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药王府巧遇司命神，灌江口细搜开山斧

    众人乘坐渡船向酆都驶去，老人一边划桨一边将船身周围想要爬上逃生的厉鬼拨回水中，如同游戏一般。叶玄见众人无事，便与老者攀谈起来：“敢问老丈，听说酆都城里设有九府，不知都是什么去处。”

    只听老者一边划桨一边回道：“这酆都城里设有九府，其中六院专为阴魂转生事宜，分别是考召院、总录院、进奏院、纠察司、岱岳府和罪魂司。其中考召院负责查验阴魂姓名阳寿；总录院负责编订亡魂转生日期时辰；进奏院负责将善人义行表奏北帝，以决定来生福祸；纠察司负责去阳间将为非作歹的怨鬼捉回阴间；岱岳府负责将阳寿未尽不该身死之人送回泰山还阳；罪魂司则决定那些害人的怨鬼何时刑满。”

    那老者顿了顿，又道：“还有三处地方，一为药王府，乃是药王爷治所所在，凡是要去阳世转生之人，须得从药王爷那里取得火灵丹祛除体内阴气，才能转世成人。另一处为城隍殿，乃是阳间各路城隍神来酆都述职报告的落脚之地。最后一个，便是北帝老爷所居的天子殿了。”

    叶玄拱手谢教，此时渡船已渐渐靠近酆都城门，但见城高十丈，两侧挂着招魂幡，顶部悬着一排红色灯笼，长明不灭颇显阴森。待走近了，才见城门两边挂满红布，其上写满道家符箓用以驱邪避煞。但见渡船缓缓沿河道驶入城门，灵钏终于开口谢道：“多谢公公载我等到此，不知面见酆都大帝还有什么注意之事。”那老者手上不停，渡船缓缓前行，一边开口回道：“我酆都北帝虽为天子，但平时却能与人为善，故而姑娘不必担心。”说完渡船渐停，原来已靠近岸边。但见瓮城内多有力士披甲持枪，拱卫两旁气势惊人。当中还有两位尊神，俱穿黑甲腰缠红菱，一个手持长枪，一个手拿大刀，皆身高三丈，全身散出灵光。灵钏问那老者：“不知前面两位尊神是谁。”老者道：“那便是此地守将，郁垒、神荼两位正神。”说完告别众人划桨而去，很快消失在浓雾之中。

    众人缓缓走到瓮城出口的城门处，有手拿名册的城门官过来查验身份，见灵钏叶玄皆是肉身，只有胡信、巧音和陈矫才是幽魂，遂问众人何事为何来此。灵钏上前拱手道：“这位仙官有礼，我等乃是阳世仙人，只为钱塘一件公案，受白泽之托来此求见酆都大帝有事相求。”那仙官闻言撇嘴道：“一个得道妖仙，也敢妄称仙人。”不过话虽如此，却并没有阻拦，灵钏忍着不快，领众人快步走进酆都城里。

    但见鬼城酆都乃是依山势而建，过了瓮城便需拾阶而上，沿山路走不数里便到一座府邸，门上题字“药王府”三个金字，左右牌匾上写有对联，上联为：帝德无私，常愿寰区消疾苦，下联是：神庥广布，故教世人免沉疴。灵钏想起那摆渡的接引老者曾说幽魂若要转世人间，就须得来此向药王爷讨要火灵丹祛除阴气才能还阳，故想站在门前多看几眼，却不料门里突然冲出一人，竟将灵钏撞倒在地。灵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这一撞羞怒交加，还不等发作，那人却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灵钏扶起，口中告罪道：“不想下官冒失，刚才冲撞姑娘，得罪得罪。”说罢深深一揖，灵钏听他自称下官，想起来此目的，只得强压心火，对那人还了一礼，只是不恶语相向已是勉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没关系”的废话。

