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回 化风体潜入尸骨洞，玄冥水冰封黑尾蝎

    只听洪辩禅师说道，昔日莲花生大士在天竺王舍城修行时，一日曾在黑树林中望见烈焰腾空，火中出现一只黑色巨蝎。那巨蝎生有九个头十八只脚，每个头上还有三只眼睛，看起来狰狞可怕，而且外皮如钢铁般厚重坚实令人生畏。不过巨蝎长相虽恶，对莲花生大士却无相害之意。莲花生大士在黑树林中孤身修法，身边并无长物，于是以钺刀割破手腕，将鲜血盛入碗中作为供养，让巨蝎配享血食。享用之后那巨蝎对大士口吐人言道：“莲花生大士，请明日晚间再来这里，我将给你无上妙法。”言讫不见。翌日夜里，莲花生大士准时来到黑树林，就在巨蝎现身之处凭空出现一块三角形的巨石。莲花生大士搬开巨石在下面土中找到一只木箱，箱中有普巴金刚橛尊的九部经续，里面记载的都是降魔除灾的无上妙法。此后莲花生大士潜心修行经续中的妙法，并练成铁蝎咒轮作护法。那金刚铁蝎咒轮上书写着许多忿怒本尊、护法神的心咒秘诀，强悍无比。后来莲花生大士入藏降伏各个苯教神灵时，也常以铁蝎对敌。那些被铁蝎咒轮照射到的妖魔恶鬼皆震怖惊恐不能动弹。咒轮中则化现出大护法九足铁蝎真身，口吐烈焰钳击尾刺，撕碎吞食那些邪魔凶神山精鬼怪，可见威力之大。

    洪辩禅师一番绘声绘色的讲述，倒听得灵钏心神往之，颇想将这铁蝎咒轮的秘法练成。若有此秘法加持，将来一统妖界时当可事半功倍再无阻碍。于是便问那千年蝎妖是否已达成心愿，练成咒轮。土地公摇头不知，洪辩禅师与张义潮二人更是无从知晓。灵钏点头心中有数，心想那蝎妖若已练成，土地公总不会不知，于是告辞准备离开，这就要将蝎妖铲除。却不想洪辩禅师与张义潮起身挽留，灵钏一头雾水坐回原位，又见二人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灵钏还道洪辩师徒是担心除掉蝎妖之后，后续那班马贼如何处置，于是开口说道：“你二人不必担心，我此去除掉蝎妖，自然也会驱走众匪，还此地一方太平。”

    却不想张义潮连连摆手，对灵钏说道：“还请姑娘莫要如此，若姑娘方便，只把蝎妖除掉便可，其余马匪可由我等处置。”灵钏奇道：“那数百马匪可不是易与之辈，先生切莫托大，以免将来遗祸无穷。”张义潮却道：“不妨事，想我沙州陷于蕃胡已五十余年，汉民仍思故国其心可用。如今我等阴结豪强，以修筑佛窟为名长留此地，每日练兵习武整顿兵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驱逐蕃蛮归义中华，救汉民于水火。所以那班乌合之众留在三危山中，只要没了蝎妖作祟，反能助我厉兵秣马、阴蓄实力以备将来之需，所以此事还想请姑娘成全。”

    灵钏感其言，刚要开口，却不想一旁土地公却道：“义潮所言虽然奋烈悲壮，可惜不得其时，恐难成功。去年漠北回鹘被灭，如今正有大量乱军盘踞瓜、伊二州。回鹘各部一直想要南下攫取城池以图东山再起。如今有蝎妖在三危山坐镇抵挡，回鹘还不敢妄动。他日若蝎妖一去，回鹘乱军失去阻力，只怕会趁机南下祸结兵连。”

