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回 金汁藏密同铸铁蝎，沙州土地细说女魃

    法成大师与洪辩见礼之后才对灵钏道：“我已从义潮那里得知几位来意，不知蝎妖现在何处。”灵钏一指旁边地下缩成一团的半天云，那法成大师上前看了再三，这才在蝎妖面前盘膝坐下，开口叹道：“这世间生灵多有执迷妄念，常自迷心性而成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但若能顺其本心、求证悟道，也可脱离苦海、悟性成佛。”说得竟是熟练的汉话，只是话中隐有拒绝帮助之意，倒似是想让蝎妖自己领悟正法成佛。

    一旁洪辩禅师却开口道：“昔日莲花生大师涅槃之后，世间再无铁蝎咒轮现世，是以妖魔鬼怪频繁出现扰乱人间。若大师能助两位小友炼成铁蝎，或可藉此了解莲师秘法的奥妙所在，将来更可推而广之造福天下，这样一来也是功德不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只见法成大师沉默良久才开口笑道：“你总能说服我。”这才点头应允，灵钏上前道谢，然后祭起金火两枚灵珠浮于半空，先以金灵珠聚起本地金气，再以火灵珠中神火烧融炼成铁汁，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枚金丹放入蝎妖口中，灌水入喉令其不伤性命不灭元神。再过一会灵钏见蝎妖自身生出红光，显是金丹入腹起了效果，便立刻施法，将浮于半空中的炙热铁汁徐徐浇下，先从头部开始。铁汁甫一落到蝎妖头部便将皮肉烫烂，散出焦臭之气，那蝎妖虽有金丹护体五感被封，却仍被这扒皮拆骨的剧痛激的双钳怒张八足抻直，连蝎尾也紧绷成一条直线。法成大师于心不忍，便开始念诵藏传密法《大圆满十万咒金刚盔铠法诀》，以助蝎妖严守自身不伤神识，同时也能稍稍减轻痛苦。而铁汁逐渐浇铸到蝎钳时，那蝎妖已在无上无法加持之下安定下来，只伏地不动，偶尔才抽搐几下。于是法成大师又开始念诵《颈袋金刚橛》，并以此作为开始，那蝎妖也随着诵经身体不断肿大，很快就有桌面大小。

    “……两足犹如修功立势住，观修盛燃智慧火焰中，一切显现坛城佛，声响皆为咒语声，忆念光明法界中……”随着经文念诵，灵钏惊讶发现蝎妖上方半空之中逐渐出现一个蓝色光轮，外环有十八个橙色小圆，内环又有九个红色大圆，所有圆环皆同步围绕中心缓慢旋转。而此时铁汁已浇铸完蝎妖的头颈双钳，开始浇铸蝎身，蝎足一遇炙热铁汁便烧为乌有，直到法成大师念诵完一部经文，并以金刚橛法器对地一击，那光轮外环两个小圆和内环一个大圆便相继出现梵语符号，并开始闪烁红光。与此同时蝎妖也随之生出一对铁足，铁足之上逐渐浮现咒文。那普巴金刚橛尊留下的经文共有九种，还有十八种降魔法要，都记录在莲花生大师向其二十五位弟子亲授的《金刚橛密法》之中，法成大师少时在故乡后藏达那时便已诵读，如今自然是如数家珍。

    而随着法成大师念诵其他八种经文，蝎妖也随之再生出八个头部和八对铁足。到蝎尾亦被铁汁浇透之后，法成大师经文诵完，半空中的光轮也近乎完成，十八个小圆和九个大圆皆有梵文点亮。再看蝎妖如今已有磨盘大小，伏在地上蝎尾翘起，做跃跃欲攻之状。

    灵钏怕法成有失，刚要施法防御，却被一旁洪辨禅师拦住。只见法成大师还有最后收尾工作，口中念诵梵文咒语。没过多久，光轮之上又生出守护轮、羯摩轮等密法图案以增其效。待咒轮全部完成，那铁蝎竟突然化为一堆齑粉，被咒轮中心光点吸入。灵钏本想阻止，却被洪辩再次阻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咒轮凭空消失。

