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回 弥勒显灵积粮无尽，明教祆祠圣火不熄

    没走多远，土地公便带灵钏等人来到洛河边上的含嘉仓，只见数百座圆形尖顶的谷仓如珍珠般撒在河边，东西成排、南北成行。待走近，只见那些谷仓泥墙草顶。现下并无专人看守，土地指着远处兵营说道：“过去百年洛阳几经战乱，不少仓窖都已毁去，如今还有二百余座留存。另有几十个仓窖深埋地下，昔日粮官都死于战乱，仓窖位置便无人知晓，所以还有不少装满粮食，大多都是开元年间存入的五谷，上仙尽可拿去，留在这里也是浪费。”灵钏听土地公真心相帮，便长施一礼道：“多谢土地公公成全。”那土地也不回礼，只轻轻抬手，便将地面掀开一个大洞，引灵钏等人深入地穴来到一处空的仓窖内。

    灵钏以光灵珠照亮仓窖，只见深两丈有余，顶宽四丈，整体像个圆缸。一旁土地道：“昔日工匠将这窖底夯实，再以火烧硬，上面铺一层灰渣，以防潮防湿。灰渣上再铺木板，板上垫草，草上铺席。窖壁周围亦砌木板，在窖中分层堆放粮食，每层之间以席隔开，装满粮食后，在窖口部位先盖一层谷糠，其上盖席，最后用湿泥密封窖口，这一套手续做完，才算装好这一处仓窖。”

    继而又领灵钏等人来到下一仓内，只见土地公伸手慢抬，便将仓窖顶口的泥封掀起推到一旁，然后又施法将其中谷糠竹席撤走，露出下面的谷物，均以粟米为主。看起来还很新鲜。灵钏抓了一把，看着手中小米从指间滑落，心中大石这才终于落下。如今只要将这无主之粮一并带走，留给沙州一份，留给石镜山洞府一份，便可将一直以来困扰心中的粮食问题彻底解决。

    于是灵钏再不客气，先向土地公深施一礼，然后取出先前得来的聚宝盆，调整其中灵气脉络，然后对着粮仓略施法力，便将粟米源源不绝吸入盆内。不一会，便将仓窖中所有小米吸得一粒不剩，这一处仓窖还算小，储粮也有四五千石，算来足有六七十万斤。土地复引灵钏前往其他几处废弃粮仓，大者储粮万石，小者也有七千，直到聚宝盆中再也装不下为止，想来该有四五十万石，灵钏见粮食已足，便请土地帮忙，要再为石镜山取些粮食。

    却见土地公面露难色，对灵钏道：“上仙可不要看轻了这些粟米，这每一粒都是农人辛勤耕作换来的，还望上仙善待才是。”灵钏见状肃容道：“土地公公教训的是，只是公公有所不知，我这次取粮，大半是为沙州百姓度过粮荒之用。”然后将回鹘南下，沙州张义潮想要归义大唐之事简单做了说明，只是隐去女魃遗骨和人为致旱的部分。

    这洛阳土地本就是隋末英雄单雄信死后封神，生前便多有仗义疏财深得民心之举，所以当听灵钏说此番取粮是为救河西百姓脱离水火，自然应允再不阻拦。于是又引灵钏前往几处正在使用的大仓，许其随意取用。灵钏见聚宝盆已装满，便从九黎壶中放出一众妖兵，又向土地讨来布袋，令妖兵在各仓取粮装入布袋，然后将布袋堆在一处。等再有四五十万石时，灵钏这才将妖兵粮袋一起装入九黎壶中，然后拜别土地，与灵风等人御风先回石镜山，放出一众妖兵，令协助安世将米袋入库储藏。安世简单一算，若以洞府中妖兵每日耗粮万斤来算，这些粮食也足够应付二十年。灵钏见洞府中的粮食问题已经解决，便留成康还回演阵台操练，其他几人随灵钏一起前往沙州。

