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往生崖下打水忘川，黑暗魔渊火烧碎冰

    甘州土地惶急而来，两相见礼，然后回答灵钏所问，并便将形势细细说来。原来先前与吐蕃军队交战的乃是北边回鹘的一支人马。那回鹘原叫回纥，源出铁勒，为铁勒九姓之一。大唐贞观元年（627年），回纥首领药罗葛菩萨在马鬣山之战率五千人马大破突厥颉利可汗的十万狼骑，从此威震漠北。其后回纥与其他草原民族一起臣服唐朝接受册封。贞观十二年（638年）太宗远征降而复叛的薛延陀时，回纥袭杀战败逃亡的多弥可汗，并杀尽其宗室，薛延陀由此亡国。战后太宗设立瀚海都督府，将回纥分为六府七州，许其接管漠北大部领土，回纥由此兴盛并与大唐世代交好。

    到玄宗天宝四年（745年），回纥首领骨力裴罗配合唐军消灭东突厥，统一漠北和天山北部，并受天朝册封称为怀仁可汗，由此建立回纥汗国，其疆土东到大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南至阴山与唐朝接壤。

    其后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次年白衣山人李泌说服肃宗与回纥联盟牵制吐蕃，阻止蕃军侵扰唐境。其后名将郭子仪又建议肃宗邀请回纥出兵平叛，回纥葛勒可汗遣其子叶护率四千精骑协助唐军收复长安、洛阳两京。但邀请回纥出兵的代价却是肃宗默许番兵劫掠两京，约以“攻克两都之后，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归回纥”，由此回纥军不但两劫洛阳，还纵火烧城，千年古刹白马寺亦于此时付之一炬。所幸李光弼在第一次收复洛阳之后为防叛军反复，已经先行撤走城中百姓，只余空城，这才未使洛阳百姓尽受荼毒。

    但也因肃宗此举，使回纥看清大唐衰败之相，于是日益骄横，此后时常南下寇掠关中、巴蜀，但为联合回纥以制吐蕃，大唐回纥之间仍保和平且时有联姻。

    此后近百年，回纥外部铁勒九姓部落，与内部以药罗葛为首的九姓氏族争权夺利常生内乱，致使国力下降。后德宗贞元四年（788年），回纥上表请改回纥为回鹘，以取“回旋轻捷如鹘”之意，此后称为回鹘汗国。到文宗开成年间，回鹘上层发生内讧互相攻打，再加瘟疫雪灾人畜伤亡，更使国力垂危。期间便有北方新兴的黠戛斯，即今吉尔吉斯斯坦，击败回鹘十万精锐并杀回鹘可汗焚其都城。至此，回鹘四分五裂，国家彻底瓦解。

    其后回鹘人各自逃生，先有十五万人在可汗外甥庞特勤率领下逃入河西来到甘州立国，以删丹为都城自称彰信可汗，所部后被称为甘州回鹘，便是先前灵钏等人所见那一支。其后另有三十万回鹘人拥立庞特勤之叔乌介特勤为乌介可汗，南保错子山，即今内蒙河套地区，唐廷亦允许其在大同川游牧，同时派遣幽州节度使张仲武前往招抚。后来甘州回鹘内乱，另一支在首领仆固俊率领下来到西州，即今TLF地区，后称高昌回鹘；最后又有一支迁到葱岭以西楚河、七河流域一带，与当地游牧部族融合，后以KS噶尔地区为中心，建立了喀喇汗王朝，也称黑汗王朝，最后为花剌子模所灭。

    土地公絮絮叨叨，将回鹘历史大半讲清，虽有些不确不实之处，如回鹘西迁路线，但灵钏叶玄也大半听懂，只因无关大唐，所以并不在意。既见吐蕃回鹘各有损伤，却无彼此吞并之能，便不再理会。御风带众人转向东南，经三千里去益州。路上叶玄感叹，想不到大唐周边各国，如今又少一威胁，前有吐蕃内乱，如今又有回鹘灭国，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干预一切。灵钏闻言暗想，以唐朝人的见识应该不会理解什么是土地荒漠化和小冰河期，而中国历史上商灭周兴、汉末三国、唐末五代、明末清初，都是小冰河期导致土地荒芜、农业歉收、朝廷腐败、激起民变导致的朝代更替。华夏民族作为世界农耕民族中的翘楚，在面对小冰河期时还有一点余力可以抵挡，而吐蕃、回鹘这些游牧渔猎多过农耕的民族，在面对世界性气候灾难时自然毫无抵抗之力，因此内乱亡国并不奇怪。但嘴上却不能明说，只能将一切归结为“气数”。