    只见那人端详众人，目光在灵钏叶玄面上转了又转，突然咦了一声问道：“你们几个皆是肉身，怎么跑到酆都来了？莫非在阳间迷路，误入此方不成。”灵钏噘嘴不言，叶玄上前将灵钏护在身后，对那人拱手道：“我等本在人间修行，因在东海之滨巧遇神兽白泽，所以受其委托来此办事。”那仙官满腹狐疑，看着叶玄半晌，这才“哦”了一声，说道：“不知各位来到酆都，究竟要办何事。”叶玄这才将钱塘陈矫之事大体一说，那人仔细听着默然无语。

    灵钏见那人行为古怪，忍不住问道：“你刚才冒冒失失，显是有急事要办，如今怎么还不快走，留在这里纠缠我等。”那仙官也不生气，嬉笑道：“先前我听说鬼王来到酆都，所以想去凑凑热闹。不想正碰见你们几个，我又何须再去别处。”见灵钏眼中露出惊讶神色，那仙官哈哈一笑，重新施礼道：“下官姓韩名思字元信，现为文昌帝君座下司命星君。因来酆都取典籍带返天庭，因故耽搁，所以暂留此处。”灵钏这才静下心来细看此人，只见他清癯俊秀凤眼生威，长身玉立姿貌儒雅，灰袍紫履玉冠束发。灵钏知道此人乃是天庭正神得罪不起，这才气消施礼道：“小女子名叫灵钏，原是玉虚山天玑老人座下弟子，在此拜见仙官。”那司命星君闻言敛容，拱手道：“原来是三叔门下高徒，失敬，失敬。”灵钏不解，问道：“阁下莫非认识我师父？为何以三叔相称。”司命回道：“你师父本是天上七位北斗星君中的第三位，人称天玑星，也叫禄存星，下官所属文昌帝君乃是北斗星君中的第四位，称天权星。因此时常走动，你师父又从不看重尊卑老少的俗仪，所以结为忘年之交，常以叔侄相称，所以才如此称呼。”见灵钏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司命这才醒悟道：“莫非姑娘还不知此事？”说完不用灵钏回答，已用手轻拍己唇道：“看我这张大嘴巴，又惹祸了。”

    灵钏消化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道：“我师父竟是天上星君，怪不得如此大的本领。”可转念一想又问道：“我师父曾说，昔日为青丘之主，但不曾提过天庭之事，不知仙君可曾知道。”那司命道：“下官乃汉时得道，只在典籍中见过你师父早前之事。有说尊师天玑老人在初次封神之前，曾是青丘之主，还为禹王和女娇主婚。后受封成神位列北斗，掌管天下财运。”灵钏见司命所说，与师尊昔日所说能对得上，这才相信，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不知仙官上次见我师父是何时。”司命星君不知有诈，随口答道：“前日还曾与尊师在文昌宫饮茶叙话。”灵钏叶玄面面相觑，这才知道昔日师尊赶自己下山并非是因为要闭关疗伤，而是寻个由头赶自己下山来人间历练而已，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觉这条老狐狸还不知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不过毕竟师徒情深，得知师尊并无大碍，灵钏倒也放下心来，心想既与师尊定下十年之约，那便在这十年之内坐上天下妖王的宝座，才不辜负师尊在人间教诲二十年之恩情。

    灵钏叶玄与司命星君闲聊半日，灵钏这才问道：“不知仙官有何典籍要从酆都送上天庭。”只听司命道：“不知姑娘有否听过‘南斗主生，北斗主死’这句话。”见灵钏点头表示确曾听过，司命便接着说道：“世上凡人一生运命，并非只有一方仙官掌管。我文昌宫便只管凡人一生文运功名，此外还有福星天官送福祛灾，你师父掌管凡人财运，南极仙翁掌管阳寿短长，月下老人主管姻缘牵线，以及这酆都大帝掌管死后事宜。只不过凡人一世只有到了这酆都才算彻底结束，之后喝下忘川之水，服下火灵丹祛除阴寒，再去往生崖投胎转世，便会展开下一世旅程，中间从不停歇。所以下官所取典籍便是记录过去一年中，来酆都之人的生前死后之事，以此决定其来世功名财运，所谓北斗主死，指的便是这个。”

