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回 莫高窟紫貂拜禅僧，三危山蝎妖练魔功

    虽未炼成雷体，不过灵钏有五雷玉书在手，倒也并不急在一时。既见灵风炼成，便觉不必长留此地，于是祭起雷灵珠将雷云中所藏天雷尽数收入其中。却不料雷云散去陡变突生，远处竟有一片黑云伴随嗡嗡声急速而来。灵风灵钏皆开天目往视，只见黑云竟由无数怪鸟组成，那怪鸟尾后有针其状如蜂、大如鸳鸯身披虎纹，一眼望去便知来者不善。

    灵风却并不慌张，对灵钏玄苍笑道：“刚修得奇术，还不曾拿人试刀，便有送上门来的。”说罢化出原形，螣蛇展翼体生雷火，便要斗那黑云。不等两者相交，忽听一声巨吼竟将怪鸟喝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头巨大猛虎现身山脊，对着灵钏等人嘶吼不休。灵钏闭上双目打开神识，试图与其沟通，却从神兽眼中看到无数过去之事。

    原来那神兽名为陆吾，昔日涿鹿战后，黄帝得仙药于昆仑山遂为天帝，便在昆仑建起仙都，令神兽陆吾司掌门户。因属天之九部最下一层，故称下都，其广万里形似偃盆，下狭上广顶生三角。一角正北有千辰之辉，名曰阆风巅；一角正西，名曰玄圃堂；一角正东，名曰昆仑宫；其下一角有积金，称天墉城，城广千里，城上有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座。后来黄帝之孙颛顼为天帝时，斫建木、折天柱，这才令地上仙人全部来到九重天上创立天庭。而昆仑山下都九城从此荒废，只留陆吾仍然坚守此处守住天门，平素与土缕、钦原等神兽为伍，不许它们伤人。

    先前要来袭击众人的怪鸟便是异兽钦原，其毒猛烈，蜇人即死刺树便枯，原是西王母看守瑶池的神怪。后王母升天为万仙之母，钦原失去主人便在昆仑山繁衍生息。而昆仑山东北四百里处还有天帝花圃，其内有一神兽名为英招，马身鸟翼。陆吾偶与英招为伍巡视四方，又曾与北海之神禺疆交好，因灵钏手中风灵珠中隐有禺疆气息，故来查看，却不想正巧免去一场无谓厮杀。

    灵钏既知陆吾守护昆仑不许外人进入，虽想去昆仑神宫一探究竟，但终究还是忍住，引灵风武威玄苍施礼告别，按原路返回，不去叨扰废都。待回到昆仑山外远远看到祁连山，灵钏想起洞府内打造兵器的熊精偃师还和祁连三妖有些过节。又想到洞府中要养万数妖兵粮草难继。便觉不如借题发挥夺了祁连山除灭三妖，然后将山中妖众收为己用，便可将山中出产奉养洞府，作为登临天下妖王宝座的踏板。不过如今时机未到还需暂且忍耐，于是灵钏取出月璃所撰白泽图手册，再查一下五毒所在，看到天下第一毒蝎半天云还在千里之外的沙州盘踞，于是择日不日撞日，灵钏便和灵风武威玄苍一起，御风而起北上沙州。

    如今修成风体，灵钏无须太过用力便可引动外风载众人向前，并不多耗修为。灵钏初尝滋味喜不自胜，料想他日若能像师尊那样将十种法术尽都修成，那时举手投足间都有妙用无穷。

    因此千里之遥，不过须臾即至。众人远远望见大漠黄沙，听到风中传来驼铃阵阵，还有雄关玉门在前，灵钏灵风皆知已到沙州境内，便结印召唤土地。待施法完毕才想起沙州已被吐蕃吞并数十年，剃发易服改弦更张，只怕已没有土地公在此。却不想一矮胖老者竟从沙丘后面挣扎钻出，快步跑向众人。只见那老者锦袍皮带发髻垂肩、斜襟左衽袖长委地，服饰相貌无一不是蕃人打扮，容貌却是汉家模样。待走到近前，那老者深施一礼对灵钏等人说道：“各位上仙驾临沙州，小老儿有失远迎。不想这么多年过去，竟又有汉家仙子驾临此地。”话还未说完眼中已饱含热泪，不住以手背擦拭眼角。

