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回 厨城门息壤换宝盆，含嘉仓紫貂盗官粮

    灵钏这才想起曾在哪里听过此人名字，于是问道：“敢问和尚可是从扬州开元寺而来，曾在登州法华院里赤山明神座下学过佛法？”那僧人闻言抬起双眼细细打量灵钏一番，然后说道：“原来姑娘便是我师父先前提过的女菩萨。”灵钏见他承认，遂笑道：“菩萨我可担当不起，不过是修行的女仙而已。你能有此慧眼，也怪不得佛祖愿将教义典籍许你，只可惜难期未满，还需些时日历练才好。”圆仁露出尴尬笑容道：“仙人教训得是，小僧也是因此才时常登上这终南山顶遥望长安，希望有一天能有幸到安国寺里拜谒佛骨求取真经。”

    灵钏闻言笑道：“昔日你师父赤山明神曾说，你执着于求得佛法本身，还不曾体会到佛法之妙。如今观之确是如此。”圆仁闻言拜伏于地，求灵钏开解迷津。可灵钏哪里知道什么是佛法之妙，只知道昔日佛陀是因撞见生老病死才体悟到人生八苦，于是舍身求道，最终悟道成佛。想来佛法之妙便在其中，就在解脱、放下四字之间。于是将以前看过的一段禅宗偈语随口说出，送给圆仁：“内观自在，十方圆明；清空五蕴，见性成佛。”前一句说的是观世音菩萨的成道之法，后一句说的则是佛陀的境界。

    圆仁虚心受教，记下灵钏所说，还想多得些解释，灵钏却怕说多露怯，便以天机不可尽泄为由同圆仁告别。同时天色渐晚，怕撞了宵禁，更是不想多待。于是召集众将御风而起，用最平稳的姿势飞走，也给眼前的圆脸和尚看看什么是“上国威仪”。那圆仁和尚第一次看到仙人飞渡，自然是震惊无比，远远施礼告别，同时也对佛法之妙第一次有了切身体会。

    不过灵钏并未走远，长安城既有佛道两门正神坐镇，自是不敢贸然进入，更不敢带着一众部下高调入城，于是在城南十里寻个偏僻驿站，令武威成康落脚休息，只和灵风玄苍二人步行入城。想来有螣蛇、玄龟两个上古神兽在侧，自己又有酆都背景，便是惊动明王天将也不至于太过为难。

    从启夏门进入长安，因宵禁时间快到，灵钏五人一直走到晋昌坊才遇上一个路人问到城隍庙所在，却是在西市的永平坊内，要过去就得横穿大半个长安城，而且是在八臂明王护持的大云经寺附近。那大云经寺在怀远坊东南隅，原叫光明寺，始建于隋文帝时期，最早是供沙门研究佛教典籍用的研经场所。隋朝开皇四年（584年），有延兴寺僧昙延能使御赐宝烛无火自燃，隋文帝奇之，便将其所住延兴寺改名为光明寺，之后又扩建寺院以广其教。到中宗朝，武曌为太后时，光明寺沙门宣政进献《大云经》，经中有女主之符，之后武曌称帝建立武周，又将光明寺改为大云经寺，并传令各地仿照兴建，以彰显自己是受天命才称帝。此外，唐高宗麟德元年（664年），玄奘大师圆寂于玉华宫，最初也葬于大云经寺，五年后才迁葬至护国兴教寺。此外大云经寺中还建有经阁，高百尺，对外称为七宝台，旁边有二座七级宝塔南北而立东西相对，而八臂明王正在七宝台上方护持。

    灵钏从路人那里问出这许多，又开天目细观那大云经寺上方浮于半空中的八臂明王，这才知其只是看守经文佛宝的护法神，并不负责守护长安降妖除魔。于是心中遂安，敛着妖气与灵风、玄苍两个趁宵禁之前坊门还未关闭时混入贩夫走卒之列，快速来到永平坊内城隍庙前。