    不久之后，空中再次显现光轮，巨大铁蝎从咒轮中现身落在地上，张牙舞爪却并不向前。法成大师这才起身，只见脚步虚浮已筋疲力竭。灵钏与张义潮赶忙上前扶住，法成大师喘息一会才开口说道：“可惜，那蝎妖再生八首，竟将神识削成九份，此刻虽是回归本心再无妄念，却也无知无觉，只凭佛法和本能行事。老衲也不知这样做究竟是救了它还是害了他。”灵钏在旁施礼道：“那蝎妖长久以来杀人如麻恶贯满盈，如今能得大师帮助去除恶业，又一偿平生所愿得此神通，借以脱离苦海不入轮回，将来还可除魔卫道解救苍生，若这么论起来，该算是救了它。”

    法成大师却看着灵钏笑言：“姑娘你不懂。”却又不说灵钏不懂什么，但灵钏明白法成之意是要其自己领悟佛法，而非如今这般胁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再次施礼。见法成再不多言，灵钏转身去看铁蝎咒轮，见其虚浮半空还需一个宿体盛放，便以金灵珠聚起金气，制成一枚纯金佛牌，将九头铁蝎及咒轮藏入其中，这样若要召唤铁蝎对敌，只需将佛牌掷出便可。一旁法成大师看到灵钏所做心有所感。不久之后便按此法，以兽骨金属制成铁蝎咒轮的佛牌赠予弟子佩戴。据说一年之后，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展开灭佛行动，有一位名叫生遮移喜的密宗大师就在朗达玛面前，以手指空念诵真言，不久便有牦牛大的黑色铁蝎立于其指尖，这才迫使朗达玛发誓不再加害在家蓄发修行密宗者。而生遮移喜就是用这铁蝎咒轮使出的神通，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灵钏既将蝎妖炼成铁蝎咒轮，便要按照约定为沙州除却北方回鹘入侵的隐患，灵钏自忖那瓜州回鹘此番南下尚不知有多少乱军，自己又不想破坏门规杀伤人命。所以若想将这班乱军惊走，还需费点心思。四人告别洪辩法成和张义潮等人一起步出莫高窟，灵钏招来沙州土地，问清瓜州方向，随后御风而起，东向瓜州飞去。

    向东北一百余里便到瓜州地界，只见峡岭横亘戈壁千里，虽在夜晚看不分明，却也能感受到一望无际的荒凉与空阔。四人落地，灵钏结印召瓜州土地前来，只见远远跑来一个汉民装束的老者，袍衫革带幞头长靴。那瓜州土地上前施礼，然后介绍起此地形势。原来这瓜州自春秋时便以出产蜜瓜闻名，因此得名瓜州，又因地处河西走廊西端、丝绸之路要冲，且有玉门关千古闻名，还有榆林窟与莫高窟并称与世，故成为联通西域的重要据点。只可惜安史之乱后吐蕃乘大唐衰弱，出兵侵占甘、肃、瓜、伊等州，使河西地区不复大唐所有。去年年底又有漠北回鹘南下进入瓜、甘、凉州等地，如今受吐蕃节制各自分散居住。

    灵钏听到南下回鹘目前已受吐蕃节制，和先前在沙州了解的情况不尽相同，便追问详情。只听土地道：“早在太宗贞观六年（633年），便有回鹘别部契苾部六千余家南下来到沙州，因妨碍佛窟建设遂被太宗皇帝安置在甘、凉二州看守门户。其后甘州一直是回鹘人较为集中的据点，此外还有凉、肃、瓜、沙四州回鹘，只是人数较少从不生乱所以并不出名。不过此番漠北回鹘举国南下，人口约有四十余万。吐蕃军将怕其聚集生事，便令各自分散，其中一部前往肃州、沙州，一部前往凉州、鄯州，还驱使一部前往大唐边境，如今正逼近天德军与受降城。但那些回鹘人也不愿久居人下，眼下已有近可汗牙帐十三部的首领立彰信可汗的叔父乌介特勤为乌介可汗，率部南下错甲山重建王庭。如今正在整顿军务密谋取代吐蕃做河西一带的主人，然后徐图漠北收复故地。”

