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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回 凌云山弥勒赠佛宝,五尺道张佺说秘辛

    灵钏令三将留在原地,然后小心跟在李贤者和纯陀身后走上石阶,并且一边前进一边低头看着脚下,不敢践踏佛身,免得惹上大不敬之罪。四人先后来到佛身胸口处的密室之外,土地公施法打开封口石,让纯陀和尚一人进入,灵钏和李贤者都在土地公所造石阶上等候。过许久,纯陀和尚先后捧出两只以蜀锦包裹的册箱,灵钏见状便请李贤者上前接过。李贤者师徒见灵钏一介女流,且非佛门之人,所以也愿亲力亲为免对佛宝不敬。之后贤者手捧一箱,纯陀手捧一箱,众人皆由石阶返回。

    等回到山顶,灵钏要放土地公回去,一旁李贤者却将佛宝交给纯陀,自己上前深施一礼,问土地道:“请问老丈,不知是哪位佛主赐下经卷佛宝。”土地公一边回礼一边答道:“正是兜率天的弥勒菩萨。”灵钏在旁听得明白,前后联系心下恍然,这才想通其中前因后果。原来先前在敦煌莫高窟,弥勒菩萨也曾显圣,以泥塑佛身装下数十万石粮食帮助沙州百姓躲过灾年。今在嘉州又以经书金册相赠。只不过横生枝节,佛祖追加一道佛旨要自己亲自去取,设下一个小小圈套,倒是无伤大雅。想来弥勒菩萨还未成佛,且按佛教说法,要到未来某个时间才会在娑婆世界降生修道,成为下一尊佛。现下只怕地位有限,也只能依照佛旨行事。而魏晋南北朝时弥勒信仰虽盛极一时,但到大唐玄宗朝时就已经下令禁绝,之后弥勒信徒更是急剧减少至默默无闻。在这种情况下弥勒菩萨还能将金册佛宝相赠,助自己前往南诏降妖,而不是留着归化信徒渡过难关,真可说是莫大恩惠。想到此处灵钏走回山顶悬崖,对着大佛真心实意地拜了三拜,以谢其两次帮助自己。

    等拜完大佛,灵钏转头望向土地公,突然想起先前所说修建大佛的旧事,于是随口问起那位逼迫海通和尚挖眼的郡守后来如何。土地公道:“海通和尚自挖一目后不久圆寂,世人皆说赃官所害。那时开元初年佛徒众多,皆因武周朝大兴佛教以压制崇信道教的李唐宗室之故。所以嘉州郡守迫害僧人之举便是犯了众怒,不但招来黎民百姓的谩骂讥讽,更得罪了朝中上下信仰佛教的文武百官。所以很快便被罗织罪名下狱,不但身死族灭,就连死后也不得安宁。老朽听说那郡守的幽魂在十殿八狱中轮转一遍,还要永堕畜生道,生生世世托生为雄兔,受尽剥皮开膛、煎煮烹炸之苦。”

    灵钏想起昔日在成都上学时,不知吃过多少香辣兔头,如今被嘉州土地一说,随即觉得有些恶心,但还是强忍着问道:“为何让其转世为兔子,而不变成其他畜类?”土地道:“上仙有所不知,昔日大唐玄奘法师著《大唐西域记》里记载过一个故事,说有狐、兔、猿三只野兽,异类相悦,互为挚友。天帝欲试其心,便幻做饥民现身在三兽之前向其乞食。于是狐衔鲜鲤,猿采华果,唯独兔子弱小一无所得,便投身于火,焚烧自身以供天帝。天帝感其至诚,便将兔子送入月宫传之后世,据说这便是月宫中白兔的来历。所以佛祖命十殿阎罗使其为兔,想来也是希望他终有一日幡然悔悟,甘受焚身之苦,为他人牺牲自己,来洗净前世的罪孽。”

    听完土地所说,灵钏摇首笑道:“那他们先得教会那只兔子听懂这个故事才行,想不到佛教总说慈悲为怀,对那些伤害佛徒的人下手也如此凶狠,偏偏还要顶着让其彻悟的名义让其永远受罪。”灵钏这话嘉州土地哪里敢接,只有一揖到底不敢抬头。不过话虽如此,灵钏却也知道,这世间诸多宗教,哪个不是如此,顺昌逆亡,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便分亲疏远近,便有腥风血雨,这古今天下,莫不如是。

    等辞别土地公回到客栈,李贤者和纯陀和尚已向商队讨来锦帛细细擦拭金册。灵钏远远看了一眼,见铜质鎏金,不过是些凡品俗物,并不是什么宝物法器。不过对凡人而言,这些金铜之物已是莫大财富,所带来的的效果也不见得就比法宝差出许多。见二僧态度虔诚目光坚毅,又想到此行前途未卜,于是最终化为幽幽一声叹息,轻轻掩门而去。