    只见这长安城里的城隍庙，规制为六柱三间九楼，山门正面挂金漆牌匾，上书“都城隍庙”四个鎏金大字，想来是总管天下城隍神之意。内部由城隍大殿、仪门、火神殿、圣母殿、戏楼、骑楼、本命殿、忠孝祠、财神殿组成，城隍大殿里供奉城隍神，两侧立着文武判官和司掌年、月、日、时的四值功曹，记录凡人功过，并将人间请愿上达天听。

    灵钏三人隐去身形，待庙中管事安排属下清扫庭院，并将各殿锁门之后，夕阳最后一丝橘光也消逝不见，只见城隍庙前刮起阵阵阴风，殿上神灵各自归位，灵钏这才推门而入，对着座上城隍神深深一拜。那长安城隍生前曾为汉高祖刘邦部下，名为纪信，因与刘邦相貌相似，所以在荥阳之战中假冒刘邦向西楚霸王项羽诈降，被识破后又拒绝投降，最终焚身而死。刘邦建立汉朝后想起纪信舍身救护之恩，便封其为安汉公，并为之立祠纪念。后来因纪信祠颇有灵验，便有百姓自发为其扩建庙宇。天庭亦顺应民意将其封为天下都城隍，为人间城隍神之首，因此这长安城隍身份也与其他不同。

    不过灵钏毕竟曾在阴间贵为鬼王，与十殿阎罗也能谈笑风生，如今又为酆都做事，几乎做到一人之下。城隍神作为阎罗属下自是不能得罪，于是对灵钏知无不言予取予求，灵钏既问厨城门下聚宝盆一事便详细告知，只是叮嘱取宝时莫要伤毁城墙。见灵钏满口答应，便令副手文武判官随灵钏同去取宝，既是助手，也做监视。

    待出了城隍庙，文武判官在前引路，领着灵钏等人绕过大云经寺，竟一路径直从光华门出了长安城。灵钏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有判官带路，至少没有被八臂明王和皇城天兵为难，倒是有惊无险。过不多久众人来到几十里外的渭河渡口，看到破败村落和几段土墙，文判官指着其中一堵断墙说道：“那里便是厨城门。”经他一番解释，灵钏这才知道，原来汉长安与唐长安并不在一处。汉长安紧邻渭水，是在秦朝兴乐宫基础上重建而成的都城，城内有九区一百六十条里巷，中央大街可并行十二辆马车，街道宽平布置整齐。渭水桥南二里处便是厨城门，作为汉长安北面主门，除了粮食需由渭河渡口上岸入城，从中经过之外，汉代一切重大政治活动也必须从此门出入。而唐长安则在汉长安遗址东南十几里处，由隋朝大兴城改建而来。隋朝初年，因饱经战乱，隋文帝认为汉长安过于狭小破旧，于是命宇文恺在东南方兴建新城名为大兴。后来开皇三年（583年）迁都至此，于是曾有八百年历史的汉长安从此废弃。

    灵钏看着厨城门的残垣断壁，不觉哑然失笑。想那汉惠帝若泉下有知，自己强征张良宝物而建好的城门倒是留下了，可长安城却没了，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中不禁感慨一番。

    文武判官将灵钏等人引到此地，并招土地公到此继续接待。一旁灵钏暗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前就招土地问路，又何必如此麻烦。不过转念一想，这天下土地大都左右逢源，长安贵为天子脚下，又是妖人盘踞之所，若纵其给赵归真通报消息，到时不免又是一场厮杀。若再引来佛道两边的护法神灵，反而不妙。

    于是灵钏和土地公寒暄几句，便提出要用息壤来换厨城门下的聚宝盆。长安土地虽据有此宝，却从不敢挪为私用，但和其他同僚论起总能吹嘘一番。如今听灵钏讨要自然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但他也知道不敢得罪，便推托职责所在不便监守自盗，企图蒙混过关。灵钏知他想要好处，便对其笑言先前城隍神已将聚宝盆许给自己，土地公又何故阻拦。言语间已有几分威胁之意，土地闻言连连叫屈，这正是大官好见小鬼难缠，最后竟说出“观世音菩萨昔日也曾住过老朽的土地庙，若上仙再苦苦相逼，那就闹上南海，去菩萨面前评评理”这样的话来。灵钏见他真急了眼，只好说道：“既如此，我便以两件宝物换你一件如何，这样即便将来同僚说起也不会笑你做亏了生意。”