    张义潮数年来一直生活在莫高窟中与外界消息不通，因此土地公几句话便让其大惊失色，急问详情。土地道：“两年前回鹘首领彰信可汗与左右宰相不和，其中一位宰相粟特人安允合为免杀身之祸，便和回鹘贵族特勤柴革密谋作乱。不料被彰信可汗察觉先下手将二人除掉。当时另一位宰相掘罗勿带兵在外，听说此事便以战马三百匹厚赂沙陀人朱邪赤心，向其借兵共击彰信可汗。沙陀人英勇善战，又有回鹘宰相暗中接应，兼之彰信可汗久失民心，故使其兵败自杀。取胜之后，宰相掘罗勿从贵族中选出馺特勤立为履破可汗，作为傀儡。同年漠北大疫，入冬之后又遭雪灾，回鹘的畜群大多冻饿而死，饥馑疫病迅速蔓延使国力衰弱。到去年，回鹘别将句禄莫贺因反对掘罗勿弄权，便到北海之滨黠戛斯部求援。那黠戛斯昔日曾在回鹘倾巢南下援助大唐平定安史之乱时趁机入寇占领漠北，之后被回援的回鹘主力扫出漠北逃回北海，从此两国结为世仇。如今既有回鹘叛将来请，黠戛斯师出有名，便趁回鹘饥疫雪灾发精兵十万，一举击败回鹘军队，杀死宰相掘罗勿和履破可汗，并将回鹘都城哈剌合孙付之一炬。如此一来，回鹘各部仓皇南逃，其中一部来到瓜州，正在伺机南下。那回鹘人素信摩尼教，在华夏亦称明教，若放任回鹘来到沙州，只怕这莫高窟里数百年的佛宝造像都将毁于一旦。”

    洪辩禅师与张义潮听完之后皆沉默不语，倒是灵钏笑道：“无妨，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便先去除却蝎妖，再驱走回鹘，你们以为如何。”那洪辩师徒二人闻言再惊，便问灵钏要如何做到。灵钏只是笑言天机不可泄露，只是若有需要，还需请两位竭力相帮，洪辩师徒自然满口答应。说完灵钏引灵风等三人离席而去，土地公在后面跟着，也与洪辩禅师施礼告别。

    待离开莫高窟走到远处，灵钏等人御风而起，载着土地向蝎妖半天云藏身的三危山飞去。按照白泽图所记，那蝎妖藏身地下洞窟最惧水火，因此灵钏并不担心要如何将其除却。但目下知晓佛教秘法铁蝎咒轮之后，灵钏倒是有些心动，颇想将那蝎妖炼成法器，以后长留身边做个助力。

    三危山地处敦煌东南不远，正对着莫高窟，远观是一脉赤褐色的秃山，东西绵延百里。从空中俯瞰，只见山岭相连沟壑纵横，又有三峰耸立如危欲堕，故山名三危。而除却险峻之外，相传这三危山还是西王母座下三只青鸟的居处，东晋诗人陶渊明曾有诗云：“翩翩三青鸟，毛色奇可怜。朝为王母使，暮归三危山”之语。而故老相传昔日三危山山清水秀草木繁茂、大树参天溪流纵横、湖光山色风景绮丽，可惜周朝时一场天火将山中草木尽都烧毁。从此以后三青鸟无枝可依，只得长留王母身边，仅在天庭和昆仑瑶池一带活动，再未回过三危山。这才使蝎妖得以占据此地自立为王。

    不等土地公介绍完风土，灵钏等人已落在蝎妖盘踞的山寨之外。只见那山寨坐落于山谷之中，周围群山环抱，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方。谷内与别处不同，竟有成片松木白桦，林间错落的村寨炊烟渺渺古朴安静。村中徐徐流过的小河，一旁错落有致的木屋，远处仙气缥缈的山峦，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副美丽的画卷。