    来到益州，众人饮食之后，灵钏邀叶玄和成康同往，五行鬼仆则被收入蓬莱仙境图，然后以奇门遁甲打开死门，三人一起来到阴间，以鬼王印招巡弋夜叉带路，御风前往酆都。因众人就在阳间成都附近，所以不久便到，三人登上罗酆山拾阶而上，前往天子殿拜见北阴大帝。

    通传鬼吏将三人引入大殿，灵钏向北阴大帝说明来意，只听北阴大帝道：“那忘川之水联通阴阳两界，在阳世称为奈河，源出泰山之巅，广不数尺，流向西南，夜观河面其水皆血，腥秽不可近。奈河中有虫蛇满布，浊浪翻滚腥风扑面，若阴魂坠入，则再难逃出。奈河流经九州十殿，直到这罗酆山下，其长何止十万里，其间支流无数。而在这罗酆山的后山有往生崖，各路阴魂历尽千辛万苦跋涉到此。待定好来生福祸，便可吃下火灵丹，祛除阴风寒毒，再从往生崖跳入山底忘川，洗去一生贪嗔痴恨、爱怨情仇，如此方能转世投胎，清白做人。你们要找的，只怕是往生崖下的这一段。”

    灵钏从北阴大帝话中得知，原来自己所需的忘川河水只是罗酆山后往生崖下一段，而非奈河所有河段皆可，于是谢过北帝，和叶玄从殿后走出，跟着前去转生的无数阴魂一起前往后山。从后山一路向下，走到临近山腰处有一高台，旁有巨石，上刻往生崖三字。灵钏留叶玄在崖上等待，自己御风而下，并祭法宝四海瓶收化忘川河水。过不多久，忘川水位明显低了许多。灵钏不敢贪多，以免误了幽魂转生，只得收回四海瓶原路返回，来到叶玄身旁。

    再打开四海瓶，只见灵光四溢的先天真水和至纯至净的天河弱水之间，又增加了污浊腥臭的忘川河水，三者在瓶中互相排斥，泾渭分明，丝毫没有融合的迹象。灵钏将四海瓶收好，如今就只有黑暗魔渊的千年寒冰，将其融化得到玄冥真水，便可凑足材料炼化水灵珠。

    那黑暗魔渊在第二殿寒冰地狱底层，灵钏叶玄离开酆都御风而起，招来夜叉带路，向着兖州方向疾飞两千多里来到寒冰狱中。如今黑莲已灭，黑暗魔渊又被酆都仙吏反复清洗，因此行进间再无阻碍，只有少数漏网的魔蝗鬼循声而来，被灵钏以火灵珠中火鸦之力轻松消灭。只是这魔蝗鬼毕竟是生前信仰魔罗的邪教徒精气所化，如今失去主人早已虚弱不堪，只是凶性难改才挣扎过来撕咬。灵钏见其可怜可恨，所以也未斩尽杀绝，只与叶玄一起快速通过，来到魔渊深处找到千年寒冰。

    就在数月之前，灵钏叶玄才和鼍龙归海在此救出朱雀神君，灵钏还记得当时情景，知道金、火两枚灵珠并不能对千年寒冰起到什么效果。之前归海聚起百龙魂力，灵钏以金、火两枚灵珠加持，都未能将冰壁打破救出朱雀，最后还得靠神君自己苏醒，从内部打开冰棺材才得脱身。眼前场景恍如昨日重现，灵钏迟迟没有动手，思考如何破局。

