄长，让他四处散出谣言，就说阏英夫人托梦给他。十日之后，阏英夫人会再临人间，带着龙虎二将前往清海，让天下所有不服金明之人，皆可团结一心等待结果。”那玉素闻言大惊，结结巴巴给文洵翻译过去，兄妹二人错愕之后，都俯身拜谢，知道此计流血最少，却收获可观。

    安排妥当，灵钏便让崔文洵乘坐登州前往清海镇的商船秘密前往新罗，暗中接触各地反对权臣金明的新罗官吏，同时沿途散播谣言，务要让更多人知道此事。

    很快十天过去，一应准备完毕，灵钏这才集合众人踏上九重云海，一路来到新罗王都金城，按照玉素指路找到阏英井所在，只见已有不少人拖家带口集结在井口附近，等待神迹出现。灵钏不禁暗笑，这等凡夫俗子最信鬼神，也最易被那些障眼法迷惑，且笃信不疑。不过这样若能救下更多人命便不算恶业。于是众人落地，扮做唐朝商人混入金城城内，让玉素去寻一间客栈，却不料店家说全部客满，灵钏暗责自己未做准备，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得吃了饭食，寻一棵大树对付一晚。

    次日一早，十日之期已到，朝阳还未升起，那王都金城已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把个阏英井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灵钏舍不得让叶玄跟着受累，便令五方力士招来九重云海，送叶玄等人去云上休息。然后才演出一场大戏，先以朝云暮雨的法术引来一片祥云，再以镜花水月之术令那祥云生出五彩，又有光柱从云上投入阏英井口。众人惊呼连连，越围越密，有些胆大的竟伸手去摸那光柱想沾些福气。

    忽听一声虎啸传来，只见一头猛虎从光柱中猛扑出来，对着外围众人龇牙咧嘴呼啸连连。不知这场大戏如何开场，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