    村寨中人来人往，所言皆是胡语。灵钏这才记起，这村寨中人大多都是被吐蕃灭族的吐谷浑遗民和回鹘内乱南逃的流民，都被蝎妖收留在谷中做了马匪。吐谷浑与吐蕃有亡国灭族之恨，那些回鹘流民又和瓜州回鹘同气连枝，今若回鹘大军大举南下，这一处山民自然会加入其中。若回鹘进入沙州，素受吐蕃贵族欺压的汉人百姓也不会相助守城，只怕还会暗中破坏接应。如此一来，那回鹘必能一击得手，但若果真如此，那张义潮想要归义中华的夙愿便成泡影，这敦煌一地只怕从此以后再不复大唐所有，当地汉民落入回鹘之手，也未必就比落入吐蕃更好。想到此处，灵钏才发觉先前张义潮所说是对的，只有除去蝎妖并解决回鹘南下的危机，才能让张义潮和其伙伴拿这班马匪慢慢练手，打怪升级壮大实力。也只有这样才能推翻吐蕃统治，占据沙州并寻机回归大唐。现在想来，若叶玄在此也一定会支持张义潮这么做吧。一想到叶玄灵钏心中又是一痛，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看着村寨中牧马喂羊有说有笑的男女村民，灵钏不觉苦笑，这些游牧民平时生活简单、勤劳淳朴，可一旦因为天灾人祸被首领组织起来便是骁勇善战的骑射精兵，进而成为农耕民族挥之不去的噩梦。从周朝犬戎之乱到明代建州女真，华夏民族一直都没能解决这一隐疾。直到千年之后马克沁机枪问世，游牧民族才和农耕民族一起变得能歌善舞、热爱和平。

    不过这些村民虽是马匪，灵钏也不想杀伤人命坏了自己立下的门规。于是先放出灵蝶探路，在山谷中寻找蝎妖的踪迹，不久之后便有感应，发现那蝎妖正藏身地下洞窟的尽头，在一间石室内独自修炼。灵钏也不去打扰以免走火入魔影响日后使用。于是留下众人，自身生出风体隐去身形，然后化作一阵清风潜入村寨。那地下洞窟的入口就藏在村寨尽头一间破庙里面，落满灰尘的香案下是黑洞洞的入口，里面散出腐败腥臭的气味。灵钏身化清风飞入其内，初时还不觉什么，待走得远了才发现这石窟底部竟用骸骨碎片铺成小路，一旁石壁挂满碎肉人筋，干焦晃亮、尸山血海。原来洞口外的香案竟是祭坛，那些马匪捉了和尚，便摆在案上献祭，让蝎妖攫取进洞慢慢炮制，这岁月已长不知多少僧人枉死在这石窟之内。

    灵钏越往前走越感到心惊，心中还在奇怪佛教为何不出手灭了这蝎妖，由着它阻碍佛教西传。但转念之间便明白过来，这三危山毕竟是西王母座下三青鸟的地方，如果佛教染指，岂不是伤了西王母的面子。想到这灵钏不觉冷笑，以前不知道便罢，现在既然知道，便没有不管的道理。于是悄然来到石室门前，在旁静观其变。直到两个时辰之后，那蝎妖这才收功起身，灵钏见时机已到，石室内止有一堆木箱，里面堆放着佛经、法器若干，再无其他物品。于是从怀中取出水灵珠，放出其中玄冥真水灌入地穴。那蝎妖猝不及防，还不等变化便被极寒冰水瞬间吞没，然后牢牢冻在冰棺中反抗不得。见蝎妖入毂，灵钏这才显出身形，一来对自己修成风体颇为得意，二来对如此轻松拿下蝎妖也感到意外。经此一役，灵钏这才发觉自己已有问鼎妖王宝座的实力，只觉昔日师尊所传这十绝阵确是无上妙法，如今虽还未全部练成，都已有如此能力，待将来功成之日，不知又有何等神通。

    将蝎妖连同冰棺一起装入百宝囊中，灵钏刚要离开，却见角落里突然亮起佛光，有一物跃上半空闪出圣光万道。灵钏不知何物便慢慢走向那光，待走近那光却又突然缩回下方收进一个木箱内。灵钏颇感奇怪，便将木箱里胡乱堆放的佛经取出放在一边，在底层一堆金银法器中，找到一个红色木盒。将木盒打开里面盛放一个金塔，整体以紫金制成并点缀多种宝石，观之庄严华美让人一见便生崇敬顶礼之心。