    一旁叶玄开口点拨道：“此事以叶某观之，只有两法可解，其一便是请来朱雀神君相助，帮姑娘融化寒冰，取得玄冥真水；其二便是姑娘找到朱雀神君所持神火的奥秘，以此制服神水融化坚冰。”灵钏眨眨俏眼，心说朱雀总共给我三个愿望，如今还剩两个，自然要省着点用。于是选择其二，问叶玄可知朱雀所用神火叫什么名字。叶玄思索良久，对灵钏说道：“朱雀所用神火据称是涅槃之火，又称丙火，是为阳火之最，极为猛烈。乃是朱雀自身所有天生带来。那朱雀神君生于天火，又属天之四灵，于五行中为南方离火之精，故有克水之能。那涅槃之火听闻是朱雀昔日逢敌，于最凶险时领悟得出，乃是死中求活寻到的无上至法。”

    灵钏闻言无奈道：“若真如此，那我又如何找出奥秘，学会此术呢？”叶玄道：“倒有一法，只不知行不行得通。”灵钏精神一振，问道：“愿闻其详。”叶玄道：“我曾听闻修道之人有三灾八难，其中三灾是天雷、阴火、赑风，其中阴火即为心火，非从外而内，而是由内而外。一旦发作，便从自身足下涌泉穴烧起，最后直透颅顶泥丸宫。若修道者抵挡不住，则五脏成灰，四肢皆朽，纵有千百年的苦修也成一场虚幻。但若能将这心火制住，那便是三界六道内最强之火，足以对抗真水。”

    灵钏心说这第一道天雷我都不曾经历，怎么又能排上阴火，于是便问叶玄，要如何引出心火。叶玄又道：“女子尺脉常强，本就心火极盛。姑娘可尝试以自身修为化成火焰，在掌中炼化一块寒冰碎块。由此开端，逐渐掌握心火升腾之术。”灵钏依言坐下，令成康在旁护法，然后取来一块先前朱雀打破冰壁掉落的碎冰放在掌心。最初拿在手上并不觉冷，但一经催动法力使双掌生出神火，那寒冰居然遇火便生出至阴寒气，直将手中神火冻熄，手指亦冻僵弯曲无法再伸直。灵钏本能地将冰块丢在一旁，运功歇息好一会才让双手恢复知觉。

    第二次灵钏不敢再托大将碎冰置于掌心，而是将其平放在阴间冥土之上，自己则以双掌用功，将炙热神火直接打在碎冰表面。却不想冥土本身便是至阴至寒，掌中神火威力再大，终不能将这阴间一并烤热，于是几番尝试下来，灵钏不得不放弃此法。

    左右皆不得法，灵钏暗自有些气馁，看着寒冰碎块发了一会呆，这才又想出一法，于是祭起金灵珠，从周边土中吸取金气，再以之铸造一尊金相宝鼎，只见圆底三足双耳，其上绘制饕餮纹路。然后灵钏将碎冰拾起放入鼎中，然后在旁施法以自身修为化成神火，源源不断送入宝鼎之下，加热其中碎冰。却不想那碎冰所带至阴寒气，与灵钏掌中三昧真火两相冲突，竟使金灵珠聚化的青铜宝鼎表面脆裂，很快炸成一堆碎块，其中的千年寒冰却丝毫无损。

    就在灵钏再三受挫一筹莫展之际，忽觉身后有强大气息突然出现，回身望去竟见朱雀神君和先前在酆都见过的司命星君一同前来。灵钏不知来意，上前施礼问安，二位神君回礼，只听司命道：“听闻姑娘要炼化玄冥真水，故而小神拖陵光神君一起来看个热闹。”灵钏知道司命是特为帮自己排忧解难而来，只是嘴上并不说破，心中感动，上前对二神深施一礼，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先前几番尝试都未得其法，倒教两位神君笑话了。”那朱雀神君望之如谦谦公子，立定施礼道：“姑娘修为，如今尚不足以对抗这千年冰寒，不如本座代为效劳，替姑娘融化这幽冥寒冰。”

    灵钏闻言有些感动，但还是婉拒道：“多谢神君厚意，只是我还要以玄冥真水炼化灵珠，若请神君出手代劳，只怕将来也无法驱动此宝，误了天劫正道。不过神君若能在旁指点一二，小女子就已感激不尽了。”一旁朱雀闻言说了一声好，算是答应下来，然后不再开口，静观灵钏如何行事。