    灵钏赶忙上前将老者扶起问道：“敢问老人家可是本处土地神。”那老者连连点头道：“小老儿正是。只因蕃人进驻沙州，再不许汉地神灵在此，只容佛门菩萨存身。所以小老儿无奈之下只能扮成蕃人模样，冒充苯教灵神古拉才得骗些香火。”灵钏闻言笑道：“怪不得你这般模样。”一句话说得土地神满面通红尴尬无比。一旁灵风玄苍亦是啼笑皆非，都想不到堂堂土地正神在这沦陷区里竟也要改扮易容招摇撞骗，如此才能骗吃骗喝苟延残喘，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随后灵钏问起本地过往和现在情形，土地公不敢怠慢一一细说。原来这沙州古称敦煌，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建制，为河西四郡之一，此后一直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据点。汉魏之际每多战乱，敦煌却能偏安一隅，经济日渐繁荣，且佛教东渐、中原文化传播，遂使敦煌逐渐成为五凉文化中心。后至隋朝初年敦煌被突厥及吐谷浑占据，隋炀帝即位后出兵击破吐谷浑迫降西突厥，重新控制敦煌打通丝路。后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年）置沙州，敦煌逐渐进入全盛时期。安史之乱后，因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抽调精锐回师平叛，致使河西空虚，吐蕃趁机大举东进占据河湟。唐代宗大历十一年（776年）河西地区大部陷落，只余敦煌成为抗蕃固守的唯一据点。沙州军民据城坚守十余年后，到唐德宗贞元二年（786年）才因外无救援内无粮械而与吐蕃议和，并在吐蕃朝廷“勿徙他境”的承诺下开城投降，至此河西全境沦陷。此后，沙州豪门大族虽得保全，仍留沙州没有迁入吐蕃，但汉家百姓却沦为奴隶，丁壮者种田放牧，体弱者惨遭杀害，又经剃发易服强推胡语，汉民生为奴婢日夜耕织，仍难逃无故被杀之祸。甚至为防奴隶逃走，蕃人竟令穿穴肩骨贯以皮索。因此每到年节汉民东向故国捶胸嚎啕，民间起义亦常发不绝。直到二十年前，唐宪宗元和十五年（820年），吐蕃创制汉人军部并拉拢当地豪族世家，这才稳住局面。

    而这数十年间，佛教却在沙州大为发展。为对抗苯教势力，吐蕃多位赞普都曾邀请中原高僧到敦煌讲经，又派驻吐蕃高僧前往敦煌译经。赤松德赞时期的顿渐之争，汉传高僧摩诃衍与天竺僧人莲花戒大师辩法，因赤松德赞谋取大唐国土而偏袒天竺，致使摩诃衍先胜后败被迫返回沙州。其后吐蕃全境改信小乘密宗，汉地佛教自此失势。但吐蕃赞普却仍需汉地佛教来答疑解惑，如赤松德赞本人便特意致函大德昙旷，请他为自己讲法，昙旷便写成《大乘二十二问本》回复，对后世的吐蕃佛教发展亦有重大影响。到七年之前又有吐蕃高僧法成禅师来到沙州译经授经，那法成禅师生于后藏达那，出身吐蕃望族管氏家族，其先祖管.雅琼是赤松德赞时七大权臣之一，其家族另有三人曾任吐蕃重臣。法成禅师对于藏传佛教的地位一如玄奘法师之于汉地佛教，所以被后世尊称为“大蕃国大德三藏法师”，同时也与鸠摩罗什和唐玄奘一起并称古代名垂佛教史的三大译经家。