    那土地公听说有便宜可占，这才转怒为喜，对着灵钏深深一揖，口中说道：“全凭上仙做主。”一句话说得灵钏又好气又好笑，心说有好处就全凭做主，没好处就各种阻拦。但土地公到底是一方尊神，即便是整个天庭官僚体系中的最低一级，自己一天没有仙籍在身，也不能撕破脸皮。于是先取息壤出来，贯入法力令其生长，然后掰下一块，教土地公换出聚宝盆，并以地气温养，果然那城门残壁有息壤加持并未受损。然后又从土地手里要来金盆，开天目仔细查看，细观其中灵气走向，这才搞清奥妙所在。于是以金灵珠聚起一地金气，就按原样另外打造一个金盆递给土地。

    那土地公见灵钏轻描淡写便手作法宝，震惊之余想起不知真伪，忙取怀中钱袋，掏出几枚大钱扔进其中。那金盆以本地金气所造，便自动收地下金气原样生出钱币模样，很快便聚满一盆。那土地公想将金盆倒空，再试试其他物品，却不想那金盆无论正放反放，总能源源不绝生出钱币，只要此地金气不断，那钱币便生出不绝。土地公这才知其神妙，赶忙谢过灵钏赠宝之意。灵钏却知这金盆虽能生出钱币，自身灵气却极为有限，只是借助当地金气才能生出钱财。若他日金盆内部灵气耗尽，或者此地金气断绝，这金盆也就变成了寻常铜盆，再无神通可言。自己此举等于是做了一个假的聚宝盆，去换土地公真的聚宝盆。不过话虽如此，真聚宝盆埋在城墙之下也不过只能出土排沙，且对土地公并无好处。现在一个假的聚宝盆却能让他赚个盆满钵满，那土地公又何乐而不为。

    收好聚宝盆，灵钏便挥退土地，准备带众人前往洛阳。正要御风而起，却隐隐感到有危险正在接近，身边灵风亦有所感，三人各自取出兵刃看向四周。只见十几道黑气从皇城中飞将出来，借着皎白的月光正急速赶来。

    灵钏记得先前曾在酆都探知消息，那妖人赵归真在皇城内聚集八十一名方士修建九天道场，现在从皇城里飞出的十几道黑气，想必便是那八十一名妖人之一。想到此处灵钏拉住灵风玄苍二人手臂，刮起一阵黑风急速赶到长安城南的无名驿站，招成康武威二将入列。灵钏倒不是怕自己和灵风玄苍打不赢那班妖人，只是担心调虎离山，让武威成康被其他妖人偷袭，以至于伤了左膀右臂。

    那十二道黑气转眼追到，就在驿站前显出身形，皆是黑袍冠带，相貌却不认得。灵钏知道来者不善，却自恃有灵珠在手并不惊慌。那十二妖人也不急于动手，为首一个气定神闲仙风道骨，自言名为刘玄靖，现为银青光禄大夫，赐号广成先生，愿邀灵钏几人前往禁中共修法箓一同登仙。

    灵钏既知其来意不善，又怎能入他毂中，见刘玄靖好言相邀，便也婉言相拒，看其还能使出什么招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不投机针锋相对，果然引得那人性发，先是出言不逊、威逼利诱，继而十二妖人一起布阵，号为“十二金仙阵”。那刘玄靖既然号称广成子，为十二金仙之首，自然做了阵眼，另有两人在其左右担任护法。其他九人则三人一组，摆出太极、两仪、四象三个子阵，并环绕阵眼轮转不休。同时三个子阵也各自旋转，可谓阵中有阵厉害无比。只见阵中生出金光道道，金光之内却又杀气凛凛阴风飒飒。那万道金光罩在身上灵钏只觉一阵炙热罩身，想来这十二金仙阵便是以火气金光伤敌于无形。

