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三回 新州取宝涿鹿之野，痛定思痛除恶务尽

    灵钏反复思量，只觉如果自己再努力一些，早早炼化十颗灵珠，那时有十绝阵傍身，还怕了韦陀不成。那样自然不会连累叶玄走上绝路，而一想到叶玄为了怕自己伤心，在临死前居然选了一处偏僻洞穴坐化其中，灵钏更是肝肠寸断，难以自抑。

    直到叶玄尾七之后，灵钏这才打起精神步出灵堂。外面早有成康、月璃两个守在门外，见灵钏终于出来，赶忙招呼鬼仆奉上清水饮食。待洗手洁面之后，灵钏稍用了些点心，便和众人赶回牧云山庄。将玄苍、归海、百草仙等一众属下全部招来，开起闭门会议。待五方力士守住门外，五行鬼仆在内侍候，灵钏这才说出计划，准备加紧炼化剩余四颗灵珠的进程。如今手中已有金、火、木、水、光、雷六颗灵珠，还缺土、风、暗、毒四颗，而炼化毒灵珠需要蛇、蜈蚣、蝎子、蟾蜍、蜘蛛五种毒物，土、风、暗三颗灵珠却不知该用何物炼化，于是灵钏决定先难后易，去酆都打听一下炼化三颗灵珠的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灵钏还有心事未了。如今岱山海沙派帮众在虞少阳和修文立武兄弟三人执掌之下越发兴旺起来，原本虞少阳在山东结交各姓豪族，金钱开道通商为辅，一路顺风顺水，不想却在琅琊王氏那里吃了闭门羹。那琅琊王氏自曹魏西晋开始大盛，一直是中原最具代表性的名门望族，东晋时还有“王与马，共天下”之称，家族传承一千七百多年，先后出过三十六位皇后、九十二位宰相和六百多位名士，与陈郡谢氏并称“王谢”，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语。族中名人有大书法家王羲之、卧冰求鲤的王祥、辅佐晋元帝南渡重建朝廷的王导等等，都是一时英杰。

    琅琊王氏于晋末永嘉之乱时举族南渡至金陵，至大唐天宝年间，有王思敬、王难得父子以武将起家，获封琅琊郡公，后其子王子颜为唐宪宗外祖父，其下为琅琊王氏另七支中最为显赫的一门。不过也正因王氏门第太高，虞少阳三兄弟的出身就显得颇为不如。同时虞少阳在登莱一带结交各姓豪门亦引起王氏警觉，故而家主训话，王氏族人不得同虞氏相交，以免虞少阳居心不良，将来生事牵累王氏一门有辱门风。虞少阳几番托人去请，皆不得法，只得铩羽而归，悻悻返回明州。二弟虞修文得知此事，自告奋勇要去山东为兄长排忧解难。于是重金结好曲阜孔家，那孔家为孔子后裔，与四川龙虎山的张道陵张天师一脉并称于世，祭祀衍圣公孔子的孔庙亦是历代增修扩建地位崇高。而曲阜孔家又分内孔和外孔，内孔即为孔圣后裔，外孔则是历代孔府仆役管家中被授予孔姓之人的子孙，与内孔关系密切。于是虞修文一到曲阜，便先从外孔着手，长袖善舞，逐步成为座上贵宾。再经孔家作保，这才勾连上琅琊王氏得以登堂入室。此后有登莱七姓联保，海沙派终于可将商路拓展到河北一带，实力大壮。

    而巨鲸帮自卢英接手之后，上下整顿一新，又有尽得叶玄武学精髓，习练追风刀法的韩式兄弟近身保护，邓雄、吴逊、冯瑜各司其职，很快便利用原有人脉在江南一带打通商路，做起海上运输的买卖，每日进账远非之前归海领着一班海鬼四处追拿海盗可比。同时卢英积极推进与唐境四大港口的联系，即扬州、杭州、广州和龙编，那龙编在今日越南的河内东部，唐朝时属交州地界。此外还在明州扩建港口发展船运，并用所得利润大力推动造船业，很快也颇具气象。