    灵钏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这么说来，凡人一生运命都是早早就被定下了的。”那司命却大摇其头，对灵钏说道：“你可知道我这份工作最有趣之处是什么？那便是天上再多神仙，也只能给凡人送去天赋运气，以及机会，却不能替凡人做出选择，以及最后结果如何。这世上有些凡人原本生来多财多福少灾少难，却自己不懂节俭，以致德政不修有伤天道，最后落个老来困顿潦倒度日的下场。有些人则不然，虽然少福多难，却总能靠着一股不认命不服输的韧劲，打出一片天地。那昔日蜀主刘玄德，半生困顿潦倒，几丧妻、子，就靠着这股韧劲最终割据一方，称帝为王。还有汉时巨富邓通，坐拥铜山富可敌国，却不知守成养德，结果落魄时无人相帮，最后饿死街头。你看，这天上神仙再多，也帮不了自弃之人。而凡人若肯自强，也一样可以逆天改命。”灵钏闻言连连点头，心想这“我命由我不由天”几个字，到此算是得到天庭正神的实锤认证了。

    但很快，灵钏又想起刚来此地被灵风戏弄的往事，便对司命道：“对了，二十年前我刚来此地，就险些丧身蛇吻堕入轮回，这运命是不是也是你们设计的？”说完抬手欲打，那司命当然大喊冤枉，说什么动物运命不归他管，乃是二十八星宿各位天官所为。灵钏听其所说似乎也有道理，这才将手放下勉强放过。

    既与司命星君熟稔起来，灵钏便问起这酆都九府运作详情，并特别留意与陈矫还阳有关的几处有司。那司命星君闲来无事，自然细细叙说当起导游。原来这药王府中居住的乃是上古神农氏的九位炎帝，以及后来到此的几位名医，如春秋时的扁鹊，汉时的华佗等等，最近一位则是唐高宗时的药王孙思邈。灵钏又问这些神医为何在此，司命星君小声回道：“只因这酆都城除了统领整个阴间，还要管理人间各地城隍，若有瘟神作怪，有大疫死伤无数，这药王府便要集结全员之力，研究破解之法以救世人。若有所得，便以各地城隍神传入阳间，寻找可堪重任之人相授。自古以来，莫不如是。”灵钏心道：“想不到竟然如此，这班医者便是死后也不得轮回，还要为人间之事烦扰。”遂上前对着药王府深施一礼以表敬意。一旁叶玄问道：“若是如此，每次大疫都是阴间出力，那还要阳世之人做些什么。”司命星君道：“此言差矣，这人间之事终还要人间之人解决，阴间虽有辅助，但亦不能随意详授泄露天机。所以便需在人间医者中寻找可相托付之人，在其灵光一现之间指点迷津，助其破解难关，如此才能达到既帮人间又不留痕迹的目的。”灵钏这才点头，明白其中区别。

    之后在司命星君带领下，众人一路向罗酆山顶部走去，途中遇到各府，见仙官鬼吏皆在忙碌，自然不便打扰，便一路走走停停，慢慢来到山顶处的天子殿前。但见殿外有十几位力士正在操练，司命星君取出腰牌证明身份，然后带众人走进大殿。过一会有鬼吏升堂，迎北阴大帝出来上座，其他仙官亦各归本位，问起灵钏等人来意。灵钏上前将陈矫之事详细说明。