    不过灵钏灵风早已炼成丙火，成康亦有神火护体，那十二妖人所出阵法并不能伤及分毫，只是苦了玄苍武威二将，一个属水，一个鬼仙，被那金光罩住只觉浑身如同火烧一般，体表冒起阵阵白烟，偏又动弹不得。灵钏发觉二将遇险，急取金、光两枚灵珠，先祭起光灵珠，放出其中烛龙炬的神通，那曾照亮整个冥界的神光，顿时破了妖人所放金光。那班妖人被神光刺目，顿时捂着脸满地打滚。灵钏原打算若一击不中，便以金灵珠中御剑之法，以蜀山万剑诀将这班妖人除去。如今见其痛苦悲号，顿时收回灵珠冷笑一声，放他们各自逃回。

    不想烛龙神光照亮天地，却也惊动了长安城里担任护卫的八臂明王和天阶上侍立的天兵。不一会便有天将骑着天马从天阶上直冲而下，手中所持大枪带着雷霆之势，向人间冲杀而来。灵钏见明王、天将都向自己这方袭来，怕引起纠纷坏了大事，无措之间突然想起手中还有二宝，足可护住众人周全。遂一边取出先前赵归真失落的道教至宝太极符，一边又取三危山蝎妖洞窟中得来的佛身舍利。那太极符本是混沌初开，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以阴阳二气所化，乃是上古灵宝道法之源，那天将自然认得，遂勒紧辔头止住脚步。那天马也是神骏，急冲之下猛然抬起前蹄长嘶一声，便已停下身形。那天将细看灵钏一番，这才调转马头返回天庭。而另一边八臂明王却赶到近前要从灵钏手中夺取至宝舍利。却不料那佛身舍利突然亮起佛光，竟生生将明王逼退。那看守经阁的八臂明王无奈之下只得悻悻回返，也免去一场厮杀。

    见明王天将皆已退去，灵钏这才松一口气，总算长安此行有惊无险，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只不知那妖人赵归真如今是死是活，还有什么图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四十万回鹘南下之危，既已取得聚宝盆，灵钏便招呼众人一起御风前往洛阳。

    从长安到洛阳，直线距离不过六百多里，灵钏灵风有风体加持，很快便到洛阳地界。距离上次来斗封姨不过一月有余，灵钏却感觉已过去好久。再次招来洛阳土地，问起粮仓所在，土地公随问随答。原来隋炀帝时关中物资贫乏、漕运不畅，因此迁都洛阳，并开凿京杭大运河以通漕运，同时在洛阳附近兴建含嘉仓、洛口仓和回洛仓三座粮仓。其中回洛仓因在洛阳城外无兵可守，而被李密的瓦岗军占领，并开仓放粮借此壮大。于是李世民继位后吸取教训，以防再有乱军暴民开仓放粮，于是重新选址在洛阳城内修建含嘉仓，除供应洛阳城每日消耗之外，还可在关东和关中之间发挥漕米转运的中枢职能。如今含嘉仓内还有四百余座仓窖，大窖储粮万石以上，小窖也储粮数千石，整个粮仓可存粮五百多万石。

    灵钏注意到那土地公竟直呼唐太宗李世民名讳，心觉有异，便随口问起那土地公生前是谁。不想他的回答大出所料，原来这洛阳土地公便是评书里赫赫有名的隋末英雄单雄信，生前骁勇矫健勇武过人，善用马槊名冠诸军，号称“飞将”。曾与大破突厥、高丽的徐世勣齐名，但也正因其骁勇并且威望很高，所以在投靠王世充兵败之后丢了性命，为太宗皇帝下令所杀以绝后患。死后民众自发为其立庙祭祀，天庭亦顺应民意封其为洛阳土地。而也正因与太宗有杀身之仇，故而武则天篡唐立周时，这洛阳土地也为武周出力颇多，洛阳一带常出“祥瑞”助其夺位。如今听说灵钏要来盗取大唐官粮，这洛阳土地不但没有丝毫阻拦，还大有当带路党的架势。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