    忙碌一夜，灵钏此时才觉得有些疲乏，不过既然解决粮荒问题，心里倒是十分欣喜，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沙州。待到下午，众人来到敦煌，进入莫高窟与洪辩禅师和张义潮见面，然后灵钏问起粮食取来放在何处，洪辩禅师遂让义潮领众人来到一处楼阁，其后有一尊依山势而塑的弥勒佛像，高十丈。灵钏开天目细察，只见那石佛内部竟然中空，似有无穷之量，便问洪辩，只听禅师道：“前几日原为此事发愁，不想梦中得佛祖点化，说这石佛胸怀宽广足以装粮。可从背后存入，用时再从脚底取出，待此事过去，这大佛自会恢复原样。”

    灵钏闻言向洪辩贺道：“昔日曾听师尊说起，若能梦到佛祖点化，便是得证罗汉果之兆。如今大师做此吉梦实是可喜可贺。”那洪辩却淡淡说道：“成不成佛，亦是虚妄。老衲早已心无挂碍，不提也罢。只是放心不下这一州百姓，如今沙州已有六万人口，其中汉民有万余之数，其他多是回鹘、沙陀之属，若无佛祖显灵，老衲也不知该如何帮助这些百姓脱困。”

    灵钏听到这里，已看出洪辩禅师从沙州土地那里得到即将大旱的消息，心道：“就算佛祖不来相帮，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这种大不敬的话不能明说，免得激恼对方。于是笑言道：“如今能将这几十万石粮食留下，以救这数万百姓，也是大功德一件，还烦请大师引路。”

    洪辩禅师遂引众人登上楼阁来到大佛背后，众人细看之下，确实在大佛后颈处发现一处暗门。将其打开，里面黑暗难辨，深不可测。不过既然佛祖说可将粮食留在这里，灵钏便取出聚宝盆，将其内灵气倒转，把存在里面的粟米缓缓倒出灌入弥勒佛身。那佛身初看也就宽四丈、高五丈，却不想这七八十万石粟米竟全数倒入还不见满溢，想必是佛祖显露神通之故。灵钏突然想起这佛名为弥勒，在大乘佛教里，是继过去佛燃灯、现世佛释迦牟尼之后的未来佛，不过此处的弥勒佛看起来很奇怪，不是后世流传那种袒胸露腹笑容可掬的样子，而是身材适中、倚坐山体的姿势，有点像乐山大佛的样子，只见双腿下垂目光下视，给人以高大威严之感，同时大佛右手上扬作施无畏印，意为拔除众生之苦；左手平伸作与愿印，意为满足众生之愿。

    灵钏虽心中不解，但还是恭恭敬敬跪地对着大佛拜了几拜，不仅为这众生，也为自己将来。待起身，灵钏突然另外想起一事，便从怀中取出佛身舍利要送给洪辩禅师。却不想刚要奉上，那舍利竟发出耀眼佛光，洪辩原本伸手要接，见此情景，略一迟疑便收回双手，那舍利随即恢复如初，如此再三，似在拒绝。洪辩遂对灵钏说道：“老衲观这佛宝与姑娘有缘，故而不肯离去。沙州如今已有一件佛身舍利坐镇，姑娘不如带他前往别处，或许能找到他愿留之地。”灵钏无奈之下只好将舍利收好，见取粮之事已完成，便结印唤来土地商量下一步计划。

    不久沙州土地姗姗而来，与众人见礼后便说起下步计划。一旁洪辩禅师和张义潮知道天机不可泄露，遂前后离开遣散众僧，给灵钏等人留下密商之所。见左右再无闲人，土地上前施礼道：“此番辛苦上仙。如今粮食已足，便是旱上三年五载也不会饿死百姓，这都是佛祖与上仙之德。如今上仙可随时施法令沙州一带多生旱情，使回鹘不敢南下牧马，只能绕道别处。”灵钏见他绝口不提女魃之事，便问土地：“既取女魃遗骨，为何还要施法？”那土地道：“前日老朽将女魃遗骨迎回庙宇，这才发觉仍有灵气留存尸身之上，想来是帝女昔日冤死，幽魂不散之故。所以如今颇为棘手，若令帝女曝尸荒野来引起旱情，难免有亵渎仙体之意。所以老朽有一两全之策，只不知行不行得通。”