    只见灵钏左手取出火灵珠，以自身修为驱动其中神火浮于掌心手臂，右手拿过寒冰碎块置于掌心，然后令火灵珠产生数种神火，通过双臂经脉传导至右手掌心。那寒冰碎块遇火即生反噬之力，所发刺骨阴寒顿时将灵钏右手冻住。灵钏只觉右手瞬间失去知觉，但因有仙丹在身所以并不慌张，只按先前计划继续勉力支撑。

    “那火灵珠中几种神火属性相克，姑娘可专一使用其中南明离火来对抗阴寒，这样效果更好。那南明离火原是本君先天化生、本命之火，惯可用来除魔卫道惩恶扬善，颇具神通，姑娘可先一试。”灵钏依言从火灵珠中单独调出南明离火来用，只见火焰呈现纯白色泽，一经在左掌生成，热力便沿臂膀，向右掌传来。

    有南明离火加持，灵钏右手这才慢慢恢复直觉，两边阴阳相抵，只能让灵钏不再受至热至寒的难捱之苦，但两边却谁也奈何不了谁，神火寒冰皆在掌中安然无恙，灵钏却觉自身修为如同开闸放水一般，不多时便已消耗大半。

    正感疲累，在旁静观的朱雀神君念起口诀：“丙火猛烈，欺霜侮雪。能煅庚金，逢辛反怯。土众成慈，水猖显节。虎马犬乡，甲木若来，必当焚灭。”又出言解释道：“丙乃纯阳之火，其势猛烈，欺霜侮雪，有除寒解冻之功。能锻庚金，遇强暴而施克伐也；逢辛反怯，合柔顺而寓和平也。土众成慈，不凌下也；水猖显节，不援上也。虎马犬乡者，支坐寅午戌，火势已过于猛烈，若再见甲木来生，转致焚灭也。由此论之，泄其威，须用己土；遏其焰，必要壬水；顺其性，还须辛金。己土卑湿之体，能收元阳之气；戊土高燥，见丙火而焦坼。壬水刚中之德，能制暴烈之火；癸水阴柔，逢丙火而涸干矣。辛金柔软之物，明作合而相亲，暗化水而相济；庚金刚健，刚又逢刚，势不两立。此虽举五行而论，然世事人情，何莫不然。”

    朱雀神君毕竟汉时便被封在寒冰中，所以说话繁复、佶屈聱牙，灵钏在心里反复品味才明了一二，于是取木灵珠出来，配合火灵珠协同施法，以添木壮火。取木灵珠中度朔山仙桃之力帮自身补充灵气，再生神火抵御冰寒。却在不知不觉之间，由火、木两颗灵珠中蕴藏的巨大灵气，经由灵钏自身与寒冰相抗，竟给灵钏脱胎换骨，洗髓易经，不断增强其自身修为的底蕴。

    又过不久，虽有木灵珠加持补充法力，灵钏依然感到精疲力竭口干舌燥，似乎全身灵气都已耗尽，只感虚弱不堪。同时心火渐生，只觉五内烦热、咽干口燥，胃火炽盛、心悸气短。又因盘腿打坐，便觉从足心开始，有热流缓缓向上，所过之处手脚发麻、气虚身热。灵钏想起先前叶玄所说三灾中的阴火之伤，这才醒悟自己如今已将灵气散尽，气不归元，致使自身卫阳不固、营卫不和，才生阴火乘虚而入。但既要抵挡阴火以炼至阳，便免不了要过这一关，就如黎明前至暗时刻，总要熬过才能得见灿烂朝霞。其中过程虽极为凶险，但如今有叶玄、朱雀和司命在侧，灵钏倒也不担心会有危险发生。于是趁心火未炽，重新回想朱雀所说丙火之理，突然想起五脏五行之间关系，即木属肝、火属心、土属脾、金属肺、水属肾的五行之理。不知灵钏能否挺过这一关，领悟涅槃之火并降服玄冥真水，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