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〇回 幽都山海神成骸骨，洛阳城封姨欺百花

    待离开海底回到岸边，灵钏让冷风一吹顿时打了几个冷颤。刚在北海海底灌了两口海水，又被浇湿衣衫，原本在海底和玄冥洞中还不觉寒冷，如今来到岸上才觉得难以消受。于是体生神火，先将紫貂皮毛化成的紫衣烤干，好一会才暖和过来。一旁灵风问道：“师妹不在玄冥洞里再搜搜了？”灵钏道：“想那禺疆应劫已有千年，若有法宝留在洞中想必河伯冰夷早就取来修炼，不至于如今道行还如此低微，成日提心吊胆过活，还将自己封在洞内形如牢笼。”灵风闻言点头道：“我看那冰夷心口不一不像良善之辈，身边又聚合一帮乌合之众，只是实力低微才难以生乱，不知师妹作何打算？”灵钏道：“我与佛教既已撕破脸皮，北海水族将来如何我便不想多管。再说冰夷鹊巢鸠占固是不该，但如今好歹能代表道教牵制一二，何况还是形同坐牢，我们不去理他便是。倒是毋逢山上那叫朋蛇的凶兽，师兄可有把握胜它。”灵风闻言笑道：“想来如今这天下蛇类又有哪个能胜我三分？”说罢二人大笑起来。

    从北海向东偏南飞两千六百多里，灵钏远远见一座山峰平平无奇形如人耳。山坡上有黑虎攀岩，黑豹啸风，黑蛇盘踞，黑狐离洞，山下则有土著猎人正在布设陷阱，另一边则有泉水流下聚成河流，是为黑水源头。灵钏见眼前景物与冰夷所说皆能对上，应是先前所说幽都山所在，为古之辽东大幽国起源之地，至今仍有石砌祭坛和建筑存世。灵钏又向东望去，果有雪山横亘远方，于是向东偏北二百里逐渐接近。说来奇怪，众人越向雪山前进东风越烈，待到山脚下时灵钏已无法御风前行，众人只得落地，以缩地之法步行前进。

    顶着寒风众人行至山腰，终于借着阳光看到山顶似有一人一兽皆成骸骨，还做打斗之状。灵钏心中一凛，正待快步上前看个仔细，却不想身后有破风之声传来，不及回头，身后已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武威所持梼杌巨斧与什么异物撞上，居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待转身看清身后，只见一巨蛇长数十丈，粗如铜钟，赤首白身颈生鬃毛，如今獠牙断掉一颗，想必是刚被梼杌打断所致，如今正一上一下与武威灵风斗做一团。灵钏顺着那凶兽身躯看去，只见巨蛇头身都卧在山上，尾巴却有一节留在山下河水之中。其与武威灵风两个相斗，居然并不盘身而上，反似闲庭信步极为藐视。这时身旁玄苍高叫一声：“请两位将这妖孽留下给我，待我擒它。”说罢身躯迎风而长，使出法天象地的本事变作十余丈的巨人，赤手上前不拿兵刃。

    灵钏怕玄苍托大受伤，忙以金灵珠聚起地下金气，铸成一把六七丈长的巨剑；又取光灵珠为其镀上灵光以驱邪避祟；然后以火灵珠加持，为其添上神火增长威势，末了将其投到玄苍身旁，任其取用。怎料玄苍却不理会，只见他跃身上前，双掌抓住巨蛇大口，便向两边猛力撕扯，要将其撕成两段，手段粗鄙形同斗殴。那巨蛇下颚吃痛顿时发出牛哞一样的吼声，一边将蛇尾拖上山岭去缠玄苍。玄苍似乎并不在意，任由巨蛇缠上身躯，只用双手死死扼住蛇头。那巨蛇自以为得计，猛地收紧蛇身勒住玄苍胸口，同时张开巨口要咬玄苍。玄苍这才露出本相，鳞甲龟背龙头虎爪，同时运用神通招来山下水泽中的水气笼罩全身，那朋蛇不知厉害，仍然越缠越紧要令玄苍窒息。只见玄苍仰天怒吼一声，催动法术全身顿时生出锋锐冰凌，就如刺猬一般将巨蛇全身尽穿血流漫山。那凶兽朋蛇挣扎良久这才无力地吼叫几声，头颈重重倒下。玄苍随即变回巨人模样，手持灵钏所造巨剑斩下蛇首，然后双手捧着奉给灵钏。