    灵钏听土地说另有别法，便追问是何办法，土地公哪敢藏私，赶忙回道：“老朽听闻，在沙州城东一里处有座祆神庙，里面圣火长年不息。若上仙能将女魃遗骨中残存灵气转移到那圣火之上，便能将圣火做成旱神替身，以后那祭坛矗立多久，便如同女魃亲临多久。如此一来，上仙何时要旱要雨，便都可在那神祆庙中做文章，只不知上仙意下如何？”

    灵钏闻言笑道：“张大人果然好手段，只是这祆神庙之事，张大人又如何得知？”那土地公老脸一红，说道：“此事佛祖也有过问，所以层层转达过来，便是这个意思。”灵钏点头，这才想到，眼下敦煌尤其是莫高窟对于佛教西传究竟有多重要。所以此次回鹘南下，连佛祖亦不许出现差池，前者亲自现身洪辩禅师梦中，许以罗汉果来坚其心志，以保沙州百姓和莫高窟安全，所以才有弥勒佛像大肚能容数十万石粮食之举。如今又将祆庙位置告知，让自己尽可去那里达成目的。如此一来，保住敦煌便是保住佛教，灵钏不禁感叹自己又一次沦为棋子，嘴角不觉露出苦笑。

    不过既没有更好办法，灵钏便令土地公先带自己去看女魃遗骨，然后再作计较。于是土地在前引路，领四人来到隐藏在莫高窟后园的土地庙中。灵钏见庙里香灰极少，想来是敦煌一带多信佛教之故，这才知道沙州土地的难处。倒是土地公并不在意，因与洪辩禅师等人交好，所以土地庙中虽香火不盛，却有寺僧时常过来焚香，总没有断顿的威胁，只是如此便要受制于佛教，等将来禅师涅槃以后土地公又该如何自处，那土地位卑言轻，既无法决定自己命运，便索性不去管它。

    只见土地庙正中放着一口上好棺木，土地说里面便是女魃尸身，先前灵钏将遗骨带回敦煌交给土地，土地便取来这口棺木入殓。灵钏对着棺木拜了几拜，然后让其他人退到一旁，自己轻轻打开棺盖，先说一声“失礼”，再开天目细查，就如后世法医验尸那般。却见女魃尸身中并无精魄残魂，想来早已魂飞魄散，只有一股奇特灵气在内，如火熹焰、如日辉光。灵钏暗道“得罪”，然后以聚灵术将那股灵气从女魃遗骨中吸引出来，聚在掌心成一灵丸，观之如同白炽。待将灵丸收好，灵钏隐隐听到女魃遗骨发出一声叹息，仿佛解脱一般。看了又看却不见有异，只得将棺盖合上再拜几拜，然后从怀里取出钱财，叮嘱土地公稍后将女魃遗骨妥善安葬。

    到此一切安排妥当，灵钏便让土地带路前往沙州城东的祆神庙，距此只有一里所以众人很快便到。只见一座四方形神殿，外有走廊，顶部由四根立柱支撑，其上还建凉台。外院周回百步，长宽皆有十丈。内里神祠有门无窗，正中绘有神主，周围装有壁龛二十，龛中绘有壁画。神像之前为一四方祭坛，其上有一团火焰浮空，当下仍在燃烧不熄。祭坛前还有一位幽魂侍立，灵钏见他相貌似是粟特人模样，高鼻深目身穿红袍，想来是这祆神庙的主人，死后亦不肯离开，若动其神火，必然惹出麻烦。于是灵钏化出风体隐去身形，开天目细看那团火焰。只见其下隐有气体流动，原是连接地下泄出的地气，又设法导出聚成一团火焰之故。