    次日一早众人再度出发,纯陀和尚双肩挑担,将金册藏于前后两筐衣物干粮之中,加上其胡人相貌,观之颇像电视里玄奘身边的沙和尚。灵钏看看李贤者、成康、归海、蜃影几人,感觉就是此去西天取经,人数也够用了,不禁在旁暗笑不已。

    过了大佛脚下的金沙江,也就是古之泸水,便进了南中地界。昔日诸葛武侯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七擒孟获,平定南蛮,都是从这里开始。于是众人寻到渡口登船,沿岷江从嘉州过犍为,一路来到戎州,再转向东南至僰道,便进入五尺道商路的入口。昔日大秦攻灭六国,于始皇二年(公元前220年)开灵渠、修驰道,以首都咸阳为中心,修建官道连接全国各地,哪里出现紧急军情,便可使秦军车马朝夕可达,从而兵贵神速。而五尺道便是蜀地驰道延伸至云贵的部分。当时的蜀郡太守是曾主持修建都江堰的李冰,其带领秦人积薪烧岩、泼水开路,终于经僰道、过朱提,最后到达盐津县豆沙关,修成这条商路,因路宽仅有五尺,故称五尺道。秦亡之后,汉朝为继续控制西南地区,便在五尺道基础上建制了僰道、南广、朱提、味县四县作为节点,一路通向滇池。如此一来,前后一千多里,才成现在规模。如今僰道在戎州,南广、朱提、味县皆属南诏拓东节度治下;而过味县之后,便进入南诏所修的滇池官道,最终到达拓东城,即今之昆明,南诏国的东都。

    这一路山势陡峭艰险难走,但对走惯西南山路的谭记商队来说却不算什么。只是李贤者师徒二人,惯常打坐参禅少走山路,眼看双脚磨破血流不止,两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灵钏无意中瞥见,随即取出水灵珠中三光神水,在指尖凝成一道水流,然后为二人洗脚清创。那三光神水本是来自观世音菩萨的净瓶之内,素有起死回生、疗伤愈合的神效,如今用在两位凡人脚上,自是药到病除、去腐生肌。李贤者和纯陀二人频频道谢,灵钏却不以为意,只是休息时无意中打开神识,发现这条商路虽人迹罕至,却也无盗匪出没。询问谭记商队的大当家谭忠,才知十多年前南诏攻入成都,掳掠数万青壮妇孺,在返回途中,又将沿路所见唐人尽皆捉走,敢违抗者就地斩杀。后来大唐官军重新控制边境,亦对相关地区进行清洗,以免再有里通南诏的细作留下。而僰道一带古属僰人所居,为免生乱,很多僰人部落被迁往别地,以免为南诏通风报信,是以五尺道上如今除了几家商队路过之外,几乎再无生人出没。

    灵钏本来还打算令成康放出伥鬼所化妖兵在前探路,卫护商队前行。如今听到此说,便打消主意,只跟在李贤者师徒和三将身旁不再多言。众人住店赶路、翻山越岭,走走停停数十天,终于来到唐诏边境,就在筠连一带。灵钏见未设关卡止有驿站,便问何故,商队大当家谭忠回道,十一年前李德裕为西川帅,因南诏吐蕃每次入蜀都从黎州一带进犯,因此圣人令重修清溪关以断蛮夷入蜀之路。但李德裕来到蜀中一番考察之后,发现黎州与南蛮通路极多难以尽塞,唯有重兵镇守要点,才可保蜀中无虞。因此圣人命黎州雅州各增兵一万,成都增兵两万,互相拱卫,这才使南诏吐蕃不敢妄动。如此一来,在南诏刚刚洗劫蜀中之后,李德裕并未深沟高垒徒耗民力,只以三万精锐便守住蜀地,使王嵯巅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换来今日太平。言语间,谭忠对李德裕颇为敬重,亦令灵钏动容。

    想起二战有名的马奇诺防线,想不到千年之前就有中国人已经指出这种消极防御的弱点所在,这让灵钏颇感心折。虽然那李德裕恰是牛李党争中李党魁首,导致大唐最终衰亡的罪魁之一,但想起先前白獐现世时就有提到牛僧孺乃是案狱清明、朝野相庆的贤吏,而这李德裕主政四川又政绩斐然,这下灵钏也搞不懂这牛李两人到底谁是谁非,于是便问谭忠,牛僧孺与李德裕到底如何结怨。