    而除吐蕃沙门法成禅师之外，还有一位汉家高僧名为洪辩。那洪辩法师俗家姓吴，生于河西官宦之家，其母南阳张氏，也是沙州豪族。其父吴绪芝曾任建康军使并授上柱国赐紫金鱼袋，长期领兵戍守西陲边土，精忠报国战功显赫。吐蕃占领沙州之后，吴绪芝仍然一心向唐无意仕宦，遂退隐乡间；其母张氏温良贤淑，清贞高节，为女中模范。洪辩自幼深受父母熏陶，饱学经纶明晓事理，八岁时便顿悟佛性。因吐蕃推崇佛教不害沙门，故而师从顿渐之争后来到沙州的高僧摩诃衍，潜心向佛，普度众生，拯救汉民。因其天资聪颖性灵超群、精进持学从不懈怠，使其三学并进终成一代名僧。时人赞美他“一从披削，守戒修禅，志如金石，劲节松坚”。二十年前因德才学识高人一筹，被吐蕃赞普任命为释门都法律兼副教授，此后任职十余年，八年前又被升为知释门都法律兼摄行教授，赢得“一方法主”的崇高威望，成为沙州僧界最高领袖。之后又助法成禅师传译佛经开坛说法、广收徒众，深受僧俗两众爱戴。

    而随着土地神的讲解，灵钏却突然想起敦煌还有莫高窟，便问土地，只听土地说道：“那莫高窟始建于前秦苻坚大帝时期，历经北朝隋唐，至今已有四五百年历史。那洪辩禅师因父母两族与吐蕃合作，深以为耻又无力阻拦，便发愿修建洞窟为家族赎罪。上仙若有兴趣可随时前往一观。”

    不过灵钏此来倒不想游览胜景，于是很快将话题问到蝎子精半天云身上，那土地公这才慢吞吞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二十多年前曾有一位吐蕃番僧来到沙州肆意凌辱汉蕃百姓，动辄以切割肢体为乐，被此间一位少年趁其不备杀死在厕中。那番僧死前怀中掉落一只木盒隐隐散出红光。那少年不知何物，便将木盒打开，却不想从里面放出一只千年蝎妖。原来那番僧以秘术将蝎妖困在木盒之内，是要将那蝎妖炼成九头铁蝎作为法器，却不想半途而废。那蝎妖吃掉番僧尸身，谢过少年救命之恩便纵身逃入大漠。此后十年，那蝎妖修成人形，取个绰号名为‘半天云’，就在大漠中啸聚数百马匪藏匿在三危山中，常在鸣沙山下劫掠商队。不过那蝎妖似乎盗亦有道，手下虽是吐谷浑和回鹘的流民愚氓，却极少入寇沙城坑害百姓。那杀死番僧的少年几次招揽豪杰义士出城讨击马匪，都被击溃。但那蝎妖似是感其恩德，从未害他性命。”

    灵钏闻言笑道：“土地公这话说得可不对，那班马匪劫掠商队已是不该，土地公又何必为其美言。”然后问道：“那少年姓甚名谁？如今几岁？”土地勾连蝎妖一事被灵钏看破，已是魂不附体，这时赶忙说道：“那少年姓张名义潮，今年四十有二，出身南阳张氏，与洪辩禅师母亲同族，家中也是沙州望族。”灵钏点点头说道：“那张义潮现在何处？”土地公说：“那张义潮拜洪辩为师，如今正和子弟一起，在莫高窟中修建佛像。”灵钏点头道：“那我这便去会会那位张相公。”一句话说得土地公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相公”二字在唐朝专指宰相，并不像后世那样，只不过土地亦不敢多问，于是幻做当地汉人豪强的模样在前引路，领灵钏等人前往莫高窟。

    途中聊起，沙州土地昔年曾与主持建窟的僧人悟真相识，受其保护才未被赶出沙州，此后长相往来，与窟内众人大多相识，因此一路无阻，引众人长驱直入与悟真相见。那悟真和尚俗家姓唐，乃是洪辩禅师座下弟子，少时在灵图寺出家，如今三十岁整，只见相貌端严宠辱不惊，衣衫整洁一丝不苟，言语间颇有出尘脱俗之感。灵钏在旁暗想，只一弟子便如此出色，真不知那洪辩禅师又是何等高人。