    既看出端倪，灵钏便先和灵风等人退出祆祠，然后令武威护法，自己盘膝坐下，打开神识与那幽魂接触。那幽魂原本还在闭目祈祷，突然听到心底召唤，便睁开双目，随即看到神火之后，有一女子于白烟中隐现身形。但见她美貌绝伦、身材颀长、丰姿秀逸、雍容大雅，丰美白皙的玉臂上佩戴着耀眼华贵的饰品，同时紧束细腰，一对玉足穿着金光闪闪的仙履，于空中翩然而至。那幽魂随即振臂高呼道：“万能的神主马兹达，美丽的神女阿娜希塔，你们终于听到了仆人的呼喊，降临到世间拯救万民。”说完对女神躬身行礼。

    然而江海女神阿娜希塔却并未给以回应，只是纤纤玉手在幽魂面上轻轻拂过，然后从身后取出一颗耀眼夺目的炽白光球，缓缓导入火焰之中。那幽魂不明所以只呆呆看着，只见那光球进入火焰顿时与其下地气相连，祭台之外方圆百里立时干热难当，即便不懂农事也能看到草木尽枯、大地龟裂。再看祭坛上神火已由先前赤火变成一团白色火焰，观之更为神圣，那幽魂这才知是神迹，赶忙跪伏于地高呼万岁。神女浮于半空，围绕祭坛和幽魂盘旋一周，这才下定决心一般另取一枚灵珠为幽魂造出一副妖躯，又赐神剑宝甲为其穿戴，然后令幽魂守住祭坛保护圣火。待做完一切，神女这才消失在白烟之中。

    神祠之外，灵钏睁开双目立起身形，刚才一番做法，不过是让那幽魂看到他想看到的幻象，另外又使木灵珠为其重塑肉身，以金灵珠制成武器铠甲，并不废多少功夫。倒是一旁沙州土地大开眼界，这才知道灵钏厉害，态度顿时又恭敬了几分。

    见这里事情也已做完，灵钏便和土地回到莫高窟附近，问起回鹘动向。那沙州土地派出阴兵前往附近州郡打听，几个时辰后便不断收到消息。首先是去年秋季，回鹘履破可汗之弟咀没斯和宰相赤心、仆固、特勤那颉啜各率其众兵抵天德军驻地，上书唐廷请求归附。之后十月十四，天德军使奏报回鹘侵逼西城营帐连绵六十里不见其尾，使边民惊惧不安。圣人随即诏命振武节度使刘沔屯兵云迦关以应对不测。到今年秋天，圣人赐给回鹘乌介可汗谷米两万斛助其度荒，并安其心，同时又诏命河东、振武军队严加防范。但回鹘其中一部，也就是天德军驻地附近，特勤那颉啜部下的数千骑兵绕过大同川，正在星夜兼程前往振武军治所朔州，似乎是想铤而走险。

    灵钏闻言，心中暗责土地误事，如今看来那四十万回鹘原本目标便是水草丰美的大唐腹地，而非大漠黄沙的河西各州。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而且战争中原本就无法完全保证情报的准确性，形势瞬息万变之下，随时调整也是有的。灵钏便问清那伙回鹘骑兵所往方向，以及大同川的方位，随即与灵风武威玄苍一起御风赶往朔州。

    朔州距离沙州足有三千里，灵钏灵风皆化出风体，以最快速度赶路，武威、玄苍两个则被变作两只金蝉被灵钏握在手心带着。两人先穿过黄河以北的大同川，看到回鹘营帐与天德军遥相对峙的场景；之后又沿河套一路转向东南前往朔州，终于在胜州以北二十里发现回鹘骑兵的踪迹。远远看去，只见军容整齐进退有度。想当年安史之乱时回纥骑兵来援，虽然人数只有数千，但却能凭借强大的机动和骑射能力，助大唐取得河阳之战的胜利，并随后追击两千余里，在河北境内将史朝义枭首而还。如今看来，回鹘骑兵确实名不虚传，即便已经亡国，其士卒仍能保证极高士气。

    灵钏见回鹘骑兵一路南下，但人人脸上都有疲惫之色，想来是长途奔袭所致，于是计上心来。不知灵钏如何打算，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