    那谭忠不过是商队里的一个掌柜,哪敢公开妄议朝政,但又不敢惹怒眼前仙人。灵钏见他左右为难,于是施法招来土地询问。过不久,便有戎州土地匆匆赶来,却不料并非汉人,且语言不通、沟通不畅,原来这戎州古为夷戎所居,南朝梁武帝时才得设立,至隋唐之际皆为羁縻州,地方官长由夷人首领担任,想不到就连天庭指派的土地公等低阶神灵,亦由夷人死后担任。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灵钏不得不挥退土地再次看向谭忠,那谭忠不得已刚要开口,却被一旁张佺伸手拦住。

    原来张佺见谭忠为难,便替他说道:“此事说来可不光彩,仙姑就莫要为难大当家的了。此事听闻是大唐宪宗朝时,有年科举考生牛僧孺和李宗闵在考卷中针砭时事揭露腐败。当时考官赏识二人胆略见识,便在贤良方正对策一科给其第一,并举荐给圣人。然而此举却不想得罪当时宰相李吉甫,因二人所做文章矛头隐隐指向宰相无能。因此宰相李吉甫将二人斥退,并表示久不叙用,并对圣人诬言牛、李二人与考官有私交,致使圣人将考官也降职处理。然而此事传扬出去朝野一片哗然,百官皆说李吉甫嫉贤妒能不能容人,于是圣人迫于压力,又将李吉甫贬至淮南。而李德裕便是李吉甫的儿子,三人恩怨由此而来。后来元和七年(812年)李吉甫病死任上,牛僧孺、李宗闵才得以入仕。到长庆元年(821年),因有人揭发科举考试存在舞弊行为导致科举复试案发,李宗闵受牵连而被贬官。因李宗闵怀疑担任翰林学士常被圣人召到思政殿问对的李德裕构陷自己,才导致自己被贬,于是二李之间仇恨愈深。到十一年前二李皆有拜相机会,但李宗闵贿赂宦官抢先一步,随即将李德裕贬到浙西。后圣人召回李德裕,但李宗闵怕李德裕也得拜相,便通过宦官将其再次贬出,同时对李党成员或贬或放,这才使得牛李党争全面展开,直到今日再难化解。”

    张佺一席话倒是解了灵钏的好奇心,但随即灵钏便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如果大唐朝廷内部的秘闻,张佺身为番邦小国的外人都能了解得如此清晰明白,那岂不让人胆寒。随即又想起历史课本中记载的那些侵华日军里的中国通,灵钏一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张佺,连看向他的眼神也变了态度。

    而张佺也看出灵钏心态变化,随即上前拱手解释道:“仙人莫怪,实在是王嵯巅为攻唐处心积虑准备多年,所以派出探子多方调查唐廷秘闻和军力部署。因我张氏也是其笼络对象,所以时常会接触到一些关于大唐的机密情报。不过我也明白,大唐人才辈出卧虎藏龙,且国力雄厚,不是我等小国可以觊觎。就拿当年攻入成都来说,一旦大唐援军赶到,王嵯巅就不得不亲自断后匆忙撤离,就是知道大唐虎威仍在不可小觑之故。”

    原来南诏脱胎于乌蛮,原本经济状况较为落后,长期以农业生产为主,所幸南诏龙兴之地巍山一带土地肥沃适宜稻禾生长,又有深池盛产鱼菱,这才做到邑落人众物产丰美。之后随着大唐南方丝路拓展至南诏及南亚各地,新技术和商品不断涌入,也促进南诏的农业和商业快速发展,使东起石城、西至永昌,村落相望牛马被野,家绕五亩之桑,国贮九年之廪,国家逐渐强盛起来。经济繁荣催生亦制度改革,此后南诏对臣下施行分封授田,自清平官以下都有官给分田。上官授田十双,上户授田三十双,中户、下户各有差降。得到分田的官员或人户,除下户自耕外,都把田地交给佃人耕种,南诏由此进入封建时代,社会生产得以极大发展,一些主要农产区的亩产已和中原接近。太和三年(829年)权臣王嵯巅寇掠蜀中,掳走五万男女入滇,其中多有能工巧匠极大促进了南诏的煮盐、水利、纺织、建筑等行业发展。随着国力日强,南诏亦随之调整官职、细化权责,以集中更多权力,将原本承担宰相之职的清平官又分为坦绰、布燮、久赞;在清平官、大军将之外又增加酋望、正酋望、员外酋望;原来的六曹也改为九爽,其中幕爽主兵事、琮爽主户籍、慈爽主仪礼、罚爽主刑狱、劝爽主人事、厥爽主修造、万爽主财政、引爽主外交、禾爽主商贸,这中枢九爽相当于大唐的三省六部,其长官由清平官、大军将、各部落酋望兼任。此外九爽之上又设督爽,总领三省。九爽之下增设三托:乞托主马、禄托主牛、臣托主仓廪,也由清平官、酋望、大军将兼理。此外,还设有掌管赋税的爽酋、弥勒、勤齐等官员,和掌管机密资料的兵司。