    此刻悟真和尚指挥一班工匠正在雕刻佛身，原本无暇照顾众人。待土地公打过招呼之后，悟真才知灵钏等人是专为马匪而来，于是便从众工匠中唤出一人向众人介绍。来人正是张义潮，只见长须灰袍相貌俊朗、身材魁梧满面烟尘，偏偏说话稳重待人亲切，让人平生几分好感。悟真和尚让张义潮引领众人去探访师尊洪辩。于是张义潮一边引众人前往内堂，一边说起这莫高窟的来历。

    原来莫高窟始建于前秦苻坚大帝时期，建元二年（366年）有僧人乐尊路经鸣沙山东麓，远远望见三危山金光闪耀如万佛显圣，于是留在此地在岩壁上开凿出第一个洞窟居住。后来又有法良禅师等人继续在此建洞修禅，此地始称漠高窟，意为“沙漠高处的佛窟”。后世因漠与莫通用，便改名为莫高窟，意为“没有比这（修建佛窟）更高的功德”。此后北魏、西魏和北周时期，因帝王崇信佛教，莫高窟的建造得到王公贵族支持，因而发展较快。到隋唐时期伴随丝绸之路的繁荣，莫高窟更加兴盛，汉传佛教从此地逐渐向西域传播，到武周时更有洞窟千余个，僧俗无数，莫高窟进入全盛时期。安史之乱后沙州沦陷，因吐蕃崇佛，沙州城因佛教兴盛而未被战火摧毁，所以虽在异族铁蹄之下，莫高窟中的佛像建造仍未停止。

    说话间众人来到一间覆斗形制的石窟内，只见西壁设一佛坛，坛上塑七世禅定佛像。四壁天顶绘有法华经变、华严经变、药师经变、报恩经变等佛教体裁的壁画，以及文殊普贤菩萨和千佛诸圣形象，规模宏大气势非凡。灵钏正在欣赏画作，旁边石室悄然走出一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衣衫整洁双目有神，张义潮上前施礼，原来来者正是洪辨禅师。

    宾主落座，灵钏问起马匪与二十多年前的蝎妖旧事，简简单单几句话便问得洪辩和张义潮面面相觑满腹狐疑。不知灵钏等人到底是何来历，竟能知晓二十年前隐秘之事。灵钏遂祭起七颗灵珠示以二人，同时说起自己师门传承，以及降妖伏魔的往事。说起先前曾为佛教除去灭世黑莲，如今则助酆都大帝重整人间。因那蝎妖已成气候，遂来将其收伏以绝后患。

    灵珠光耀之下，洪辩师徒不能不信，遂将二十年前之事细说一番。原来那蝎妖自木盒中逃出，便带走番僧所持法器佛宝遁入大漠修炼魔功。因那番僧曾以人肉血祭，要将其炼成九头铁蝎，以得到无上破魔之力。那蝎妖方知世间还有如此大神通存在，于是在大漠中苦练修为，想要自己练成，然而不通佛法，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故而占据三危山，容留召集数百男女流民组成匪帮，多是吐谷浑、回鹘之属，在鸣沙山一带抢劫过路胡商，绑架过路游僧逼问佛经。可怜那些沙门僧侣无论是否顺从，最终都难免被凌虐致死。不过那蝎妖念在三危山常起佛光之故，所以还不敢太过造次，从未到临近的莫高窟中肆虐，只是阻断了汉地僧人往来敦煌之路。沙州吐蕃军将几次大军围剿都被那蝎妖以邪术困住，借机屠戮甚多。故而几次下来，沙州官府再也不敢出兵，只能听之任之。

    灵钏第二次听到九头铁蝎四字颇为不解，便问其详。洪辩法师虽是汉传佛教的高僧大德，但和吐蕃高僧法成大师相处多年，两个经常一起译经同寝同食，因此也听说过不少密宗的咒法神通，既然灵钏问起，于是开口详述。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