    见两帮发展极快，没有辜负叶玄一番心血，这使灵钏稍感欣慰，面上这才有些笑容。于是将帮务全盘交由两帮帮主主持，又将一百盐虎和三百海鬼收回，暂时令其在《蓬莱仙境图》中栖身。不过考虑到《蓬莱仙境图》更多是用来转移凡人之用，将妖物长期存于其中实在不妥。况且若有妖气留存于内也弄污了图中仙境，会使其中凡人撞邪生病。于是灵钏召来四方土地，细细询问古时可有装妖的容器。便有常州土地上前回话，说魔神蚩尤有一件宝物名为九黎壶，其内可装天下，也能容下千军万马。昔日蚩尤在桑干河下游的涿鹿一带以壶里藏兵之计偷袭并三次击溃炎帝部众，这才有后来的阪泉之战。其后炎帝归顺黄帝，炎黄联盟与蚩尤的九黎部落在涿鹿之野进行一场大战，蚩尤请风伯雨师招来风雨掩护袭营，却不想黄帝请来天女魃，以旱热止住风雨，于是打败蚩尤。此后九黎壶便留在轩辕湖底再未移动。

    灵钏闻言不解，便问：“那九黎壶既有如此神通，为何还会沉在湖底，不曾取出流传后世。”于是常州土地回道：“上仙不知，当时黄帝为防蚩尤偷袭，先让应龙在阪泉上游蓄水准备，蚩尤不知，仍令风伯雨师呼风唤雨，待上游积水已满，黄帝便让女魃起旱止雨，然后纵水淹敌，令九黎部落死伤无数，并活捉蚩尤。其后黄帝恶阪泉杀伐太过，于是在水淹魔军之地，聚水而成轩辕湖，并在旁建黄帝城以镇万魔怨灵。故而那轩辕湖底妖性猛烈，千年以来就连四海水族亦不敢染指其中，直至今日。”

    灵钏这才明白前后原委，又问：“除了九黎壶，那轩辕湖中还有什么？”常州土地道：“应该还有昔日风伯飞廉鼓风所用风袋，和雨师萍翳布雨所用雨帔，还有蚩尤所用虎魄刀也一同留在地下。”灵钏听到风袋、雨帔和虎魄刀几个字，眼睛不由一亮，自己既要炼化风灵珠，这风袋想来便可作为材料之一；成康先前宝刀被韦陀所毁，这虎魄刀只看名字便与其相合，只有雨师所用法宝雨帔一时不知拿来何用，但也是上古至宝不可轻视。想到此处，灵钏问明轩辕湖所在，便挥退土地，问属下众将还有何事。

    先有画中仙捧来一副卷轴，让月璃将其缓缓打开，只见画中竟是叶玄，青衣道袍背负长剑，观之栩栩如生，音容宛在。灵钏将画像接过，纤指轻轻摩挲面庞，虽有不舍之意，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画作卷起收在百宝囊中。然后月璃上前将白泽图和一本书册奉上，灵钏不解，接过白泽图收好，然后取书册打开，里面竟是小篆写就，将白泽图中大半妖物按类别重新归类抄写编辑而成，白泽图开篇的那些小妖则不在其内。灵钏随手翻到毒部，只见数百妖魔名字简介都归类在一起，极易查找，很快便有毒蛇、蜈蚣、蝎子等毒虫毒物成精的下落。心下感动，灵钏遂抱住月璃感谢一番，这才发觉月璃追随自己之后，一直想要为自己这个姐姐做些什么，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才得遂心愿。两姐妹紧紧相拥互相宽慰。灵钏这一刻才放下尊卑大小，将月璃真正视为无话不说的体己之人。

    等诸事已定，灵钏让属下各自休息，明日出发，自己则回灵堂将叶玄画像小心挂在墙上，又取笔墨在叶玄身旁画上自己容貌。只见画上一对璧人留小影，无双国士结良缘，空余灵钏在旁形单影只珠泪暗垂。等到天明，灵钏对着叶玄王贽的牌位拜了几拜，便走出灵堂，并决心此后余生再不来此伤心之地。