    灵钏这才知道当前形势已如此严峻，漠北回鹘举国南下，不但威胁到吐蕃占领的河西地区，也威胁到大唐的边境安宁。如若任其发展联合各州回鹘遗民和汉民义军将吐蕃赶出河西，那么不但张义潮理想落空，只怕将来占了丝绸之路，对自己下凡之后也有影响。想到此灵钏暗下决心，无论这次有什么困难，都要使出全身解数，替张义潮和大唐挡住这场劫难。

    这时灵钏突然想起先前沙州土地说起，两年前的回鹘内乱是因宰相掘罗勿以三百匹骏马约沙陀首领朱邪赤心联兵共击彰信可汗引起。如此说来，那沙陀人朱邪赤心便该了解回鹘的兵力虚实，正是眼前对付回鹘乱军的最佳选择。于是问土地公沙陀首领朱邪赤心是何人，现在何处。

    只听瓜州土地介绍道：“那朱邪赤心原是代郡雁门人，其祖父朱邪尽忠时正值安史之乱后吐蕃入寇河西地区。朱邪尽忠不愿受吐蕃欺压故而举族东迁归唐，被吐蕃在后追杀。前后历经数百战，三万多族人仅有一万余男女到达灵州，兵员还不足两千。朱邪尽忠亦在最后一战中战死，其子朱邪执宜继续担任首领。宪宗皇帝知晓此事后，为彰其忠，特擢升朱邪执宜为阴山府都督屯守神武川。前两年朱邪执宜病死，其子朱邪赤心继任首领。那朱邪赤心年少有为，常领兵出击亲冒矢石，遂有帮助回鹘宰相掘罗勿之事。”灵钏最初听到这大唐版本的《东归英雄传》，心里还颇为感动，等听到沙陀只有万余人，想到漠北回鹘却有四十余万，两方差距如此之大不由泄气，于是谢过土地，和灵风等人回到沙州寻一山坳暂时落脚休息。

    夜色已深，灵风生起火堆，灵钏玄苍围坐一旁，武威则显出本相手持巨斧在旁巡弋。如今回鹘南下，灵钏无计可施之下也睡不着，于是招来沙州土地闲聊解闷。土地命属下阴兵奉上酒食，一边说起自己来历。原来那土地公生前为东汉时人名为张奂，生于敦煌渊泉。年少时师从太尉朱宠，成年后坐镇一方，曾任太常，掌管朝廷礼仪祭祀。因直言进谏得罪宦官而被诬陷罢免，后来回乡教育乡中子弟不再出仕，于七十八岁时无疾而终，遗令素服薄葬。死后因百姓爱戴，生前又有凉州三明之一的雅号，因此得后土娘娘青眼擢升为沙州土地，辅佐当地城隍直至今日。

    灵钏原本只为解闷才招来土地，如今听土地一说，这才知道原来天下土地城隍皆为凡人死后封神，于是问起来由。那土地道：“昔者社神为土地之主，殷商时便有祭祀，到两汉时才称土地，俱为生前对当地有功者死后担任。或何处有缺便即录用，城隍神亦是一样。”灵钏想起初收鹿精安世时，曾和文州城隍打过交道，得他一些恩惠，现在想来也不知那位城隍到底是哪位历史名人，大概也是位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人物吧。不过心思很快回到眼前处境上，心想那土地既曾守护一方，文武双全，想来该有些办法，于是问计土地，如何解决目前回鹘南下问题。

    那沙州土地生前也曾为东汉名将，又曾在皇家藏书的东观工作，擅长策对，后来长期任职边塞招降东羌，曾大破南匈奴，因此对北方游牧民族习性风俗了解甚多。见灵钏问起，便以手指在地上写下一个“旱”字，同时开口说道：“此番回鹘举国南下，四十余万人牧马放羊，逐水草而居。虽数量众多，但对上仙来说亦不足为患。如今吐蕃境内连年大旱、疾疫横行，饿殍遍野、死者相枕，所幸河西一带还未受到波及，所以回鹘正在虎视眈眈，想要借机拿下河西驱走吐蕃。所以上仙只要在这‘旱’字上做做文章，让四海龙王不来下雨，便足以令回鹘知难而退绕道而行。”