    灵钏结印招沙州土地前来，问这金塔来历。土地细看后大惊，对灵钏道：“此物乃是舍利塔，不知上仙从何处得来？”灵钏一指角落木箱，说道：“原本就放在此处。”那土地瞠目结舌，看着舍利塔半天没有话说。灵钏等得焦急便踩他一脚，土地公这才如梦方醒，对灵钏施礼道：“小神失态，还请上仙宽宥。”然后又指着舍利塔介绍道：“此物便是装有高僧舍利的金塔，形状依地、水、风、火、空的五轮之相组成，自上而下分别为刹顶、十三阶梯、宝盖、塔颈、塔瓶和塔座，刹顶代表苍穹，以日月为饰；十三级阶梯代表成佛正等正觉的十三个层级；而刹顶的日月光焰代表佛光普照，引导众生成佛；再下面是顶部向下敞开的覆钵型宝盖，然后是中空的塔颈、塔瓶和塔座，其内应该装有佛身舍利一枚，上仙不妨打开一看。”

    灵钏好奇，便依言将宝盖打开，果见里面有一金盒，打开盒盖，里面有琥珀色舍利一枚，原本还发出金光，打开盒盖之后反而黯淡下来，看起来就像是玛瑙水晶一样的宝石。灵钏端详良久，这才想起刚才土地之言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不知土地公公怎么知道这金盒内有佛宝舍利。”土地公赶忙解释道：“上仙容禀，昔日佛祖涅槃，留下八万四千舍利，百年后有阿育王为弘扬佛法，打开佛骨金塔取出舍利，并分别装入八万四千个宝函，送往四方建成八万四千座金塔安奉。而我华夏有一十九座，其中两座皆在沙州，一座在莫高窟里。另一座则在大乘寺塔内，只可惜大乘寺毁于北周建德三年（574年），佛身舍利亦失踪无存，距今已有二百多年。小神昔日也曾在大乘寺中见过此宝故而认得，不想今日竟在这里重见。”

    灵钏这才确信眼前之物是佛宝舍利，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待挥退土地，灵钏再度化出风体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村寨外与灵风等人会合。见天色已晚众人便返回莫高窟，来到洪辩禅师处，灵钏再与其师徒会面。待宾主落座，灵钏见洞内广阔，便从百宝囊中将装有蝎妖的千年寒冰取出，然后掌生神火，将寒冰一点点融化，只将头身露在外面。那蝎妖也逐渐清醒过来，刚要挣扎，随即被灵钏以银针刺入天灵，又被洗心咒封住五感，不思不想无知无觉。等寒冰除尽，那蝎妖经过这番炮制再也无立维持人形，转眼变成一只琵琶大小的黑色毒蝎，动弹不得任由摆布。

    灵钏还记得昔日在石镜山被白玉蟾妖偷袭打伤的旧事，于是让武威玄苍将其看住，免得清醒过来暴起伤人，然后转身对洪辩禅师道：“大师，我想将这蝎妖炼成铁蝎咒轮，将来随我一起斩妖除魔解救苍生，那样也算它的造化。只是要将它制成九头铁蝎并不难，但要加入咒轮却非我所能，不知大师可有办法助我。”那洪辩禅师先前答应过必定尽力相帮，于是点头说道：“这里确有一人能办此事。”灵钏心念一动，脱口问道：“大师之意，莫非是法成大师。”洪辩微笑颔首默而不语，同时挥手示意张义潮去永康寺请法成大师前来，灵钏将银针捏在手里，同时以金灵珠引出金气缠绕巨蝎，如若蝎妖突然苏醒，绕身金气可随时将其撕成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有马蹄脚步声纷乱而来，石窟外传来轿夫的声音：“落……”不久张义潮引一僧人来到内室。灵钏细看，那僧人年纪不到五十岁，布衣芒鞋神色泰然，面如冠玉不见一丝皱纹，目光慈和隐有宝光流动，兼之相貌轩昂神光莹然，一看便是有道高僧，同时一副待人平易亲切的活佛之相，来人正是法成大师。灵钏见状生出好感，遂与灵风上前行礼，留武威玄苍看守蝎妖。法成大师亦谦和还礼，态度不卑不吭。不知法成能否助灵钏练成铁蝎咒轮，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