    之后召集众将，灵钏让五鬼陪着知非、月璃和百草仙进入《蓬莱仙境图》中暂避，然后令五方力士招来九重云海，成康、玄苍、归海、蜃影四将及师兄灵风随同前往，众人先往婺州东白山。灵钏独自去找女医胡愔，简单说些别后之事。胡愔得知叶玄亡故也不由心中感伤，安慰良久，两人又谈起眼下之事，灵钏提出要将留在此地学医的鬼婆怨女和九背山的叶氏一家一起带走，送去鸣鹤，给当地人行医治病。胡愔此时正在著书立说，也觉将众人长留此地影响清修，故而同意灵钏想法。

    于是灵钏便与胡愔告别，告诉叶氏一家自己会在鸣鹤为众人准备一间大屋，众人可搬去鸣鹤谋生。在得到叶氏一家首肯之后，灵钏施法以御风之术送众人前往明州，九重云海则在后方跟随。等在鸣鹤城中买下一栋大宅，灵钏安排知非、月璃、百草仙，及鬼婆怨女和五行鬼仆留在大宅，暂时照顾叶氏一家，同时让百草仙传叶氏和鬼婆怨女医道药方，让其有谋生之计。

    待一切安排妥当，灵钏召集四将和灵风，以九重云海前往西北方向的新州轩辕湖取宝。从明州到新州两千多里，灵钏和师兄灵风及麾下四将坐于其上，一路上灵钏秀眉不展，俏脸生寒；成康、归海心有芥蒂，只是见灵钏心烦才不愿多事；玄苍、蜃影两个也是各怀心事：这次韦陀来袭尚有叶玄舍身救下；若下次佛教再有人来，又有谁能保证众将安全。而灵风有感愧对师妹，又自小与灵钏失和，现下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闷闷不乐守在一旁。于是这一路众人心事重重，连何时来到新州地界都没人注意。

    待到众人落地，远远看见一山，只见蜿蜒东南岭分两支，东坡刺槐遍布、南坡榴园似火、西坡芳草茵茵、北坡松柏成荫。沟谷深处古树参天，沟岭坡台错落分布。沟壑纵横峪顶相间，主峰秀丽直贯云霄，岭下怪石林立，岭上险峰突兀，观之景色秀丽气势恢宏。灵钏察觉其地灵气繁盛，且有阴阳二气混杂其中，于是招来山神土地相询，才知已到具茨山下。按土地所说，昔年轩辕黄帝在此修德振兵统一华夏，后蓄水轩辕湖，在旁建起华夏第一座城市黄帝城。

    后至春秋，贤相子产带百姓上山拜祭黄帝，以开先河。再至汉代建轩辕庙，至今香火不绝。而山北坡有黑龙潭，泉水自岩缝喷涌而出，常年水流不绝；南坡则有白龙潭，为姬水河源头。其下有黑白两条真龙各自伏于潭底，以阴阳二气守护附近的天书石刻。