    灵钏闻言眼前一亮，遂对土地公施礼道：“多谢张大人献计，小女子受教了。”口称张大人，而非土地公公，可见灵钏是真心敬佩，那土地公亦还礼退到一旁。灵钏取出风灵珠，以其中来自女魃金铃的焚风之力，招来一阵热风，顿时令敦煌一带百里范围干热气闷土地龟裂。唬得土地公赶忙上前制止道：“上仙莫要心急，沙州还有一地百姓性命在此。若立时致旱，只怕引起饥荒殃及百姓。”

    灵钏一听顿时收手，眼珠一转，对土地公道：“张大人不必心急，我这就去解决粮食问题，回头都给洪辩禅师送去，也算给张义潮收些民望。”土地公道：“若能如此，小老儿先替沙州汉胡百姓在此谢过上仙。”灵钏一把将土地公扶起，连说使不得。土地公起身后又问道：“不知上仙此番施法，沙州能旱多久？”灵钏笑道：“我这法术随发随收，同时还有昔日雨师所用法宝雨帔在手，随时都能招风引雨，张大人倒是不必担心。”土地公赶忙拱手回道：“上仙误会了，小老儿的意思是说，上仙若要让这沙州旱上一年，难道要不停在此施法不成？”灵钏一听这才警醒，不由说道：“说的也是，这该如何是好？”

    那土地亦是踌躇半晌，这才问道：“上仙刚才提到雨师，小老儿不知上仙是否也知道女魃？”灵钏点头道：“我这灵珠里便有昔日女魃所用法宝的神通，所以对她知晓一些。”土地公道：“老朽昔年曾在朝廷东观效力，得以翻阅古籍涉猎众多，其中便有女魃后来去向，不知上仙是否知道。”灵钏道：“我只知她涿鹿大战后就被黄帝流放到赤水之北，后来再去哪里我就不太清楚了。”只听土地公道：“老朽昔日翻看古籍，里面记载与今时传说不尽相同，上仙可愿一听。”灵钏闻言笑道：“张大人但说无妨。”

    沙州土地随即侃侃而谈，原来昔日涿鹿大战，蚩尤请来风伯雨师助阵，施风雨以阻炎黄联军。僵持十几日后，黄帝先请来九天玄女造指南车，以在风雨中指引方向。之后女魃请战，黄帝应允。女魃与风伯雨师斗法三日，三人法宝尽皆受损，但风雨却未停息。女魃为天下苍生计，化身旱神，全身散出高热以此止息风雨，黄帝乘胜追击由此取胜，后在昆仑山成神，号为天帝。但女魃却因伤病无法自控，使法力外泄导致旱情不退，百姓受灾。因此神农氏炎帝觐见，要求黄帝将其逐出，不得进入天庭。其他众神为自身计亦附其议。黄帝为保炎黄同盟，不使天下再度分崩离析，使好事者学蚩尤作乱，遂狠心将女魃逐出，流放到人迹罕至的赤水之北。此后，女魃长留钟山与野兽为伍，所居之处天不下雨。数百年过去，到殷商时有凡人来到赤水定居，见一女子身着青衣，常立赤水河畔，以素纱遮面容貌绝佳。初时凡人还对其礼敬有加，但随时光荏苒，凡人终于发现赤水之北久不下雨的原因就在女魃身上，于是请来丰沮玉门的灵山十巫，设下陷阱捉住女魃，并在黎明前将其锁在钟山之巅，那是太阳升起必经之地。可怜女魃在那里被活活晒死，至死都保持掩面哭泣的样子。那灵山十巫待女魃死后，将其尸身收敛封印在钟山之底。自此以后，赤水之北风调雨顺再无旱情。但女魃虽死却有一丝怨气未散，后来化为魍魉，人皆称为旱魃，还时有在人间出没制造旱灾。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