    灵钏见朋蛇授首，玄苍修为更胜从前，便问其故，只听玄苍说道：“此番来到北海，我才逐渐想起前世种种。我本太玄水精，原在北海修炼，后追随海神禺疆四时同游，常伴左右。”同时玄苍一边说话一边变回原来大小，以聚起水气施展出名为水镜的法术，让灵钏灵风武威能清楚看到他记忆中的昔日之事。

    只见水镜中古神禺疆人面胡服羽翼鹰足，脚下一对青龙，身旁四个巨人陪伴保护巡游北海。玄苍前身便是其中一个以水为躯银发赤瞳的太玄水精，旁边三个，一个黑岩身躯、一个遍体黑气、一个金光闪闪。后来河伯冰夷来到北海，震惊于海之广阔，生出望洋兴叹之感。禺疆见冰夷被应龙所逐无处存身，便将其留在北海，并将从极之渊赠其存身，让他住在自己的玄冥洞中修炼。

    再往后看，有恶兽穷奇来到北海岸边吞噬土民摧毁村落，使得北荒赤地千里渺无人烟。禺疆外出巡游时发现穷奇，只见那恶兽身长一丈外形类虎，头生牛角背生双翼，虎爪龙尾遍体尖刺。于是禺疆为北海除害，先施法以如刀厉风激怒穷奇，然后一路将其引至毋逢山下渺无人烟的苦寒冻土。古神禺疆见穷奇难耐严寒已萌生退意，便落到地面与穷奇搏斗，手下巨人亦相伴左右与之缠斗。却不料那穷奇困兽犹斗凶性大发，禺疆虽有无上法力，但身体却非金钢之躯，在穷奇猛攻之下很快受伤，护卫其安全的四个巨人亦难以将其制住，被穷奇各个击破撕得粉碎。最后禺疆不得已，以带血的羽毛为武器刺入穷奇身躯，这才将穷奇重伤瘫倒在地。就在禺疆要对穷奇最后一击时，却不知从哪里来的暗器从脑后打中禺疆，直接将古神重创，元神消散身归混沌，只有骸骨留在原处如同山石。其后朋蛇被穷奇血气吸引来到毋逢山上，趁穷奇一时未死，吞噬血肉增强修为，之后太玄水精亦伤重而亡记忆中断，水镜随之消失。

    收了神通，玄苍继续说道：“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得转世化身灵龟，长在太湖修行，直到遇上姑娘，都不曾记起前事。此番来到北海，不知为何常有零星记忆冒出来，等来到这里见到古神遗骸，这才想起一切。”一旁灵风问道：“你可看清，是谁偷发暗器杀死禺疆。”玄苍道：“如你们所见，当时我已重伤倒地，所以没能看到背后是谁偷袭。”灵钏道：“这事处处透着蹊跷，至少有三件疑点，第一件，那河伯冰夷如何来到北海，若说黄河入海，那也是在齐鲁之地，入的是渤海而非这北海；第二件，为何冰夷到此不久，又有穷奇来到北荒，还被禺疆碰巧遇上；第三件，背后偷袭禺疆的究竟是谁。”说完灵钏先以聚灵术将朋蛇幽魂收入掌中，这朋蛇虽猛可惜无毒，不能炼化五毒珠，所以灵钏按着先前炮制锦三娘之法，将其制成一只兽骨手镯，待将来送给月璃，将被妖人赵归真破坏的黑蛇臂钏替换下来。想来以朋蛇之能必不会再像锦三娘那样被妖人轻易除去。