    灵钏闻言讶道：“那天书石刻又是何物？”新州土地上前说道：“回禀上仙，那天书便是河图。”灵钏闻言又惊又喜，问道：“我曾听闻河图洛书乃是阴阳五行术数之源，最初源自天上星宿，蕴含宇宙至理。只是为何出现在此地？”土地拜道：“此事说来话长，上仙容我细细禀来。昔年九黎之君，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便在此地不远。此战双方死者众多，幽魂藏于轩辕湖底，黄帝在旁又筑轩辕城，城中立庙祭祀以镇邪魔。后经八世，帝尧之时轩辕城逐渐衰落，以致黄帝庙香火断绝，轩辕湖底幽魂成魔逃出封印，引发洪灾降世，是为天地大劫。其时有崇伯鲧受四岳推举，奉帝尧之命前往治水。鲧为黄帝之后，颛顼五世孙。颛顼为黄帝之孙，上古五帝之一，为北方天帝。鲧从颛顼帝庙窃走息壤，又教万民以筑堤堵水之法暂时控住洪水。因此万民感佩其德推为首领，此后鲧遂与帝尧之子丹朱和虞舜争夺天下共主。后鲧盗息壤事发，天帝震怒，令天兵取回息壤。息壤一去，各地堤坝纷纷溃决，百姓死伤无数，帝尧由是以鲧治水失败而将其流放，囚三年，虞舜请帝尧命，令祝融氏杀鲧于羽山。鲧死之后精魄不散，化为黄龙，入羽渊潜而修持。而鲧有遗腹子即为夏禹。及至夏禹长大，舜胜丹朱而称帝，即位后，帝舜又令夏禹复以雍堵之法治水。夏禹恐重蹈父鲧覆辙，居外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敢入，薄衣食卑宫室，致费于沟域。就在劳身焦思之时，黄河河伯冯夷献上河图，洛水有神龟现世背负《洛书》。据传，那洛水神龟便是禹父鲧，鲧在羽渊之下精魄不散苦思良策，终从伏羲所传《河图》里的天河星图悟出“在天为象，在地成形”的至理，遂制《洛书》传与其子。后夏禹以河图为体，洛书为用，亦疏亦堵，既建堤筑坝，又依山浚水，后凿开龙门疏通九河，使万流入海，终于取得治水成功。之后划定九州，继位阳城，这才有夏一朝。期间，夏禹来到具茨山拜祭黄帝时，听闻轩辕湖中幽魂黑气作乱这才造成九州水淹。帝禹为永绝后患，遂在具茨山上令人凿刻河图，又在附近定都禹城，以此永镇湖底群魔，并遣应龙之后黑白二龙守住河图，直至今日。”

    灵钏听土地公慢慢说完，这才知道昔日尧舜禅让，居然也有这许多细节在内。只觉鲧盗息壤治水，就像西方神话里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火那般，实在是为民舍命的义举，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一时默然无语。一旁灵风看出灵钏心思，也愤然道：“战国时楚国夫子屈原，便曾在《天问》诗中为鲧鸣不屈，有言‘顺欲成功，帝何刑焉’之语，说鲧顺应众望把水患治好，帝舜为何还要诛罚于他，如今想来，颇为不平。”新州土地则赔着笑脸道：“上仙也不能这么说。溃堤决坝使万民涂炭，不论是晚年的帝尧还是摄政的帝舜，都需要有人来负起责任，以安民心。鲧既为治水主导，自然就不能免责。”一句话虽是轻描淡写，却也让灵钏感到字字惊心。按照这个逻辑，灵钏想到将来天劫之时，若有伤及百姓，事后是否自己也会被人借题发挥秋后算账。

    但饶是如此，如今叶玄仙逝之后，灵钏也已不在乎这些。只因先前做到阴间鬼王，为佛教剪除心腹之患的灭世黑莲，原有大功于佛教，且得地藏、观世音二位菩萨倾力相助。却没想到只因不肯被迦叶尊者招揽，就触怒佛教之中另一股势力，险被韦陀所杀。由此可见，所谓党中有党，派中有派，与其投靠哪一派系来求平安，倒真不如靠自身强大来得安稳。毕竟若有十灵珠在手自己便可横行三界，到时上有天劫重任在身，下有世间万妖追随。单凭这一点，自己就是三界中不能小觑的存在。那时灵钏支持哪方，便能打破实力平衡，让胜利的天平倒向哪方。如此一来，还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来刁难陷害。

    同时灵钏也终于悟到“除恶务尽”之理，天劫在前，若处处平乱，便会处处留下隐患，那么等到将来下凡降世之后，这些从前留下的隐患就都会变成麻烦，被别有用心之人用以攻讦自己，到时难免疲于奔命，像西楚霸王项羽那样落个惨淡收场。如今既有法力傍身，又有精兵悍将，既如此，何不涤荡天下扫除群魔。就算将来真如神兽白泽先前所示，蚩尤复生引发天地浩劫，那也要让蚩尤无兵可用、无将可遣。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便要从这轩辕湖开始。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