    而南诏的商业贸易也在这一时期逐渐繁荣,不但与大唐剑南、岭南和吐蕃地区有密切往来,且与天竺、骠国、中南半岛诸国,以及通过水路与波斯、大秦都有商业贸易,异域胡商不远万里来到南诏贩运水晶、琉璃、珍宝、香药、琥珀、奇兽、水果,大唐亦需要从南诏进口战马和铁布银铜,而南诏则需要进口大唐的丝绸、缎匹和金银。如此一来,商业贸易也催生货币发展,南诏开始使用专门的海贝作为货币使用,以取代原本的以物易物。而因南诏和其后大理国对中南地区贸易的长期依赖,因此云南地区的贝币也一直使用到明朝才逐渐被银两取代。

    同时商业贸易也推动了交通发展和城镇建设,南诏逐步建立起以洱海为中心、四通八达的交通线。主要干线有:终点为青溪关的滇蜀西道、以五尺道为主体的滇蜀东道,通往天竺的永昌道、通向安南和岭南的步头路,以及通往中南半岛的青木香山路。同时沿途商业城镇也逐渐形成,羊苴咩城也就是后来的大理作为政治中心,相隔不远的大厘城则是贸易中心;此外还有拓东、镇西、开南、宁北、永昌、通海、会川等城镇逐渐兴起。

    谭记商队进入拓东城后,众人寻一客栈落脚。数日后,张佺引谭忠来与李贤者师徒和灵钏等人辞行,只因南诏境内瘴疠横行、毒虫遍布,兼之南诏与大唐关系微妙,所以商队不敢再继续深入,而是就地采办货品,然后择日返回成都,因此李贤者等人要去羊苴咩城就需分开行动,继续前行。

    送走谭忠之后,张佺也开口告辞,说继续向前便是弄栋节度,王嵯巅身为弄栋节度使,又在王城专权多年,自会将那里经营的金汤铁壁、根基稳固。而李贤者出身宗室,张佺身为边将,两个若一起招摇过市,只怕傻子都能猜出李贤者此次归国目的何在,所以只能委托灵钏继续照顾,张佺则要北上会川,经剑川,过宁北而入王城,宁肯多绕远路也不能暴露行踪,以免拖累贤者,所以要晚些时候才能再与众人相见。而张佺同时嘱托,贤者此去王城可先去寻清平官段宗榜,若能得其相助则事可成也。

    灵钏以前听说过大理段氏,如今听到段宗榜之名,便问来历。只听李贤者答道:“那段宗榜出身大姓,为南诏开国元勋段忠国之孙,清平官段盛全之子。老朽少时也曾见过,只因虚长几岁,所以并不相熟。一晃几十年未见,倒真不知从何说起。”灵钏见李贤者那边消息不多只得作罢,不过既有线索,后面便可顺藤摸瓜,倒是不急。然后又问贤者打算如何前往羊苴咩城,需不需自己做法。那李贤者笑颜婉拒,说自己身为禅僧久历佛法,如今又有传经之责,正该仿照先贤乞食前行。一席话说得灵钏肃然起敬,见其志坚便不好再说,只得深深一拜,约好来日前行时间,然后告辞离开。

    与李贤者师徒告别之后,灵钏招来三将分别安排任务,先令成康随自己前往弄栋摸摸情况,若遇事急还可放出妖兵制造混乱;而归海蜃影二将则留在李贤者师徒身边保护其安全。归海蜃影二将也知此次入滇,连弥勒菩萨都有赠礼,更有佛祖颁下法旨,可见佛教高层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所以只能办好不能办砸。而二将都擅于隐藏身形适合暗中保护,于是各自上心,领命去了。

    之后灵钏又带成康去寻张佺,想追问先前所说王嵯巅手下那两招暗棋,一个是妖人龙赤统领的巫教,一个是配制毒药的神秘组织,究竟都藏在什么地方,可有线索。待推门进屋,张佺正在收拾行装,见灵钏成康前来不知何事,面上有些拘谨。灵钏想起前日在五尺道上稍有不快,又见其未带兵刃护身,便取金灵珠造短剑一把,又以光灵珠为其开光,造好后送到张佺面前,一来赠其防身,二来也算是这趟导引入滇的谢礼。那张佺见灵钏仅用法术便能凭空打造兵器,顿时敬佩不已,好一会才上前拜谢。只不过对灵钏所问问题却没有答案,只说制毒之人若不在王城,便该是在弄栋节度的地界,否则藏身别处总会露出风声被人察觉。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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