    那酆都之主姿貌威容阔面重颐，说起话来嗓音雄浑令人生畏，只见说道：“那陈矫虽命不该绝，但福禄已尽，便是还阳也没有太大意义。”灵钏听出话中还有转机，便上前施礼道：“小女子愿为陈矫求取阳寿为其续命。”北阴大帝微微颔首道：“既如此，本座便要你做三件难办之事，若能办妥，我便提请天官为陈矫续命六十岁，让其活到八十有五，无病无灾，如此你可愿意？”灵钏想到白泽托付，只得硬着头皮施礼道：“小女子愿往。”那北阴大帝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说道：“这第一件，相对容易些，本座要你即刻前往阳世。今有魔神刑天逃亡蜀中，本座要你将其斩杀，以绝后患。”灵钏心说，之前在太湖之畔神兽白泽给灵龟玄苍所看几十年后天地大劫，便是蚩尤复生，刑天将玄苍斩杀的景象。此来阴间原本也要帮玄苍除掉刑天以改其命。于是答应下来，只问哪里去找刑天。

    北阴大帝手下鬼判上前，将蜀中地图奉给灵钏，里面着重标注了都江堰与青城山的位置。灵钏又问细节，那鬼判答道：“自远古神魔战后，刑天原为炎帝部将，因与黄帝争权被轩辕剑砍去首级，葬于陇南常羊山中。却不想阴魂不散死后入魔，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常操干戚以舞为害百姓。后被我司勉强镇住，封在帝囷山地穴之内。数月前有妖人潜入地穴唤醒刑天，与其一同杀出重围，此后便一直在蜀中活动。”灵钏闻言仔细查看地图，突然问道：“那刑天从陇南来到蜀中，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么？”周围仙官闻言各自交颈议论，座上北阴大帝也命有司去查，过一会传来结果，原来都江堰乃是昔日二郎显圣真君斧劈桃山，救出母亲之所在。至今开山神斧仍留玉垒山山体之内，虽是沧海桑田地貌有变，但想来神器不坏，依旧在那等待新主。灵钏又问二郎神所用神斧是何来历，一旁有司答道：“那开山斧本是大禹治水时所用，广取玄铁制成，惯能开山分水，后留人间永镇黄河。二郎显圣真君为救其母，受玉鼎真人指点在宜川壶口找到神斧，这才得以劈开桃山。”灵钏将前后因果一对，这才明白，恐怕是那刑天总结教训，以自身兵刃不如轩辕剑之故，才去桃山寻找神斧。若其成功，以其勇略兼之神斧之利，只怕更难对付。所以时间紧迫，灵钏遂命时雨灼华与武威玄苍四将，随自己同叶玄一起前往阳间，留下胡信巧音陪着凡人陈矫，留在酆都等待消息。想来有司命星君照拂，不会有人为难胡信他们。

    主意拿定，灵钏叶玄便拜别北阴大帝和司命星君，快步走出天子殿，就在罗酆山顶打开奇门遁甲，从生门一起来到剑南道东川节度使治下的渝州地区，招来土地山神问明方向，然后以御风之术带众将一起前往西北千里之外的蜀中灌县。

    灵钏担心神器被刑天先得，遂携众人疾飞前往。不到两个时辰已到宝瓶口，但见汶水滔滔奔流直下，昔日二郎显圣真君斧劈桃山留下的玉垒山和离堆两处山体至今仍在，原本肆虐都广的汶水被大秦蜀郡太守李冰父子在此制服，经鱼嘴的四六分水，大部分泥沙从飞沙堰排出，只有小股细流从宝瓶口流入成都平原，从此细细浸润节节延伸，滋养两岸百姓，终于成就巴蜀天府之国美名。

    不过此刻众人无暇观看美景，灵钏在空中以天目搜寻，但见玉垒山中并无妖气残存，显然刑天并不在此，于是降落云头以手结印，招来本处土地。那灌州土地匆匆而来，施礼道：“我等土地山神都接酆都传信，知道上仙来此目的，只是这玉垒山中自古便无山神。若上仙不弃，老朽愿意在前引路，领上仙前去取宝。”灵钏道：“如此甚好。”不知灵钏等人能否拿下刑天，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