    解决完朋蛇尸身，灵钏将剩余骨骸用火灵珠所藏几种神火一一化去抵消罪业，然后登上山顶，这才发觉山下烈风乃是山风吹拂在禺疆之骨上，被风神骸骨残存灵气感化生成，且风中隐有瘴气，不知是不是受一旁恶兽穷奇的影响而生。灵钏对着古神骸骨拜了三拜，然后先取穷奇尸骨装入百宝囊，等返回石镜山洞府再做处理。然后众人默默看着禺疆尸骨不知如何处置，灵钏问玄苍道：“你前世护卫禺疆而死，想必情义还在。若我取灵骨回去炼化风灵珠，你会阻止么？”

    不想玄苍却道：“前事已了，如今我再也不是太玄水精，也无卫护灵骨之责。何况古神早已身归混沌，徒留骨殖在此无处安葬。倒是姑娘若能查出真相，找到害死古神的凶手，想必禺疆泉下有知也不会责怪姑娘亵渎仙体。”灵钏点头道：“我确有此意。”

    于是灵钏让灵风玄苍帮助自己，将古神禺疆所留骸骨小心平放于地，对后脑伤处仔细勘察，却未见凶器，想必是年岁久远早已风化。于是灵钏取出水灵珠，引一点纯水注入禺疆脑后伤处，然后以玄冥真水之力化为寒冰，再从脑中取出，只见坚冰末端如同核桃，布满褶皱，整体似有二十一瓣之多，规则均匀不似龟裂，看了半天，灵钏都看不出是究竟是何物，倒是一旁玄苍问道：“莫非这是用金刚菩提制成的一颗念珠？”灵钏灵风闻言皆是一凛，心想若真如此，那此事可就复杂难办，甚至无法追究下去，以免引起佛道之争的一场浩劫。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都无法可施，只得将禺疆尸骨带下山去。灵钏以聚灵术将骸骨上残存灵气收集起来放好，剩余骨殖造坟埋土，让古神禺疆入土为安。等一切做完，灵钏焚香祷告拜了几拜，然后才领三人离开，御风向西南飞去，经四千多里来到洛阳地界。一路上众人无话心事重重，只觉若禺疆真的死于佛教之手，那就说明至少在汉朝正式进入中原之前，佛教就已经开始布局，并在北荒方外之地开始了一系列动作，直到阴间建起十殿八狱，四海龙王控制四海包围神州，逐步建起佛教秩序为止。而道教自始至终都无知无觉形同虚设，就连古神禺疆被人害死都无人做主，以致千年以来曝尸荒野。这时灵风突然说道：“你们知道现今的北荒之主是谁？”一句话打破沉默，其他三人皆看向灵风，只见灵风幽幽说道：“我曾听闻，如今坐镇北荒的，便是那历经二十八战，剪伐天下群妖、横扫九州邪魔，位列北极四圣的荡魔天尊。”灵钏闻言一惊，失口说道：“是他？”心中更生出对这位神秘天尊的好奇之心，只不知他若知道在北荒发生的这一切，又会作何感想。

    众人来到洛阳，那洛阳古称洛邑，因地处洛水之阳而得名，乃是华夏文明源头之一，丝绸之路起点，隋唐大运河的中心。因地处三川河谷，三面阻山一面临河，地势易守难攻，因此自夏至唐，已有十朝在此定都。大唐原本依靠关陇集团立国，因此定都长安以镇关中。但随着长安人口激增至百万，关中平原承载有限，八水断流关中饥馑的情况时有发生，使得自高宗时长安一带就屡屡发生饥荒食不果腹。不得已之下，高宗朝几次率百官前往洛阳就食，凭大运河之运力得江南物产之丰；而高宗之后武周立国，亦在洛阳定都号称神都，与长安并称两京。此后安史之乱，洛阳几度易手，破坏惨重，此后才逐渐萧瑟，不复往日之盛。

    不过灵钏此来并不想多做停留，毕竟佛教传入中原后兴建的第一座官办寺院白马寺便在洛阳城东，其内卧虎藏龙号为释源祖庭。灵钏等为防佛教，四人刻意敛起妖气，一路步行入城。寻到一家少人居住的破旧客栈，待用过茶饭这才回房安顿下来。

    结印招来土地问起封姨下落，只听土地说道：“那封姨又叫十八姨，本是蜀地锦屏山上修炼千年的雌虎，晋时得道，隋时来到洛阳。如今就在东城白马寺外居住，上仙可去那里找她。”灵钏又问：“那封姨在洛阳都做何事？”土地道：“倒是有桩公案可禀上仙。昔日天宝年间，洛阳东城有处士崔延，道号玄微，素来不喜官场倾轧，只爱隐居田园，平日潜心修道，常以种花为乐。天宝八年（749年）春分月夜，崔处士在后园撞见诸女宴请封姨。席间封姨举止轻佻傲慢少礼，一言不合便翻酒弄污一女衣衫，两厢口角起来不欢而散。翌日夜里，诸女又来拜见崔处士，自言乃是苑中花精，今被恶风所扰，求崔处士搭救。崔延许之，便按诸女所请，做朱幡立于东墙，不许恶风入园，此后每岁春分，便有东风刮地折树飞沙，唯崔家后园繁花不动姹紫嫣红。后经安史之乱洛阳沦陷，几经反复，五十多年后，元和年间又有人见到崔处士，见其样貌年轻，就像三十多岁一样，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想必是崔处士保住花精性命，诸位花精便投桃报李助其长生。只可惜如今崔处士功完行满，却仍为保住那十几个花精不肯成仙。”灵钏笑道：“想不到封姨得道日久，还会执着于这点小事，无故纠缠不休。不知那封姨如今官封何职，可有仙籍？”土地笑道：“那倒不曾，只是在城隍神那里挂名的散仙，若有差遣便可召来，平时不曾麻烦。”灵钏闻言冷笑道：“原来只是个临时工而已，既如此，我便会她一会，看看这封姨到底何德何能，就连天上星官那里都挂了名号。”灵钏此言当然是说先前司命偷偷下凡，告知孟婆、禺疆、封姨三人姓名。想那封姨能和孟婆禺疆并称，想必不是易与之辈。

    倒是土地连连摆手道：“上仙也莫要小看于她，那封姨虽无仙籍傍身，手上却有一件宝物不可小觑。此物名唤十节龙头杖，也叫飞龙宝杖。原是佛教至宝，不知怎得被她得去赖以存身。”灵钏闻言有了几分兴趣，便问道：“那宝物能力如何？”土地道：“听闻那飞龙杖一经扔出，便可化作八爪金龙，惯能行云布雨腾云驾雾，端得是妙用无穷。”灵钏哂道：“听起来不过尔尔，倒是那封姨既能招来恶风，不知如何练成的本领。”土地道：“这个小神不知，只不过常言道，龙生云，虎生风。那封姨既是千年得道的雌虎，想必总有些招风的手段。小神也确见过那封姨做法，不过几张令符，便能招来一阵恶风，催花折柳飞沙走石。”灵钏听说还得用符，便随口道：“听起来这本领也是泛泛，既如此便去会她一会。”说完挥退土地，便要和灵风玄苍武威一起前往东城，一旁灵风却问：“若师妹制服封姨，还有一干花精要如何处置？”灵钏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此节，不等回话，灵风又说：“师妹将来下凡降世，是否还有用得着她们之处。”灵钏点头道：“师兄所说不错，将来下凡用人之际，确是多多益善。既如此，还请各位在此稍后，我去去就来。”

    说完灵钏便以奇门遁甲打开死门，到阴间招来鬼车前往雍州，要返回石镜山调时雨灼华前来。鬼车迅疾，两千里地须臾而至，待到石镜山洞府，刚巧遇到安世买粮回来，正在指挥五方力士卸货入库。见灵钏孤身折返，便上前叙说连日来前往山东与巨鲸帮、海沙派接洽事宜，同时购入半年之粮，可暂保洞府支用。不过如此劳民伤财，来供养妖兵实是难以为继，灵钏还需另找办法解决。回到议事堂招来时雨灼华，灵钏将来意大体说明，便带二人借鬼车之力返回洛阳。一来一回不过半日，眼看天色渐晚，灵钏童心大起，便和众将一起邀灵风前往东城一观。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